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然后傅临渊缓声道:“留下来,你的身份可能会被泄露。”
帝国里有太多双眼睛看着元帅这个位置了。
如果郁白跟在他身边,一定会受到不必要的过分关注。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他人鱼的身份可以一直保密下去。
“唔……”郁白歪了歪头,“可是,如果我走了,那谁来,给你唱歌呢?”
傅临渊拧眉:“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需要……”
小人鱼摇了摇头,腔调依旧柔软,语气却是罕见的坚定:“……你,需要。”
“如果不唱歌,你的身体,会生病。”
“三年,”他比划了一下,“最多,三年,你会,生很严重的病。”
前世,在三年后,傅临渊的精神海已经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哪怕那天星舰没有解体,他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可以说,在实验室见到第一次见到傅临渊的时候,小人鱼就察觉了眼前的男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郁白,傅临渊想起了许一鸣的话。
“……保守的预估,三年吧?”老教授当时推了推自己的眼睛,严肃道,“如果你保持现在这个工作强度,最多再过三年,你的精神海一定会崩溃的。”
“临渊,不是我夸张,军部在职人员的精神力本来就因为工作性质而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宇宙射线的污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如果是一般士兵还好,他们有固定的轮休与补贴,可以定期去医疗中心进行精神安抚来缓解症状。但你不一样……没有人能为你进行治疗。”
“本来在觉醒精神力的时候就受了伤,你再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以后怎么和你爸交代?”
傅临渊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了。
但肯定不是许一鸣想听的。
看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傅临渊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想帮我?”
郁白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傅临渊为什么会这么问,自然地道:“因为,你帮我了呀。”
小人鱼的思维真的很容易理解。
傅临渊帮了他,所以他也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对方。
妈妈说过,要报答善待自己的人。
当然,如果现在那个大骗子再出现在他面前,那幺小人鱼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扔进海里喂鲨鱼的。
妈妈虽然教他要善良,但同样教了他要狠狠对付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傅临渊又问:“……即使会受到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即使有可能暴露身份,你也想留下来吗?”
郁白把放在两个人中间的碟子上的最后一个鸡腿拨到自己的碗里,然后拿起刀叉,按照傅临渊以前教他的那样,熟练地将肉从骨头上切了下来。
“嗯,”他边切边点点头,“我,想帮你。”
“……即使有可能遇到危险?”
“唔……危险?什么危险?”鸡腿上的肉很快就随着郁白的动作被切成整齐的小块,接着他把那根骨头和其他的骨头放在一起,放下餐刀。
拿起一旁的勺子,小人鱼认真把切下来的鸡腿肉分成了两小堆,然后把其中一堆放进了傅临渊的碗里:“……你会,保护我呀。”
就像带他离开实验室,带他离开拍卖会,抓住克鲁温,包括现在提议送他去其他星球居住。
或许小人鱼还不能完全听懂对方的话,但他完全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
傅临渊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你会保护我呀。
说这话时,软糯的语气非常自然,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与依赖。
傅临渊:“……”
垂眼,男人看了一眼碗里堆起来的鸡腿肉,问:“……人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你怎么知道我帮你就没有其他的目的?”
郁白已经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肉,闻言,他咀嚼的动作一顿,脸颊因为含着食物而微微鼓起,有些口齿不清道:“什么,目的?”
是啊,有的人类很坏,但还有的人类就是很好呀。
比方说傅临渊,比方说杜克,比方说许一鸣。
他们都对他很好。
因为易容器的缘故,小人鱼的外貌现在很平凡,并没有什么记忆点,属于扔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那一类。
但那双仿佛深海一般的眼睛干净而澄澈,带着独有的灵气,吸引人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没什么。”
傅临渊最终收回了视线,没再多说。
“吃饭吧。”
*
吃完饭,傅临渊又带郁白去许一鸣那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确保他的身体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才送他回到房间。
“小白先生,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两天没见,霍斯也有些担心郁白的身体。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人鱼摇摇头:“许教授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霍斯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今天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再休息一天好不好?明天再继续上课?”
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老师说不上课的。
小人鱼点点头,刚想挂断通讯,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我有,几个问题。”
傅临渊又去处理工作了,杜克看起来也很忙,所以他好像只能问问霍斯了。
霍斯:“什么问题呀?”
“远房亲戚,是什么啊?”
霍斯咦了一声,问道:“您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了。”
于是郁白把之前杜克和他说过的事情大概复述了一下。
听了他的话,霍斯啊了一声,然后解释道:“元帅父亲的外婆曾经是亚特兰家族的成员,所以按照辈分来算,现任太子其实应该叫元帅……表哥?”
说着,霍斯调出一张族谱。
顺着它标记的那条线看过去,郁白确实看出了傅临渊和皇室的关系。
中间隔了好多人啊——有一点关系,但确实不多。
想着,郁白放大了族谱的其中一部分。
“……他们,是谁呀?”
那是一对并排挨在一起的夫妻,郁白仔细看了看下面标注的名字。
“傅……昌雅?”
“是常,傅常雅。”霍斯纠正道,“她是元帅的母亲,也是上一任福特斯基地的负责人。”
说着,霍斯指了指傅常雅旁边的名字:“这位是她的丈夫,艾瑞斯·亚特兰,也就是元帅的父亲。”
……原来他们就是傅临渊的爸爸妈妈啊。
郁白好奇地点了一下两个人名之间的按钮。
一张照片就这样弹了出来了。
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有三个人,很明显是一家三口。
虽然看起来比现在稚气了许多,但郁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的小朋友就是傅临渊。
左侧的女人穿着一身笔挺飒爽的军装,胸前的勋章里,有一部分是郁白在傅临渊的军装上见到过的。
她身形高挑,对着镜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一点细纹,仔细看,还能看出她利落的下颚线附近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留意到郁白的视线,霍斯解释道:“那是前任元帅在上任初期出任务时受的伤,虽然现在的疤痕修复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前任元帅从来不会主动去医疗部消除在作战中留下的伤疤,因为她觉得那和她胸前的勋章一样值得收藏。”
“她是一位很优秀的军人,也是一位出色的将领,失去她是帝国莫大的损失。”
而站在傅临渊右侧的清隽男人,相比英气十足的傅常雅,他身上多了一丝温和的书卷气。
照片上,艾瑞斯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后面同样有岁月留下的细纹。他穿着一身正装,站姿相比妻子要稍稍放松些。
“艾瑞斯·亚特兰曾是帝国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霍斯及时介绍道,“他在精神海方面的造诣颇深,在十几年前,与另一位研究员并称研究所的两座灯塔……许教授在成为首席之前,和亚特兰研究员是很好的朋友。”
“失去这样优秀的一位学者,也是帝国巨大的损失。”
看着那张全家福,郁白小声道:“眼睛,像妈妈。”
“是的,”视频通讯里,霍斯的脸上出现了暖橘色的笑脸,“大家都说元帅的眼睛和母亲很像。”
郁白的指尖轻轻戳了戳照片上小朋友的脸颊,而后又问:“……为什么我……没在元帅的家里,看到他们?”
为什么说是失去?
“在元帅十五岁那一年,发生了两起意外。”
这在奥恩帝国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在当初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所以霍斯没有隐瞒,直接调出了当时的报纸。
“第一起意外,是前任元帅的巡航的时候为了阻拦虫族,不幸让自己的机甲落入了磁暴漩涡之中,就此殉职。虽然她救了一整个小队的人,但她自己也永远被留在了太空里,至今为止,都没能找到当时的事故残骸。”
“第二起意外发生在研究所总部。”
“十四年前,研究所还没有搬进军部管辖区里,他们在福特斯基地附近的卫星上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
霍斯停了一下,圈出了其中一份报纸的头条:“那时候元帅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觉醒,精神海一直处于一个不太稳定的状态,所以亚特兰研究员决定带他去实验室试用一种新型缓和剂。”
“虽然现在帝国广泛使用的强效缓和剂就是根据那一版缓和剂研制出来的,但在当时,那种缓和剂还处于临床试验阶段。”
“后来的事故报告显示是支持实验室运作的能源核老化,才造成了大面积爆炸。”
“幸运的是,当时研究所放假,除了亚特兰研究员,只有另一位研究员在值班。”
霍斯机械的语气里也多了一丝惋惜:“不幸的是,两位研究员当场遇难,而元帅的逃生舱虽然被搜救队找了回来,但由于进入精神风暴的缘故,他失去了部分记忆,精神海也从此受了严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