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天空,同十年后一般澄澈。
蒲又崇漫不经心地站在街上,脚边,勖北壬蹲在那里,嘴里叼着只烟,痞里痞气地问他说:“蒲三,任务目标还没来?"
蒲又崇没理他,耳机中,贝多芬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勖北壬,你少说话,别打扰蒲三。"
勖北壬“啧”了一声:"小五,你也太偏心了吧,我问句话,你也要出来护着他?"
贝多芬没搭理他,语调温婉地和蒲又崇说:“已经追查到他们的下落了,就在离这个街区半公里的地方。"
蒲又崇这才开口,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身量初初长成,长腿细腰,浓眉的眉眼,哪怕在异国街头,也令人每每侧目,可他的声音,却远比日后更为冷淡。
“知道了。”
贝多芬有些不高兴他说话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忽然惊讶道:“他们好像要跑。”蒲又崇这一趟,是替姑祖奶奶来的。
姑祖奶奶嫁的男人在蒲家人眼里不是什么正经人,多个国家到处流窜,接私活接的总被追杀。
蒲家世代诗书传家,哪里受得了这个,姑祖奶奶索性和蒲家断了联系,跟着这个野男人浪迹天涯。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疏忽,姑祖奶奶再也没了丈夫。蒲又崇那时才八九岁,被送来姑祖奶奶身边,陪着她免得她寻了短见。
到了才知道,姑祖奶奶和姑祖父收养了一大群孤儿,世界各地什么血统的都有,联合国都没他们这么团结。
姑祖奶奶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继承了亡夫的遗志,继续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把收养的那群小萝卜头都教的天不怕地不怕。
蒲又崇不理解,但是尊重,也总是被拽过来一同拉练。
这次的活儿不怎么困难,大户人家的私生子被绑架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把人毫发无损地救回来。这不难,之前也干过。
蒲又崇他们不过一个多小时,就锁定了绑匪地点。可没想到,这群人却好像要撤离了。
蒲又崇微微皱眉:“有人打草惊蛇?”
勖北壬看着吊儿郎当,这种时候却很稳妥:"不是我们的人。"那就是有路人搅进来了。这是所有任务里,最麻烦的
一种。
救援对象平白无故增加,拿到手的钱却没那么多。
勖北壬啧啧道:"真是亏了。"
蒲又崇却已经戴上墨镜:“走了。”
他言简意赅,勖北壬连忙跟上去,嘴里还忍不住犯贱:"蒲三,你总这么少的话,我真想知道,等你娶老婆了,还会不会这么拽。"
贝多芬忍不住说:"蒲三才不像你,天天惦记着女人。"
“惦记女人怎么了?”勖北壬故意逗她, "你做我老婆,我一辈子对你好。"贝多芬不说话了,勖北壬也不尴尬。
旁边蒲又崇看了地图,示意说:"把他们往郊区引。"南法的市区,街道狭窄,很容易伤及无辜。
贝多芬应了一声,柔声嘱咐说:"蒲三,一路小心。"
蒲又崇没回话,反身上了机车,长腿斜挎在地上,二指一拂,落下护目镜。油门轰鸣向前,耳机里,贝多芬又说:“他们有人质。”
"几个?"
“一大一小两个,都是女性。”
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蒲又崇说:“分头行动。”这就是他要单独行动的意思。
贝多芬有些着急:“你一个人怎么行……”语音却已经被挂断了。
贝多芬急得跺脚:"勖北壬,你怎么不拦着他!"
勖北壬骂了一句:"我能拦得住他?"
蒲三这个人唯我独尊惯了。他想干的事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渡轮最下层的货舱中。
蒲又崇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额头。
他猛地抬手,扼住了这人的手腕。手腕极为纤细,握在掌心,几乎有种将要被折断的错觉。
蒲又崇抬眸,借着舱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一张雪白的面孔。
侧边墙上,排气扇中透进一线幽蓝色的亮光,漂浮的尘埃,在光柱中,如同闪烁着不定的星芒。
少女的面容秀丽,柔美至不可思议,浓黑的眼睫,似是振翅的蝴蝶,
轻盈地落在桃花形状的眼上。
哪怕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她的容貌依旧给人一种震慑般的触感,光艳流丽,美得几乎令人失语。
蒲又崇凝视她一瞬,竟无法移开视线。
她倒抽一口冷气,试探着用英语和他说:“能先放开我吗?”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
手指微微松动,却已经在那凝霜雪般的腕子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指痕。蒲又崇冷声问她:“你是被他们绑来的?”
少女回答说:“是,你也是被绑来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后面才发现,你好像是被打晕过去了。”
刚刚蒲又崇孤身一人追查到那伙绑匪的时候,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只是为了绑票勒索。他假意被俘,一方面是想要查出他们的真实目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找到被绑人质的下落。
蒲又崇没有将这些告知少女,只是淡淡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几个人?”
“还有蓬蓬……她是住在法国的华裔,也被绑来了。”少女小心地试探说, “我看你长得也像是亚洲人,你是中国人吗?"
蒲又崇应了一声,少女又问:“那你会说中文吗?”蒲又崇有点嫌她烦,可看她看着他的眼神闪烁,似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蒲又崇看到她嘴角一块淤青,就知道她一定吃了苦头很害怕。到底还是用中文说:“会。”
"太好了。”少女终于潋滟一笑, "你果然也是中国人。别害怕,我家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蒲又崇“嗯”了一声,少女又递给他一块手帕。
手帕柔软,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少女见他不接,索性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探向了他。
蒲又崇下意识又握住她的手腕,她“嘶”了一声,解释说:"你额上破了皮,我替你擦干净。"这只是小伤。
若是平常,蒲又崇肯定不会让人碰他。可鬼使神差,他松开了手,甚至还说:“我看不到。”
“我知道,我来替你擦。”
少女凑近他,小心翼翼地将他额上那块伤痕旁的血迹擦干净了,又微微撅起嘴来,轻轻地吹了一下。
吐息温热柔软,也带着玫瑰气息。
少女长长的
眼睫轻颤,光洁的肌肤上,泛着一点淡淡的红。她像是一樽甜白瓷,染了胭脂,由内向外透出玫瑰的颜色。
很久之后,蒲又崇总习惯在房中插一瓶玫瑰花,家里人惊奇,觉得他不不该喜欢这样缠绵甜美的花朵,可只有他知道,往后余生,他都被困在同样一场玫瑰气息的梦中。
那天夜晚,温度骤降。
少女抱着那个名叫蓬蓬的小女孩,一直小声地温柔安抚,时不时和蒲又崇说几句话。
哪怕蒲又崇回应地冷淡,却也知道了少女家境优渥,是来南法度假的,没想到路上看到这伙人鬼鬼崇崇地想要绑架小女孩,她就跟了上去,没想到也被发现,顺便一起被绑架了。
说到最后,少女也没话说了,看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说:“你要是冷,可以靠过来一点。”
蒲又崇回答:“不必。”
少女说:“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话很少。”蒲又崇说:"建议你话也少点,保持体力。"
少女瞪他一眼,却又说:“你不说话,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原来她一直找他搭话,是为了确认他还清醒着。
蒲又崇不是不识好歹,沉默一下,回答说:“我自小话就少。”所以并不是针对她。
少女闻言,也冷淡道:“我自小话也少。”
蒲又崇听出她生气了,之前贝多芬不是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和他吵过闹过,他从来置若罔闻。可这一次,他却莫名其妙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改。"
话一出口,蒲又崇就后悔了。他和她又不熟,为什么要道歉,还要改自己的习惯。
少女瞪大眼睛看他,片刻,噗嗤一声笑了:“我们萍水相逢,等出去以后又不会见面了,你不用为了我去改。"
却又宽宏大量说:“那你还是离我们近一点吧,我怕你冻感冒了传染给我。”
蒲又崇犹豫一下,慢慢地靠了过去不好意思碰她,只是背对着她坐下。
下一刻,少女已经靠在了他的背上。
她很轻,离得近了,玫瑰香气越发浓郁,声音里带着困倦,轻声和他说:“那我们先睡了,你待会儿叫醒我,我们轮流守夜。"
她还知道轮流守夜。蒲又崇想笑,却又忍住了
:“好。”
这一晚他没有睡,看少女睡的姿势不舒服,到底转过身去,将人搂在怀中。
她睡着时很乖巧,缩成小小一团,依偎在胸口,头发如同幽密乌黑的云朵,垂下几缕,绕在他的指尖,又软又凉,还带着淡淡的酥痒。
蒲又崇凝视她很久,被联络器的震动打扰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这联络来的实在不合时宜。
耳机里,勖北壬气喘吁吁:“蒲三,你跑哪去了?不是说咱们内外夹击?我们都进来了,你人呢?"
蒲又崇装作被俘的时候,给勖北壬他们发了定位。算算时间,是该追上来了。
一向冷静的蒲又崇,这一刻却有些不悦。可这不悦,却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勖北壬的催促,还是觉得他们来的有些早了。
舱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重响。蒲又崇还没动作,怀中的少女,已经警觉地睁开眼睛。
睡得浅,还是……一直在防备他?
蒲又崇觉得这个少女很有意思,明眼一看就是千金大小姐,却又有这样的机敏。在危境中,一直努力和他搞好关系,却又没有轻易信任,懂得保护好自己。
——蒲又崇自己都没发现,哪怕自己没被信任,可他居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少女这样做,是聪明的表现。
若是很久以后想起来,蒲又崇才会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那一刻,已经是命中注定。
蒲又崇轻声说:“救援的人来了,现在门外的,应该是漏网之鱼。待会儿门开了之后,你抱着蓬蓬躲到角落里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那你呢?”
两人还没说完,门已经被踹开来。蒲又崇反手将少女推到角落里,自己起身迎了过去。
来人很高,接近两米的大块头,大概是知道穷途末路,下手极为狠戾。
蒲又崇怕他伤到角落里的少女,引着他往另一边去,他看出来了,故意抓起旁边的木箱往角落里扔。
蒲又崇下意识出手,木箱重重砸在肩上。木屑飞溅,擦过他的面颊,鲜红血珠滚落。
同一时刻, “砰”地一声枪响,舱内血腥气息弥漫。蒲又崇面前的男人,重重地倒落在地。
蒲又崇回眸
,便见少女双手持枪,手指扣在扳机处,满脸冰冷肃丽。
是她开的枪。蒲又崇一时失言,少女却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
“他死了吗?”
蒲又崇扫了男人一眼:“没有,你这一枪没打中心脏。”少女沉默片刻,忽然双腿一软就要摔倒。
蒲又崇连忙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她眼尾发红,眸中波光粼粼,泫然欲泣:“我还以为我杀人了。"
蒲又崇问:"这么怕还开枪?"
“我怕他把你杀了。”少女哽咽两声,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的手臂柔软,似是柳枝,勾住他,也困住他。蒲又崇失神片刻,少女以为他不答应,娇声说:“好不好嘛。”
这一刻,就算她要拿枪打他,或许他都会答应。蒲又崇说:“好。”
少女这才笑了,翘起一根雪嫩的尾指说:“一言为定。”蒲又崇说:"幼稚。"
少女却不依不饶:“快点,拉钩。”他到底还是将尾指绕上她的尾指。指尖触碰指尖,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
他犹豫一下,刚要回答,她却没了声音,歪在他怀中,就这么昏睡了过去。蒲又崇失笑,温柔地将她抱起,又牵起角落里蓬蓬的手,向着舱外走了出去。
舱外,勖北壬正在和贝多芬邀宠:“蒲三这个王八蛋,干打雷不下雨,脏活累活都让我干了。小五,你可要为我做主。"
贝多芬有些不耐烦:"蒲三人呢?"
“谁知道他躲到哪去了……”勖北壬说到一半,转头呆住, “我靠!”贝多芬问:"怎么了?"
“蒲三……蒲三他……”勖北壬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惊叫一声, "蒲三他怀里抱着个美女,手里还牵了个小孩子……这他妈一晚上没见,他怎么老婆孩子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