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九国医馆 十三、 错认百宝箱 1

《九国医馆》十三、 错认百宝箱 1

作者:贞观十九年 字数:16162 书籍:九国医馆

  这个夏天,百望山过得不容易。一是病人太多,大夫们不得休息;二是人多喘出来的气儿太多,医馆里就像个大蒸笼,甚是憋闷。

  伯驾一边给病人检查,一边对美玉说:“往年不觉得热啊。”

  美玉扶着病人的头,说:“往年哪儿有这么多病人,这楼体又厚实,太阳晒不透,比地窖也凉快呢。”

  伯驾:“是得执行新规了,以后家属不能都跟进来。这可好,一个病人,五个家属。”

  伯驾手里的病人听了,开口道:“大夫,我就带了一个家属来。没给您添乱吧。”

  美玉赶紧笑呵呵地说:“哎呦,您别多想。不是说您。”

  病人怯生生地说:“那就好。就怕您大夫不高兴。”

  伯驾用英语对美玉说:“你看,病人都怕大夫,也不信任。他们觉得,大夫会对自己不喜欢的病人,下黑手。你说咱们会么?”

  美玉也用英语回复他:“那倒不会,不过不喜欢的病人,咱干脆就不给他看。”

  伯驾赶紧纠正:“您这话要是传出去,咱医馆就歇业吧。”

  美玉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你 是医者父母心,没有谁比你 更关心病人了。”

  伯驾请病人起身,自己转身写病历,下笔前,他认真地对美玉说:“你比我更关心病人。”然后,一边书写病历,一边用干净的白毛巾擦汗。

  写好后,美玉帮病人翻译说:“您就是普通的白内障,等着下周的周四手术吧。”

  病人是从河北来的农民,听不懂什么是“周四”。他问:“那到底是哪天?”

  美玉翻看日历,说:“这个月的十五。”

  病人抹着头上的汗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盯着美玉,因为天太热,美玉没带口罩,那病人顾不上看路,只想多看美玉几眼,一头撞在门框上。

  伯驾头也不抬地轻声对美玉说:“你应该带个口罩。”

  美玉没搭理伯驾,对那位病人说:“您小心看路。外面凉快,快去吧。”

  伯驾说:“你带上口罩,就可以减低病人在医馆出外伤的几率。”

  美玉不想跟伯驾臭贫,走出去叫下一个。幸好,下一个是个老大娘,美玉搀扶着她进来坐下,老大妈开口第一句,不是大夫我哪儿哪儿不好,而是“这姑娘真俊。”

  伯驾笑着看美玉,只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口罩带上,然后用一副月牙样的眼睛,笑着跟大妈点头。

  今日,无风。所以不止是楼里热,院子里也不凉快。有阴凉的地方有限,很多人挤不进阴凉里,就只能在太阳底下烤着。

  医馆最初开设眼科门诊时,没想到会有一天,得来解决排队患者和家属的纳凉问题。起初也想着让大伙儿忍忍就过去了,可后来排队人群里频繁出现中暑的病症,正经的病还没看上,就得先入内科治中暑了。

  巴斯德不喜欢中暑,上次嘉略的中暑,他被请到东交民巷去做笔录,说是怕以后被拿出来翻旧账,得把时间节点前因后果都记录好,那段日子,弄得巴斯德心烦意乱。

  所以眼下,他得把预防工作做到前面,别日后又得被拉去做什么记录,更何况中暑不是小事儿,真是在医馆外出了人命官司,那就得不偿失。巴斯德时常被这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在千丝万缕的琐碎事务弄得焦头烂额,他不得不承认为医的不易,但也时时刻刻沉醉在给病人问诊的过程里。他对自己说:“谁让你做医生做上了瘾,那就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吧。”

  预防中暑的事儿必须尽早实施,巴斯德请三爷想办法。

  “您看看,怎么能让山里凉快些。”巴斯德问三爷。

  “您可真抬举我。”三爷笑起来。

  “虽说再过一个月天就凉快了,但入了秋,又会冷起来。倒不如弄个简易的帐篷,冬暖夏凉。”巴斯德说。

  “院长想的真周到。”

  “都是大老远来的,又带着病,为医者,可不就得体会病人么?”巴斯德说。

  “那就盖个简易的帐篷,夏天遮阳,冬天挡风。我再请什刹海店家,弄点冰品,冬天弄点姜汤。”三爷说。

  巴斯德起身拱手:“三爷想的更周到。”

  三爷赶忙回礼:“您别客气,让他们有利可图,也省了帐篷的搭建和维护费用不是。”

  巴斯德和三爷一起呵呵地笑起来。

  山脚的简易铺子很快搭好,虽并不能把所有等候的人都罩进来纳凉,但也能大伙轮换着,躲躲太阳。没病的家属开心地吃着冰品,给自己心理降火。

  午休时,三爷对嘉略说:“你不去来一碗?”

  嘉略摇摇头,说:“算了。不是那破玩儿,容川也不会被狗咬了。”

  三爷说:“还记着呐?”

  容川举着碗跑过来,说:“表哥,给你。”容川早就释怀了,冰品对医护人员又是免费,他每天都要吃上两碗。

  嘉略推开手,说:“容川,你别吃坏了肚子。”

  容川傻乎乎地笑,低头继续吃。

  三爷接过话,问:“怎么都不见美玉出来?饭也不吃了?”

  嘉略瞥了三爷一眼:“三叔,她和伯驾早就吃单独的小灶儿了。院长见他们根本不得休息,就让人送饭进去。美玉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别说您,我都好久不见她出来溜达了。那天我去手术室见她,天天也不见太阳,脸都比以前更白了。”

  三爷听着嘉略的描述,百感交集。他已经不介意美玉和伯驾的亲密相处了,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况且,即使有人告诉他,美玉跟了伯驾,三爷也不介意。此时此刻,他想见上她一眼。

  “她现在干嘛呢?”三爷问,他不敢直接闯进去,这是三爷从未有过的胆怯。

  “应该在吃饭,我才瞧见食堂送饭进去。”容川一边吃着冰品,一边说。

  三爷拔腿进了医馆,大厅左转,最里面是眼科手术室。三爷走过每一间眼科门诊,都空着。他越走越发紧张,走到手术室门口时,顿了顿,然后鼓足勇气,站到开着的门中间。

  美玉已经吃完,正收拾食盒。伯驾在扒拉最后一口饭。美玉发现有人站在门口,头也没抬地说:“您先等会儿,马上就好。”说罢回身去洗手台洗手,她背对着门口,没发现那是三爷。

  伯驾顺着美玉的话往外看,这一眼,让他没法再把最后一口饭放进嘴里。伯驾放下餐具,快速收拾好自己的食盒,又去拎美玉的食盒,然后对美玉说:“我出去溜达一圈儿,你们聊。”

  美玉被这话弄糊涂了,她刚要开口说什么,扭头间发现门口的三爷,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伯驾和三爷擦肩而过,还客气的说了一句:“请进。”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虽然天很热,三爷还是顺手关上了门。

  美玉把湿了的手在自己腋下的衣服上擦干,越发紧张地不能呼吸。三爷走向她,美玉赶紧往窗口移动,她想离三爷远一点。

  二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彼此都快窒息。

  还是三爷先开了口:“忙么?”

  美玉立即说:“还好。”

  又是沉默。

  “您呢?”美玉的心防开始松懈,关心地问起来。

  “乱七八糟的事儿,非常忙。”三爷说。

  “还是满京城跑来跑去的?”美玉问。

  “对,通州,百望山,大后仓,几个地方跑。”三爷说。

  “那可千万别中了暑,逮着机会,多喝水,绿豆汤,解暑。”美玉管不住自己的嘴和心,她下意识地嘱咐起来。

  “美玉,我,我很想你。”三爷终于说出他想说的。

  美玉抬眼看着三爷,她真想扑过去抱住他,但脚步太沉重,她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三爷快步走到窗前,与美玉一拳之隔,他们终于在许久的分别后,走近了彼此。

  美玉泪已满面,心里的苦也决堤,她缓缓地把自己放到三爷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跟我走吧,大后仓有你的地方。”三爷紧紧地拥着美玉说。

  美玉哭着说:“三爷能再来看我,我已经知足了。我知道三爷心里有我,就够了。别埋怨我不肯随你去,只是我害怕日后不受待见,心里没底。”

  “你怕什么?”三爷把她拥地更紧了。

  “哪个侧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啊。”美玉也紧紧拥着三爷。

  “你若担心这,那我立个字据,绝不再娶。”三爷推开美玉,看着她的眼睛说。

  “何至于此,我也是离不开医馆的啊。”美玉强忍着悲伤,给看着他的三爷,一张带着泪的笑脸。

  三爷不知如何回答。

  美玉接着说:“您林家,总不能允许一个侧室,继续抛头露面吧。”

  这要求的确很难满足了。三爷放开美玉,低着头问:“我只问姑娘一句话,你心里是否有我?”

  美玉上前一步抱住三爷,说:“我心里全是你。”

  “那个伯驾呢?”

  “是我不好,他是我的安慰,罢了。”美玉又哭出来。

  三爷长叹几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美玉轻声问:“三爷,日后还能再见么?”

  三爷苦笑着说:“医馆我还得常来。只是姑娘若不想再见我,我就不来打扰。”

  美玉浑身抖动着,说:“好,只要别一去不返,就好。”

  三爷不敢回头看,直接打开门。门外已经等了几位患者,伯驾也在那里候着。美玉见门开后不少人在外面,赶紧转身抹干泪,扬起嘴角,投入工作。

  伯驾见三爷垂头丧气,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

  三爷不能自抑,他回到自己宿舍,整理思绪,准备晚上到地下室探一探。

  去宿舍的路上,艾克曼和容川正商量着什么,也没顾上跟三爷招呼。

  艾克曼对容川说:“冰品只能短时解暑,候诊人群得分流,分场上午号,下午号,不要都堆在外面等一天,病人累,医馆也乱。”

  容川说:“医生目前午休半个时辰,”

  艾克曼打断他:“是一个小时。”

  容川赶紧说:“对一个小时。是否考虑让医生轮岗,这样能多出一个小时问诊。”

  艾克曼说:“如果有足够多的医生,自然可以。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人手。”

  容川顺着艾克曼的话说:“艾克曼先生,您看,我也是一心求医,可已经负责挂号很久了。我并非不耐烦这在露天挂号的工作,只是**我能转回去学医,那不正好能多些人手,来给人看病嘛。”

  艾克曼瞧着容川,若有所思。

  “艾克曼先生,嘉略已经开始手术了,我不能一直在这里挂号呀。嘿嘿,您说是不是。”容川脸上堆着笑,问。

  艾克曼想了想,突然给容川鞠了一躬,说:“我得跟您道个歉,忘记您是付了学费的。”艾克曼喜欢算账,契约范围内从不占对方便宜。“我们只顾着医馆的工作,忘了这里还是一所医学院,总不能让医学院的学生,不学医,只挂号!这是我的疏忽,等会我就去和巴斯德院长提一下,请他尽快安排别人来挂号。”

  容川高兴地搓着手。

  艾克曼继续说:“你把这摸枯燥的工作干的很不错,挂号的活儿医馆里没人爱干,但你每日都很仔细地完成工作。知道么,你的一口温柔杭州腔深得患者信赖,上次我亲眼所见,因为排队打起来的病人家属,在你柔声细语的劝解下也很快释怀。”

  容川睁大眼睛,看着艾克曼,说:“是嘛?我这么 厉害!”

  艾克曼说:“我看在眼里,院长也一定是看在眼里的。”

  果然,身在高处的巴斯德院长将一切看得清楚。当艾克曼向巴斯德院长提出容川的工作安排时,巴院长当即决定:“让他随我去城里出诊。”

  艾克曼笑着说:“院长可真是惜才如金,我都没等上能跟您一起出诊。”

  巴斯德也笑着说:“能把挂号干得那么仔细认真,说明他心里有病人。这样的人,一定能成为好医生,不是么?”

  艾克曼打趣地问:“院长,那您看 ,我是好医生么?”

  巴斯德笑着说:“艾克曼不仅是好医生,还是好会计。”

  艾克曼耸耸肩,说:“医疗行为和商业行为,的确是一对矛盾体。如果东交民巷肯多给一些钱,我也不用这么算计。”

  巴斯德摆楞着手里的药罐:“好了艾克曼,荷兰人喜欢算计,这没什么大不了。”

  艾克曼恭敬地看着巴斯德:“对,伟大的院长,荷兰人喜欢算计,就像法国永远都那么伟大!”然后他给巴斯德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走了。

  巴斯德愣了很久,他分不清艾克曼刚才那话,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恭敬。如果是嘲讽,那么他不应该那么认真地给自己鞠躬;如果是恭敬,可这话总听起来有点别扭。巴斯德站在那里,思考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直到他觉得自己为这样的细节浪费时间有些可笑,便收拾好药罐,去病房里看病人们。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这么好的差事从天而降,别说艾克曼羡慕,容川更不敢相信。如今,他走路都更有了力气,下巴自然地往上抬着。每日巡诊,也甚是自然地站到巴斯德院长身边。

  大巡诊是九国医馆的每日日常,巡诊分为内科大巡诊和外科大巡诊。容川偏重内科,便随着巴斯德院长做内科巡视。之前医馆人少,巴斯德手表的指针上转不了三十分钟便能巡完。现在医馆的病人多了几倍,巡诊最少得一个时辰。巡诊的大夫们,也从最初的几个人,增加到现在的小二十个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在医馆的病房、走廊里时隐时现。

  巴斯德院长总会在前一日,让每个大夫重点选出最有最后代表性的病例,作为重点巡查:“所选的病例得是较为复杂或是疑难的,最好是罕见的,或在诊断和治疗中有不易解决的问题,或是有某种新的经验教训值得学习和重视的。简单说,就是疑难重症,诊断不明,治疗无效,需要多科会诊,夸学科思维才能解决的病例。”

  巡诊时,每个病人由主治医生进行病例汇报。容川总是把自己分管病人的病例准备的妥帖,这都是在挂好处训练出来的。巴斯德每次都会要求其他人向容川学习。巴斯德说:“就像容川这样,你们要特别熟悉病人的病例,诊断和治疗过程的纤细情况,并准备提出尚待解决掉问题。你们需要仔细思考,阅读文献,为病例诊断与治疗提出重组的一句,征求本专科资深专家的意见。”

  每个周日,巴斯德会组织大家进行一次有特别挑选出来的病例汇报。主管医生完整扼要地汇报完那个人病史后,那位病人会被带到教堂里,其他科室的医生对病人进行体检和病史询问,然后主治医生进行中心发言。

  主治医生发言后,进行自由讨论。这是大伙最期待的环节。各科室之间相互提问和解释,包括鉴别诊断,治疗意见。虽然市场会出现各抒己见难以统一的学术分歧,但教堂内洋溢着的学术探索氛围,是巴斯德最喜欢的场面。

  自由讨论后,是巴斯德的总结发言。容川会将巴斯德的发言整理成书,帖到医生办公室的墙上。

  除了大巡诊的贴身助理,随着巴斯德出诊更是让容川荣耀无比。顺风顺水的时候,难免会得意忘形。巴斯德瞧出容川的浮躁,特意在一日巡诊时,难为了他。

  “容川,这位病人是斑疹伤寒?”巴斯德问。

  “对。”容川底气十足的说。

  “传播斑疹伤感的虱子的学名是什么?”巴斯德瞥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记录本。

  容川瞬间冒出一头汗,他知道回答不出巴斯德在巡诊时的提问,就意味着自己工作的失误。众目睽睽下,容川无言以对,“嗯、嗯”的老半天。

  “别嗯了。叫什么?”巴斯德严厉地问。

  “不,不知道。”

  “错,那种虱子不叫“不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

  巴斯德转向众人,说:“你们就满足于做一个能给开处方的医生么?难道我们不应该具备流行病学的基础知识么?你们是内科大夫,对么?如果连发病原因的重要因素:传播媒介,都搞不清,那怎么能说你懂“斑疹伤寒”?”

  容川使劲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有谁可以清晰地背诵出斑疹伤寒的定义?”巴斯德面向大家问。

  众人一起低下头。巴斯德摇摇头,很是不满 。

  容川怯怯地举起手,说:“院长,我可以试试。”

  巴斯德还是很看重容川的,他语气缓和了不少:“那你试试看。”

  “是由斑疹伤寒立克次体(Rickettsiatsutsugamushi)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病。鼠类是主要的传染源,以,以,以某种虱子为媒介将斑疹伤寒传播给人。其临床特点为急性起病、发热、皮疹、淋巴结肿大、肝脾肿大和被恙螨幼虫叮咬处出现焦痂(escha

  )等。”

  巴斯德禁不住笑了一下,补充道:“很好,某种虱子的名字叫恙螨幼虫(chigge

  )。下一个病人是谁的?”

  巴斯德带着大伙出了容川管理的病房,他总算松了口气,自此也做回了往日那个低调的容川。

  这一整天,容川都倍感紧张,他习惯了在人前表现自己和院长的亲密关系,今日被当中指点批评,让容川觉得抬不起头来。他坐在宿舍的床上,对着正在用冷水擦身的表哥嘉略说:“表哥,今天真是丢人。”

  嘉略并不参加内科巡诊,也不知道发生是很么。他好奇地问:“呦呵,您这么谨小慎微天天夹着尾巴做人,都快把屁股夹碎了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儿?”

  容川不解地问:“不是吧,我听说医馆都传开了?”

  嘉略瞥了他一眼:“什么传开了?别忒把自己当回事儿?”

  “哎呦,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大家都在看我笑话。”容川把内科巡诊的事儿跟嘉略简单描述了一下。

  嘉略耸耸肩,觉得着根本不必在意:“我们外科什么都没听说。”

  “幸好巴斯德院长还是让我去随诊的。明天一早,还叫上我一起去东交民巷。”容川念叨着。

  “老天有眼,我是佩服你,能天天坐那儿挂号。对了,你天天那么坐着,腰不疼么?”嘉略说话办事儿,已然一副爷们儿的调调,有些刻意,但也是他的追求。

  “其实呀,挂号也能学到东西,有些患者不会主诉,说的乱七八糟,问什么只会说“难受”。为了写好病历给你们一眼就看明白,我真是没少下功夫呀。我倒没觉得腰疼。”容川谦虚地总结起来。

  “哎呦大夫我难受!”嘉略演起来。

  “哎呀您哪里难受呀?”容川接台词。

  “哎呦大夫我哪里都难受哇!”嘉略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哎呀到底是哪里呀!是肚子疼?还是恶心?还是胸闷?还是头痛?”容川继续演。

  “对对,您说的我都有。”嘉略说完这句话,哈哈笑得倒在床上。

  容川使劲憋着笑,用力地倒着气儿,说:“嗨,您啊,您这是来月事了。不能用冷水擦身子。”

  “嘿,我说你小子,越来越贫了你。”嘉略大喊大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压到容川身上。

  “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呀表哥。”容川已经笑得说不出话。这几个月的挂号经历,为他日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全科医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俩人打了一会儿,嘉略问:“你说,她们都来了月事没有?”

  “谁?”容川还是憋着笑,故意问。

  “你说谁?还有谁?”嘉略双拳左右出击打容川的大腿。

  “哎呦哎呦,表哥下手轻一点啊。你是说那些女护士呗。”容川嚷嚷着。

  嘉略觉得很不好意思,在床上翻了个跟头。然后跪在床上,把头埋进双腿里,说:“哎呀!”

  容川接着笑:“表哥你是害羞么?”

  嘉略猛地抬起头:“你笑什么?你敢说你没想过?”

  “想过,想过。”容川笑着点头。

  嘉略清了清喉咙,严肃下来,说:“田容川大夫,我是从医学角度考虑这个问题。”

  容川也收起笑脸:“沈嘉略大夫,的确,我们应该多多关心女性患者,和为患病的女性。”说罢,容川被自己逗得倒在床上。

  玩笑间,院子里传来玫瑰颂的歌声。嘉略和容川爬到窗台上,看着医生们脱下白大褂,换上黑袍子,站在玫瑰山下,手拉手唱着歌。

  ”今天什么日子?”嘉略问。

  “西历6月15。”容川看着站在医馆门口和病人家属说话的伯驾。

  “表哥你看,伯驾在那门口儿呢,不知他是没空参与,还是没被邀请。”

  “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带伯驾玩儿。这些欧洲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是和城里教堂一样的神父么?那伯驾又是什么人,他算是隐士么?”嘉略自言自语。

  容川说:“我听说,所有欧洲来的都不能娶亲,所以他们一个个对美玉姐都视而不见的。但是美国的伯驾可以娶亲,所以他才对美玉姐那么好。”

  嘉略说:“怪不得。我说除了伯驾之外的大夫们,都跟瞎了似的。”

  容川听了这话,又嬉笑起来,问:“表哥,那,你瞎么?”

  嘉略抿嘴笑着看向容川:“你呢?你瞎么?”

  容川哈哈笑起来,捂着肚子说:“没有三叔,我就不瞎;有三叔在,我只能瞎!”

  嘉略甩着手,使劲拍着床铺,笑得抽了筋,说:“哎呀,你这是选择性失明!”

  容川也笑得抽筋,“哎呀不是,表哥,这叫突发性失明。是一想起三叔,便不得不“突发性失明”。”

  “我也是!我也是!”嘉略已经给笑瘫在床上,“是一遇到三叔,便产生短暂性的视网膜分支动脉阻塞,导致失明。这是我们眼科的毛病。伯驾能治。”嘉略提到伯驾,小哥俩更是笑不可支了。

  “三叔的毛病,伯驾治愈。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实在是妙。”

  “那病人姓名那里,应该写:美玉。”

  小哥俩又是一次笑做一团。

  “我听打扫的大娘说,伯驾在他们的道义上,和这些欧洲大陆的大夫们,虽说同宗同源,但也格格不入。”容川喘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题。

  嘉略补充道:“幸亏伯驾在医术上是所有人看齐的模范。巴斯德院长已经让他管理和辅导几名医生助理,跟着他学眼科手术。看病的人太多,要尽快培养出可以主刀的大夫,以便每日看满一百人。”

  容川羡慕地说道:“那表哥你就是那快培养出来的主刀大夫吧。”

  嘉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嘿,应该是。”

  二人闲聊着,天黑下来,他们准备睡下,却听艾克曼来敲门。

  “孩子们,还得起来一趟。”

  嘉略听出是艾克曼的声音,赶忙去开门。

  “怎么了艾克曼先生?”嘉略问。

  “哎,得麻烦你们到医馆外,还有点工作,得做。”

  新的挂号规矩公布后,晚上十点开始,山脚下便开始排队,用不了多久就排满一百人。这一百人都是为了后天的号来排队的,他们摇着蒲扇,打着地铺,当是在山里纳凉。来晚了没排上的人只好回去再等一天。

  艾克曼指着人群说:“得有人守夜。”

  嘉略和容川咧着嘴说:“为什么又是我们?我们明天还得看诊呢。”

  艾克曼赶忙摆摆手,说:“不,不,今天是特例。没想到我们发布了每日一百号的规矩,他们夜里就来了。明天我就安排护工来守夜。今天得难为你们来,明天你们可以睡上一整天。”

  嘉略对艾克曼说:“我不想睡觉,我想给人看病。”

  容川靠着嘉略说:“我不想挂号,我想给人看病。”

  艾克曼抱着双臂,不知如何处理,三爷走了过来。

  三爷说:“让孩子们回去,我来看着。”

  艾克曼赶紧说:“那怎么行,您是贵客。”

  三爷说:“无碍。我也没什么事儿,正好院子里凉快。”

  嘉略和容川已经抱着三爷的胳膊连声道谢。艾克曼也只好点头默认。

  三爷赶着他们几个回去安歇,“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你们还得忙上一整天。”

  瞧着几个人走进宿舍,三爷才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假装如厕,进入医馆,然后,到地下室去,好好溜达双一圈儿。

  几天前,三爷让嘉略套出了标本间钥匙的模子,然后到海淀县城的铁铺,配了一把。今晚,这把钥匙能不能打开那把锁,就在此一举了。

  子夜时分,等号的人都已昏昏入睡,醒着的几个,也眯着眼低着头。三爷见时机一到,径直往医馆去。因为太热,医馆大门敞开着,是为了让医馆里能有些穿堂风,稍微凉快点。

  三爷先右拐进到厕所,假装如厕。一边尿,一边侧耳听医馆内有无什么动静。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此刻的病人们都已睡熟,三爷穿好裤子,放轻脚步,往地下室去。

  医馆里自然是漆黑一片,只有几丈间隔的油灯照亮。三爷抹黑下到地下室,奔着地下室走廊里小桌子上的油灯而去。他举起油灯,朝标本间走去。

  站在标本间门口,三爷一手举着灯,一手拿着钥匙,老半天也捅不进去。他突然想起嘉略,那小子怎么就记一下子捅开了呢?真是后生可畏。

  折腾半晌,总算捅了进去,兴许是铁匠的手艺不佳,怎么也打不开。三爷急的满头汗。他干脆放下油灯,摸着黑使劲捅咕。还好,总算弄开了。

  三爷抹了一把汗,他蹲下去拿起油灯,轻轻地打开门,开门声不大,但还是让他担心会惊醒了谁。三爷把门打开到可以让他侧身而进的程度,然后钻了进去。

  那满屋子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三爷用胳膊肘捂住口鼻,举着油灯把标本间环视一圈。的确,房间四周各种泡在液体里的动物标本让人不寒而栗,他又一次佩服嘉略的后生可畏。

  房间的正中,是嘉略所说的停尸床。今天床上只盖着白布,平平的,并没有尸体在上面。

  三爷盯着那张床,走过去。将床移开,蹲下去敲打地砖。

  过于明显的空洞声,让三爷觉得一切来的太容易。他搬开那两块松动的地砖,又把油灯拿过来照亮,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大号的铁箱展现在眼前。

  抑制着激动的心,三爷尝试着把铁箱搬出来,铁箱分毫不动。他想,龙首是铜制的,就算自己现在能搬动,也挪不出这座医馆。

  三爷将一切恢复原状,迅速回到地面上,回到守夜的地方。

  没挂上号的患者得留宿,附近村民倒有了额外的收入。但也有人觉得,引来这么多病患,会把病过给本地人。村长和海淀官衙找到巴斯德,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尽快增加医馆的人手。

  于是,巴斯德向上级汇报,希望从上海和山西,调配几名成熟的医生,药剂师和助手过来,支援百望山九国医馆。幸好各方都极为配合,医馆慢慢适应了人满为患的日子。

  就在大家认为一切都趋向稳妥时,意想不到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人满为患没有让医馆停转;但那些不听使唤的器械,却让医馆停转了。

  这个闷热的夏天,白天黑夜楼里都是人,湿气过大,透不过气,医疗器械因此生锈服饰,皮革物发霉。医生们都忙于手术和接待新的病人,顾不上妥善管理器材,无奈只好让阿贵不停地从广州调货上来。这不是长久之计,巴斯德只好宣布停诊,整顿。

  近处的患者和家属到无妨,外地求医的病人无处落脚,只好滞留在黑山扈村里。村子的接待能力有限,村民从最初的喜出望外到眼前的不胜其扰,纷纷找村长抱怨。

  村长责骂他们赚钱的时候挺美,医馆有困难了怎么就不能担待点。没办法,村长只好请三爷帮忙紧急盖了几栋茅草房大通铺,给病人落脚。

  这边安顿好滞留的患者,那边就有人告到了海淀官衙,说是医馆停诊就是草菅人命。

  官员不得不找巴斯德协商,请他早点复诊。

  巴斯德带着官员把医馆的混乱场面看了一遍,官员摇着头说:“是得停诊整顿。”

  “从没想过,一家医馆会因为接待能力不足而停诊。”巴斯德说。

  “你们西洋没见过这阵仗吧。”官员问。

  “巴黎最好的医院,也没这样过。”巴斯德说。

  官员笑起来:“这就是你们的文件里经常提及的:人口众多。所以病人也多啊。”

  巴斯德接过话头儿,说:“人口众多,病人多,大夫也多啊。您看,是否能麻烦您,帮忙协调天津医学堂的学生,他们正值暑假,可以过来做暑期实习生。一举两得。”

  官员眯着眼想,这不是简单的一举两得,这倒是一件左右都得利的政绩。“马上全力操办。”官员爽快地答应。

  三天后,从天津拉过来二十名医学生。拉学生的车马,是三爷提供的。

  医馆的大夫越来越多,宿舍楼住不下,年轻的大夫就两个人一间,护工四个人一间。食堂也不够用,只能轮着吃饭。

  最火爆的场面是每周巴斯德的公开课。他总是会选择几个疑难杂症,请病人到讲台上站着或躺着,现身说法试地给大夫们和学生们讲解。公开课设在小教堂里,根本坐不下,大家就都站着听。有时,一节公开课会讲到半夜,大家也跟着站到半夜。就为了多听巴斯德说两句点睛之笔。他的课,的确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功效。

  “我看山顶倒是不着急,山脚的相关设施得尽快扩建。您看看这些人,没地方放。”巴斯德对三爷说。

  “我总算是知道为官者的难处了。医馆还是那个医馆,活儿还是那些活儿,可人一多,全变了。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些应付不来。”三爷点着头说。

  “这些事儿倒还是其次,关键很多大夫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管理不到位,出了医疗事故就麻烦了。”巴斯德说。

  “您不是一直想按照法国的医疗研究所和德国的实验室,在中国弄一家医院和医学院?”

  “准确的说,是一家医学院,配建一所附属医院。医疗活动和教学互为基础,互相补充。”巴斯德扬起嘴角,心情大好。这是他一直梦想的,在中国,建一所一流的医学院。

  很快,管理大会在玫瑰山旁召开。

  主席台上,坐着九国医馆的先有成员,他们分别是:

  法国医生路易· 巴斯德,法国医生吉恩· 马丁夏科,德国医生马克斯·桑格,德国医生罗伯特·科赫,荷兰医生艾克曼·克里斯丁,英国医生爱德华· 詹纳,比利时医生安德烈· 维萨里,奥地利医生安德雷亚斯· 维萨里,匈牙利医生伊格纳兹· 塞梅尔魏斯,美国医生彼得· 伯驾。

  其他几个国家的医生属于小字辈,医术尚未成熟,坐在台下。

  巴斯德宣布了医馆新的人事任用:

  巴斯德人院长兼大内科主任,主管人事。

  艾克曼任副院长,主管财务。

  美国人伯驾任大外科主任,主管眼科,骨科,肿瘤科。

  德国人马克斯任妇产科兼设备室主任。

  比利时人安德烈任解破学教授,兼教导主任,管理助理、实习生和预科生教学,制定教学计划。

  科赫任大呼吸科主任,主管伤寒等传染类疾病。

  女校校长兼任护士长。

  酿酒师里格拉任后勤主任,主管葡萄园、葡萄酒厂、医馆区域卫生和设施检修、食堂管理、宿舍楼管理等后勤事务。

  林三爷,被授予医馆名誉院长,以顾问身份协助医馆应付当地官府事物。

  其余的大夫们,论资排辈,分为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总医师,第一主力助理住院医师,助理住院医师,实习医师六级。

  嘉略和容川都在第六级:实习医师。他们要等上若干年,才能一步步熬上去。

  简单的任命仪式过后,巴斯德宣布医馆从明日起重新营业。众人鼓掌庆贺。

  巴斯德叫三爷私下说话,“哎,东交民巷又来人催我建疗养院。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三爷看着巴斯德,半晌才开口说,“院长,那您是怎么打算的?”

  巴斯德叹了口气,耸耸肩,说:“我没什么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除了看病,我对这些事儿,都没注意,也不想有注意!我只能说拿不到山顶的地契。”巴斯德越说越生气。

  听到地契一词,三爷只好装作没听懂,说:“院长,您有什么顾虑?”

  巴斯德看了一眼三爷,说:“还记得前段日子,咱们说的那位瀛台的病人。”

  三爷想了想,说:“嗯,那位病人尚且安好。”

  巴斯德说:“所以,你我都是医生,我们只看病救人。可总有人假你我之手,要做点别的。”

  三爷听出巴斯德话里有话。他不再言语,等着巴斯德继续往下说。

  巴斯德说:“三爷,那日,我在窗口琢磨事儿,见一黑影儿,大半夜了,在院子里转。”

  三爷心中一惊,但故作镇定地看着远处,说:“前阵子我上山顶去过一趟。”

  巴斯德也听出三爷话里有话,他没想好如何接茬儿,便瞪大了眼睛说:“我竟然还没上去过。失职失职。”

  “您忙,顾不上。”三爷笑着说。

  “您这么一说,我是得上去看看。”巴斯德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就抬手捋胡子,边捋边点头。

  “今天这是忙着筹备明天的复业不是,要是您得空,干脆现在就去看看。”三爷笑着建议道。

  巴斯德明白三爷是有话要说的,便伸出手,示意三爷前面带路。

  山路不好走,三爷忘了巴斯德岁数不小,平日又忙于看诊,缺少锻炼,爬起山来是真费劲。这次登顶比以往那次都更累,三爷说:“您比那些姑娘还费劲啊。”

  巴斯德不爱听这话,说:“要不是我睁一眼闭一眼,您哪儿能跟美玉来往的这么密?”

  三爷嘿嘿笑起来:“可不嘛,这事儿是得感谢您院长大人开恩。”

  巴斯德接着说:“不过看您二位最近不怎么走动了。到是伯驾,几次跟我说,要带美玉回美国。”

  这话让三爷吓了一跳,他松开巴斯德的手,差点把巴斯德摔下去,幸好他抓住了旁边一根横生的树枝。

  三爷把巴斯德拉上一处平稳地,问:“什么去美国。”

  巴斯德说:“我知道你们中国可以娶几个媳妇,只要养得起,随便几个都行。但是在我们那里,只能一夫一妻。美玉可是我们的孤儿院养起来的孩子,自然是随着西方的规矩。三爷您应该早就有所准备才对啊。您跟美玉这么久也没个说法,我和护士长也不好做。我看您还是尽快把她娶了,大家都省心。你要是不行,那伯驾站出来,您也别埋怨。”

  三爷说:“妈的,伯驾这小子!我就知道他一直惦记着。”

  巴斯德皱着眉头说:“他惦记着也没错啊。美玉是个好姑娘。若不是我们欧洲大陆的大夫发了誓不可婚娶,那就不止伯驾一个。”

  三爷急切地说:“嘿,您这话!真好听!”

  巴斯德说:“得了,咱接着上吧,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儿,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消受了。”

  三爷嬉笑着问:“那您还真想得开。怎么做到的?要说那些宫里的太监能做到那是他们不得以,您几位是怎么做到的,我还真是佩服?”

  巴斯德一脸严肃:“别跟我们开这种玩笑。”

  三爷说:“我就特想知道。”

  巴斯德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说罢,爽朗地笑起来。

  二人就这么沿着那些粗糙的小路,你一句我一句逗着闷子往山顶去。夏日午后自然是很热,幸好一路的槐树遮了阴凉。

  巴斯德年近五十,气喘吁吁爬上来,一屁股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休息,他喘着粗气,说:“哎呀,忘了随身带点水上来。”

  “那边儿有个小坑,蓄了些雨水,”三爷带着巴斯德来到山顶的天然蓄水池,解渴。

  “我还算年轻力壮吧,但上来一趟也挺费劲的。”三爷也是呼哧乱喘地。

  “这百望山旱,没有现成水源,要修一条水系才是正事儿,饮水,饮马,种菜,浇花都方便许多。修条路,也是对的。那疗养院真是没什么用。”巴斯德说。

  “修也不会是平坦大道,不过是些小路。所以即使有路,也不好上。”三爷说。

  “您说的不错,那些老弱病残要想弄上来不容易。上来后再想下去,也不容易。”巴斯德说。

  三爷径自在山顶绕圈儿,东南西北的,望着北京。

  “不过三爷,山顶的地怎么样了?拿到了么?”巴斯德问。

  “嗨,这几天忙着婚事,没顾上。不过,我会尽快的院长。”三爷敷衍道。

  “哦,大喜啊。”巴斯德笑起来。 “是嘉略的姐姐吧?恭喜恭喜?”

  “还早,明年冬至。”三爷说。

  “那我还来得及备一份大礼。”

  “这话我可记住了。”三爷嘿嘿笑起来。

  “大礼不日送到府上。”巴斯德叹了口气。

  三爷看着他不解地皱起眉头,然后笑起来:“我明年冬天才成婚呢。”

  “我未必能熬到那时候,哎,打算到朝鲜去,不想再掺和这些破事儿了。”

  三爷紧接着问:“什么破事儿?”

  巴斯德说:“我也想问,那个黑影儿在找什么。”

  太阳已经移到了西边,树荫的影子更长了。三爷和巴斯德各自站在一棵树的影子里,互相看着。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三爷开口说:“您听到什么。”

  巴斯德说:“我们听到,有人在找龙首。”

  三爷问:“什么龙首。”

  巴斯德说:“没什么,我想这事儿与您无关。”

  三爷明白巴斯德并不打算拆穿自己。

  巴斯德接着说:“我不希望那个人有什么危险。”

  三爷的内心触动了一下。

  “他们不会让他得逞的。”巴斯德说。

  三爷并不想和巴斯德争辩什么,只想说事实:“那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

  巴斯德低下头,说:“所以,我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儿。”

  三爷说:“院长,可否让我拿走?”

  巴斯德不解地看着他。

  三爷继续说:“我也是怕您担不起,才没强行盗取。”

  巴斯德点点头,笑起来:“总算是没白交您这个朋友。”

  “我拿走行么?”三爷继续追问。

  巴斯德语噎,老半天才说:“那物件,我做不了主。”

  三爷见巴斯德甚是为难,便转换话题,问:“院长,一定要去朝鲜么?”

  “哎,有些事就不说了吧。咱们下山吧。”巴斯德站起来,站到那块石头上,朝着山下的北京望了望,低下头叹息。

  三爷看着山下美丽的北京,自言自语地说:“这里要建的,是疗养院么?”

  巴斯德当做没听见,看着远方。

  三爷绕过巴斯德,打算下山去。

  巴斯德拦住他,“那龙首真有那么重要么?”

  “我本想用这块地,换我的龙首,可如今,您也知道这地的用处。我敬您是长兄,才跟您打个招呼。”三爷和盘托出。

  “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巴斯德拍着大腿说。

  “院长,这地是拿来建烽火台的。既然如此,那龙首,我也就拿走了。您受累给东交民巷一个合适的交代吧。”三爷准备起身下山。

  刚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问站在高台上的巴斯德:“您自己下的来么?”

  巴斯德哭笑不得,说:“下不来。您得扶我一把。”

  三爷扶着巴斯德下了高台,本想不管他,自己下山去,却脱口而出:“您自己也下不了山。走吧,我扶着您。”

  巴斯德笑得留下眼泪来,说:“是的,没您我确实下不去。”

  又是摸爬滚打,二人赶在日落前下了山。三爷朝马厩去。

  巴斯德问:“您去做什么?饭点儿,进来用晚餐。我得感谢你把我送下来。”

  三爷说:“嗨,您甭跟我客气。我日后还且得来蹭饭呢。今儿就不吃了,回城里去看看。”

  巴斯德欲言又止。他估摸着三爷会有所行动,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完全不能阻止的。他看着三爷的背影,心中默念着“兄弟,保重。”

  送走三爷,巴斯德进了食堂。他对比利时大夫安德烈说:“你的玫瑰山扩建,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安德烈放下刀叉,手舞足蹈地说:“我当然希望尽快。现在是夏天,适合大兴土木。”

  巴斯德说:“先吃饭,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安德烈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对上级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这么严肃的对话,还是令人不安的。安德烈问:“我没做错什么吧。”

  巴斯德说:“没有,你干嘛那么紧张。”

  安德烈说:“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自己闷头干,可我也确实不善言辞。中文的解剖学教材我正在仔细编纂,很多翻译校对工作,护士们也很帮忙。绝不会耽误秋天开班的新生教学工作。”安德烈这种业务高手,总是会用无可挑剔的工作态度和成绩,让上级说不出话来。

  巴斯德说:“用不着解释这么多。我是想跟你聊聊玫瑰山扩建的事儿。”

  安德烈放下刀叉,说:“好,吃完了。”

  巴斯德说:“您慢慢吃,不着急。况且,我还没吃。”

  安德烈又拿起刀叉,对经过的厨娘说:“再给我来一份牛排。”

  二人边吃边扯了点别的,巴斯德起身,带着安德烈到医馆办公室。医馆楼道昏暗,巴斯德和安德烈每人托一盏油灯爬上四楼。巴斯德摸着黑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后点亮房间的两盏油灯。加上他们二人手里的两盏,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

  安德烈说:“啊,我最近学了一句成语,灯火通明。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巴斯德说:“你跟谁学的?”

  安德烈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美玉。”

  巴斯德愣了一下,看着年近四十的安德烈说:“美玉今年有十六岁了,是得给她想个出路。这么待下去,我怕你们这些从小就发了誓的人,顶不住。”

  安德烈耸耸肩,说:“我还好,其他人不好说。”

  巴斯德说:“明年,明年准了伯驾的申请,让他们回美国去。不说这些,我找你是聊聊玫瑰山的事。”

  安德烈兴高采烈地拍起了巴掌,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工,院长。”

  巴斯德说:“开工之前,”话说了一半,他停下了。

  安德烈等了半晌,都不见院长说下半句,急得他起身,走到巴斯德的办公桌前,盯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巴斯德哎呦一声:“干嘛?我还活着!”

  安德烈笑起来,说:“那您为什么不说话。”

  巴斯德说:“下个月开工。”

  安德烈诧异地问:“您折腾这么半天,就是想告诉我下个月开工?”

  巴斯德说:“嗯,是,是的。先修玫瑰山,然后修水系。”巴斯德烦躁极了。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请安德烈帮着自己一起,把玫瑰山下的铁箱,和停尸房里的铁箱,来个乾坤大挪移。

  安德烈不满地说:“院长,”他笑起来,接着说:“您大晚上叫我单独来办公室,不怕我误会?”

  巴斯德又哎呦一声:“我们都相识五年多了,若我对你有意,也不会等到今天。”

  安德烈嬉笑着:“那幸好我没误会,希望他们也不要误会。”

  巴斯德嬉笑着甩着手说:“那就赶紧回去吧。”巴斯德心不在焉地打发了安德烈。

  医馆的医生们,平日里没什么玩笑,也就拿着龙阳之好的事儿,互相逗逗闷子。

  月光明亮极了,照着巴斯德办公室的窗,他站在窗前,看着安德烈走回宿舍。巴斯德在最后一刻,也没敢将百望山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虽然那铁箱很重,但还是一个人办,稳妥。

  百望山的秘密,正是:玫瑰山下埋着易氏留下的那箱珠宝,医馆停尸房下,藏着龙首。今晚,巴斯德需要将他们调换个位置。

  自从发现了三爷的行踪,巴斯德就嘱咐自己的生活助手,也就是那位燕子湖的伙计,严密监视三爷行踪。那晚三爷替嘉略和容川守夜,巴斯德就在燕子湖伙计的通报下,守在宿舍窗前,盯着对面医馆的动静。他眼瞧着三爷进了医馆,就匆匆出了宿舍,来到医馆门口查看究竟。果然,三爷从厕所出来,直接下了地下室,又等了一会儿,三爷从地下室上来。所有这些,都被巴斯德看了清楚。

  次日一早,巴斯德进入标本间。明显被移动过的停尸床和地砖,让巴斯德推测出某些因果。

  从那以后,巴斯德日日都在筹划,如何能让三爷交差,自己交差,又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他知道龙首万不能遗失,那也只有如此下策了。

  整顿后重新开业的医馆,有了充足的人手,每日可看满100个病人。这样一来,大部分人都可以在当日看上病,所以医馆外,也就没有长队等候了。医馆外的简易帐篷也被拆除,晚上更没人在那里过夜了。

  夜深后,巴斯德叫上燕子湖的伙计,到玫瑰山下,挖出那个铁箱。他们轻手轻脚地将铁箱装上推车,运到医馆。然后抬着进入地下室。将地下室标本间的地砖下的铁箱,抬出来。把玫瑰山下的铁箱放倒停尸床下。然后,又把停尸床下的铁箱运到玫瑰山下。二人累出一身汗,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这场乾坤大挪移。

  巴斯德对燕子湖的伙计说:“若不想节外生枝,若不想某些人为此丢了性命,那今晚的事儿,谁都不能说。”

  燕子湖伙计操一口昌平口音,说:“您放心吧。”

  三爷陪着巴斯德从下山后,就径自离开了医馆,直奔圆明园东北门的客栈。

  老板娘笑嘻嘻地,拉着长音儿说:“三爷!”

  老板一把拽住正要起身去迎的老板娘,小声说:“他一来你就格外兴奋。”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到:“他就一小屁孩儿,入不了老娘的眼。”

  老板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别瞎扯,你没他大。”

  老板娘说:“就兴你们男的见着小姑娘迈不开腿儿,不许我们娘儿们喜欢个小奶狗儿啊。”

  老板急扯白脸地说:“不说了嘛,你没他大,他不是你的小奶狗儿。”

  老板娘笑着说:“哎呦,他经过多少风雨,我经过多少风雨,他再大也是没开过眼的小奶狗儿。哎,不对啊,你着什么急?”

  老板说:“我没着急,我知道我自己个是谁。”老板是喜欢老板娘,但他知道老板娘心里还有那个老相好,尚未对自己敞开心扉。他道也不着急,慢慢磨呗。虽然自己没有下面,但只要真心实意地为她点灯作伴儿,迟早是会被她纳入眼里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别扭着,三爷已经走近,低沉着声音,稳稳地说:“哥哥嫂子,这是打情骂俏呢?”

  老板娘噗嗤笑出来:“哎呦,咱们三爷开起玩笑来,都那么道貌岸然。”

  三爷笑起来,说:“姐姐读书少,就别乱讲成语了吧。”

  老板娘啧啧地说:“不都说过了么,谁是你姐姐?我没你大。”

  老板也一旁帮腔:“她就是打扮的老,她真没你大。”

  老板娘被二人怼地起了急,甩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往里面客房去。

  三爷和老板一起跟着往里屋去,老板让伙计在柜上帮忙盯着。

  老板娘坐在里屋的炕沿儿生闷气,老板端着茶杯哄她。

  三爷说:“嫂子,我来,十万火急。”

  老板娘说:“没读过书,听不懂成语。什么叫十万火急,给解释解释。”

  老板边笑边说:“三爷的意思,就是特着急。”他笑得手抖,茶水洒到老板娘的衣裙上。

  老板娘看出自己男人是真疼自己,就笑着接过茶,清了清喉咙,说:“我又不是头儿,你们爷们儿有话就说。我一阶女流,听着吩咐就是了。”

  三爷也清了清喉咙,说:“近日,我像是寻到龙首了。”

  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惊讶地看着三爷。

  三爷接着说:“哥哥嫂嫂,那就择一日,到医馆拿吧。”

  老板说:“我去请示一下李公公,三日后您再来店里,我们商定细节。”

  三日后的一早,三爷到店里,老板娘还是一声长音儿的“三爷!”

  “哥嫂,李公公怎么说。”三爷上来就问。

  “行动!”老板说。

  “那就明日午后,稍晚些,您和嫂子进医馆瞧病。我得帮二位留在医馆里。等入了夜,再潜入地下室。”三爷建议说。

  “要住一宿么?何不夜里跳窗进去。”老板问。

  “不行,动静太大,夜里有值守的医生护士,他们都是半睡半醒。如果从窗户或者正门进,那必然被人发现。只能先住进去,一个当个病人,一个当家属陪护。”三爷说。

  “那怎么出去?”老板问。

  “医馆不好进,但好出。若有人问,就说家里有急事儿,要回去一趟。安排你们住进朝北的病房,那里隐蔽,大哥你出医馆绕到北边儿,我们从里头把东西递给你。北面紧挨着一处树林,进树林便不见踪影。”

  夫妻二人点点头。但三爷此刻还没想出来,如何能将两个大活人,留在医馆直到天黑。

  思来想去,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美玉了。

  想到这儿,三爷说:“别明日了,我先去安排一下。等安顿好,我再来告知哥嫂,具体是哪一日行事。”

  老板说:“也对,在医馆待到天黑,是得妥善安排一下。”

  三爷硬着头皮回到百望山。

  这个午后,美玉在护士站整理病案。自从 医馆多了人手,她不用整日辅助伯驾看病了。

  三爷趁着医馆午休,来到护士站。熟识的老护士们赶紧躲闪开,新来的护士不知轻重,问:“您是谁的家属,我们正午休,到大厅等吧。”

  美玉头也不抬地翻阅病案,只见她合上手里的那一册案卷,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准备起身往护士站里面,她自己的单间去。

  三爷想叫住美玉,正要开口,另一位不长眼的年岁稍大的护士问:“问您呢,您是谁的家属?”

  三爷这类人,在大多数女人眼里,是玉树临风的。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有一部分女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部分女性认为,如此这般颜值的男人容易伤着自己,便在第一眼就给自己种了免疫疫苗,然后甚至带着几许不屑和轻视地看他,说白了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是她的家属。”三爷声音低沉,用眼神示意跟前的两位小护士,那人就是你们身后的美玉。

  护士们扭头看了一眼正关门的美玉,然后不解地回头看向三爷。

  三爷真想直接走进去,但也怕被许久未见的美玉撅了,便又一次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美玉的,家属。”这一次,他把音量控制在美玉能听到的范围内。

  果然,正在回身关门的美玉,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安慰自己不要幻听,那不可能是三爷的声音。犹豫间,美玉探身出来看,瞧见了三爷。

  美玉思量片刻,走到护士站,对两位小护士说:“这是咱们医馆的名誉院长。”

  小护士说:“美玉姐,这是您的家人。”

  美玉不说话,只摆手示意三爷跟自己进屋去。

  两位护士瞧着他俩进了屋,立即窃窃私语,说:“怪不得美玉可以自己占一间屋,原来有这么大靠山。”

  年长的护士说:“我刚从河北调过来的时候,头一天就听说美玉来头不小。还说那人是这医馆的金主。”

  小护士问:“这么相好,怎么不娶了走?”

  年长的护士说:“我听说那人是个大户人家,不能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孤儿为妻。”

  小护士低下头:“姐姐别说这个,我也是孤儿。”

  美玉关门时,看到她们在私语,她能想到她们在说什么。美玉已习惯流言蜚语,早就不往心里去了。何况三爷来访,美玉的喜悦油然而生,虽然,她认为这种喜悦,不应该。

  三爷终于和美玉独处一室,他迈步向前,想抱抱她。

  美玉快速绕开,开口说:“三爷辛苦。”

  三爷把这句“辛苦”,翻译成“有话快说。”他无奈地低下头,想了 想,说:“我是无颜来找您帮忙。”

  “三爷请讲。您有什么直接说,不用您来您去的,至于这么生分么?”美玉也执拗起来。

  三爷有些气,他走到书桌前,一屁股坐下,说:“美玉,咱做不成夫妻,知己总是有的吧。你用得着跟我这么见外么?我对你一片心,你不懂?”

  美玉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定了?咱就做不成夫妻了?”

  “不是,您到底几个意思?我好说歹说请您跟我走,您不肯;今儿又说这话。我是巴不得,那咱们现在就走。”三爷一着急,话就特利落,还特多。

  美玉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了,赶紧解释:“您别跟我逗闷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我都不是那个意思。您非要在字面儿上理解,就是诚心难为我。”

  “不是,我是诚心请姑娘跟我走,只要您松口儿,我只有接着的份儿。”三爷抢白到。

  美玉也纳闷,怎么又和三爷扯到这个话题上,她埋怨自己的不死心,今儿,三爷又一次没有任何诚意的不给实质性答复,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绝口不提给自己名分的事儿。

  “咱也别次次都为那点儿事儿翻来覆去说。您今儿找我来是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何苦绕这么大圈子。”美玉说道。

  三爷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给美玉的这些没有实质意义的答复,不会说动她。但该办的事儿还得办,他起身走到美玉身边,张开双臂。

  美玉用手推注他的双臂,说:“不行。三爷有话快说,等会下午就开诊了。”

  三爷悻悻地放下胳膊,心里倒也埋怨自己,正事儿归正事儿,别没个正形儿。

  “美玉,我真是得请你帮忙了。过几日,有一对夫妇回来看诊,他们得在医馆里,留到天黑,还得过夜。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留下,只有来求你了。”

  美玉好奇地看着三爷,问:“为何要留到天黑,还要过夜?”

  三爷挠挠头,说:“能不问么?”

  美玉诧异道:“为何不能问?”

  三爷说:“美玉,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找你,但也不想你知道太多。”

  美玉看着他,想:“你总算还把我当自己人。”

  三爷说:“我确实有要务在身,他们留下,也不是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要拿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美玉扬起嘴角,说:“看不出,三爷还有此等格局。”

  三爷见美玉默认,松了一口气,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一直就是小瞧我。”说着,他拿起美玉桌上的茶杯,喝起来。

  一切像是回到从前,美玉坐在床沿儿上,甚是亲切地说:“茶凉了,喝了胃疼。”说罢从从三爷手里夺走茶杯,泼到花盆里,倒满一杯新的热茶,说:“我哪敢小瞧您,您是高门大户。”

  三爷接过茶,他们的手指相碰,他瞄了她一眼,说:“您又是护士长,又是做手术的,还懂几国的洋文,您心里,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吃家里的。”三爷知道美玉早就看透了他,他也并不避讳,自己的确不敢,或者说不愿,为了儿女之事,与他那高门大户的大栅栏本草堂,闹了别扭。

  美玉站在三爷跟前,听他说话,看他的脸。

  三爷抬头见美玉深情地盯着自己,顺手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腰间,紧紧地抱着,说:“对不住你。我一时真没办法妥妥地安排了姑娘。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也早就不来您这没脸没皮地耗着了。”

  美玉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她的脆弱和坚强,都来自三爷对她从不掩饰的爱。她拍拍三爷的肩膀,缓缓地说:“放开,咱好好说话。”

  三爷也觉得此时再和美玉有肌肤之亲,不再适宜,那样,他的美玉,就变成了如月了。他放开美玉,说:“那就麻烦你,帮我把他们留到天黑吧。”

  美玉说:“这不难,就让他们说,闪了腰,我找张床,给他们做“急诊留院观察”。我给他们安排嘉略的急诊。”

  三爷即刻起身抱拳:“大恩大德。”

  美玉打断他:“行了。不至于的。”

  三爷又想上前抱她,美玉推开他,说:“病人进来了,我得去忙了。”

  “成。对了,得是北边儿的病房。”三爷叹着气说,往后退了两步,绕开美玉往外走。

  美玉叫住他,说:“三爷,万事小心。”

  三爷听美玉说了这暖心的话,觉得时机已到,快步上前,展开双臂。美玉低头笑笑,从他的臂弯下,逃了出去。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粤语 陕西 台语 辽宁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