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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羽被叫进一间会议室的时候，长方形的会议桌边，已坐了四、五个人。乔芳和徐惠背对着门，大概听到脚步声，齐齐地转回头。
“警官还没过来？”尚可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里面的人，又往外面走廊上看了看。
“进去等一会。”席溪直接将尚可推了进去。
“你妈打了你好几个电话，怎么老关机？”坐在离门位置的徐惠迎了过来。
“手机屏摔碎了。”周羽略低了低头，手下意识地挡住了额头。
徐惠已看出不对，惊呼出来：“伤这么重？”
乔芳这时也站到了周羽跟前，捧住她的脸，虽然眼里满是心疼，却习惯性地问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羽心里一紧，带了些抗拒地拉开乔芳的手，随即故作平淡地道：“没事。”
徐惠应该是注意到了周羽神色变化，忙对乔芳递了个眼色。
“她当然没事，”尚可嘲弄地来了句：“多谢那位开个破公司就前途无量、打女人得心应手的齐先生手下留情。刚才做伤情鉴定，医生还夸他力量控制得不错，再狠一点，骨头就折了！”
“让妈妈再看看！”乔芳伸手，想拉住周羽。
周羽却绕开了乔芳，
直接往里走，坐到了会议桌的最末端，避开了乔芳的视线。
“老杨，你这人怎么不说实话，这是稍微磕到一点吗？”徐惠火了，冲着坐在对面的老杨质问。
“这小伙子刚才明明说没骨折，应该还好吧！”老杨略有些强辞夺理。
席溪过来，将乔芳扶回椅子上坐了，随后自己去了周羽那儿。
“小羽，齐总和齐太太说了，你医疗费多少钱，他们会支付。如果有精神损失方面的要求，给个数字。既然你们家愿意和解，都好商量。”老杨朝着周羽说道。
“你这么卖力，那混蛋是你儿子？”尚可绕着会议室转了一圈，最后站到老杨那儿，双手撑在他椅背上，低头问了一句。
“这样说话就没素质了，”老杨转过头，没什么好脸色地同尚可对视片刻，随后看了看他旁边一对中年男女，“小齐是我们齐总家的孩子。”
“我是没素质，有素质的，在偷偷给女孩下药呢！”尚可冷笑一声。
周羽目光投到老杨身上。这位在茶餐厅里把她夸成一朵花，可刚才到了警局，作为姓齐的一方代表，老杨竟在警察面前胡说八道，非要把有人意图不轨，扯成情侣之间的玩笑。
多亏尚可天生毒舌，要是周羽一个人面对，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周羽实在想不通，妈妈怎么会交这种人品低劣的朋友。
“你到底什么人，刚才双方父母已经签了《调解同意书》，用得着你说三道四，”老杨气道：“是不是非要看着人家孩子出事，你才高兴！”
周羽心里一沉，自己的妈妈真签了那种东西？
“怎么又吵起来了！”办案警官夹着份文件夹，走进了会议室。
老杨悻悻地闭了嘴，转头对坐在身边，表情有些不悦的男士道：“齐总，别跟他一般见识，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完，老杨又朝乔芳那边看了一眼：“我认识乔芳不少年了，她一向宽容大度，小事上不计较的。”
周羽刻意没去瞧乔芳，自然没发现到，乔芳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人都到齐了？”警官问了一句，然后翻开带来的文件夹，抽出一张纸，递到那位齐总面前，“对齐洛洛的审讯已经结束，因为案件需要进一步调查，现在通知家属，嫌疑人将被留置二十四小时。”
“为什么要留置我儿子？”齐总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愤怒，感觉接下来就要拍桌子了。
警官抬眼看了看他，也没吱声，倒是会议桌另一头，尚可已经“扑哧”笑了出来。
齐总大概反应过来，这儿是派出所，不能造次，只好讪讪地又坐下。
倒是他旁边的女士眼睛都红了，凄凄艾艾地道：“警官，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儿子从小就有哮喘，容易过敏，对居住条件要求很高的。”
警官回了句：“刚才齐洛洛供述，的确对受害者有不轨企图，在人家杯子里下了致幻药物，对了，他还承认……这事干了不止一次。所以，我们是依法留置，一视同仁。如果真有问题，把药送过来，会有医务人员跟进。”
“我就说嘛，这混蛋得坐牢！”这下轮到尚可兴奋地站起，痛快地一拍桌子。
“你有什么指教？”警官抬眼看看尚可。
眼睛眨了眨，尚可一摊手，又坐了回去。
“周羽，刚才我们收到双方父母提交的书面《同意调解书》，鉴于你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是否和解，必须征得你的意见，”警官道：“我还要跟你解释一下。如果你和齐洛洛和解，就这个案子而言，证据确凿的话，进入法庭程序后，他的量刑会因此从轻，但不涉及其他案件和受害人。”
“警官，我收回调解书。”乔芳忽然开了口。
“老杨，你太不像话了，先是想把我们小羽往火坑推，到派出所你还骗我们，说是小孩子之间开玩笑，没想到那是惯犯，”徐惠也怒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跟你绝交！”
“女士，注意你的言辞！”那位齐总不高兴了。
“有什么好注意的，你们为人父母，不好好教孩子，现在出了事，又隐瞒真相，骗人家和解。”徐惠瞪着对面的人，大声道：“敢做不敢当啊！”
老杨一脸的心虚，警官拿着手里的笔敲了敲桌子：“各位，要吵架到外面去！”
“走啊，吵架这事，我最在行，跟我出去！”尚可盯紧了那几位。
警官看了尚可一眼，居然被他给逗笑了，这时说了一句：“周羽，你表个态，今天这边的事就结束了，有结果，我们会打你电话。”
“小羽，再仔细想想！”老杨看着比谁都急。
“不同意调解，就这样了！”周羽随口说了句，便起身往外走。
会议室里，尚可作势鼓起了掌。
乔芳看着周羽走过来，推开椅子站起。
本来准备目不斜视地离开，可到了乔芳跟前，周羽还是停住脚步，低下头想了片刻，问道：“妈，是不是在您心里，被人夸赞宽容大度，比我的尊严更重要？”
说完，周羽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周羽站到派出所的小楼外，萧子锋刚将车停好，注意到周羽，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便跑了过来。
一眼不眨地瞧着萧子锋到了跟前，周羽拼命压在心底的痛，到底涌了上来。
“伤口还疼吗？”萧子锋伸手，想要触一下周羽的伤口，却又赶紧收住。
“不疼了。”周羽不想让萧子锋听到她的哽咽。
“吓到了？”萧子锋又问。
周羽嘟着嘴，点了点头，自嘲道：“我今天好蠢。”
如果不蠢，她就不会答应徐惠到那间茶餐厅；如果不蠢，知道是相亲，她就应该当即离开，而不是为了顾及乔芳面子，硬着头皮跟人敷衍
“谁也无法预知，我们每天会遇到什么。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萧子锋轻声道。
简单的一句话，奇迹般地安抚住了周羽，也让她忍不住吐露出心中委屈：“当时那个人想跑，我抓住他，他就出了手，我不是故意要让他打我。”
“谁说你故意了。”萧子锋叹了口气，无意中一抬头，目光停在了周羽的身后。
“我猜你应该到了，席溪交给我，把周羽带走！”尚可正好也走了出来，心情极好地来了句。这话明显带了点，想让乔芳听到的意思。
席溪最后一个走到外面，看到不该遇见的都遇到一块，还愣了愣。
能感觉到有谁站在身后，周羽头也没回，直接抓住萧子锋的手：“师兄，我们走吧！”
“小羽！”徐惠试图叫住周羽。
萧子锋没动，而周羽也被他拉住。
即便如此，周羽依旧背对着乔芳。
那份她并没有看到的，现在也成了废纸的《调解同意书》，成了一根扎在周羽心中的刺。此刻周羽有一种冲动，想要逃离的……冲动。
“跟妈妈谈谈，好吗？”乔芳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羽在走与不走之间纠结了许久，直到握住她手的大掌，稍稍紧了紧。
抬眼看了看萧子锋，周羽终于鼓足勇气，转过了身。
“妈，我要回去了……回北京。是今晚的火车。就这样吧，我在这儿同您告别，您在家里好好的，我有空……会打电话。”周羽说这话时，甚至还勉强自己，在脸上挤出了笑容。
“小羽，别急着走！”乔芳失去了平日的淡定，语速慌乱，快步走到周羽跟前。
周羽猛地退后了几步。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埋怨给了她生命的母亲。然而此刻……周羽对自己情绪，失去了掌控。
乔芳声音干涩地又开了口：“小羽……”
“小羽，是那个老杨太会忽悠人了，我在旁边听他说，都以为只是你们起了点口角，你妈想要息事宁人，才签了《调解同意书》。女孩到底跟男孩不一样，她不想看你沾上任何污点。”徐惠也过来解释。
尚可这下抓到了机会，嘿嘿笑了两声：“徐阿姨，这话就不对了，干坏事的又不是周羽，怎么她倒沾上污点，这逻辑，我听不明白啊！”
徐惠看看尚可，虽然有些不高兴，却又无言以对。
“我瞧着您眼光不错的，一眼就看出，我不是好人，”尚可又趁胜追击，“怎么那个姓齐的强奸犯，您还非要推给周羽。”
“徐阿姨，别理他！”席溪赶紧在旁边拉住尚可。
虽然脸上有些不痛快，徐惠也只是将头扭向另一边。
“小羽，真想走，没关系，不过再急也要拿行李，跟妈妈一起回家。”乔芳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周羽摇摇头：“不用了，我证件都在身上，东西就不拿了。”
乔芳还在坚持：“只要一会时间，不耽误你上车。”
就在一瞬间，周羽情绪突然崩溃：“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半年前，有多重要的理由，会让您觉得，我必须离开锦城，就算我只是想多陪师父一天，都不可以？”
这下，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有些事情，搁在心里是沉痼。一旦说出来，便成了血淋淋的伤。
“小羽……”乔芳的脸色顿时惨白。
“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徐惠上前，一边扶住身形有些摇晃的乔芳，一边对周羽直摇头。
蓦地，周羽回过了神。那些她本想藏在心底一辈子的话，竟在此时，说了出来。
“对不起，”周羽眼睛夺眶而出,“这事不能怪您，如果您早知道师父走得那么突然，一定不会让我走，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啊，你明明知道的，对我来说，他是我另一个父亲吗！”
乔芳也哭了，哭到需要徐惠和席溪两个合力，才能将她扶住。
“你这孩子，拿你没办法。相亲是我出的主意，我被老杨说晕了。你妈是被我硬拉过去的，后头见到人，她才点头，让我叫你过去，”徐惠解释着，可说到后面，又有些不悦，“小羽，今天的事，应该怪我身上，徐阿姨跟你道歉。可你妈没做错呀，她做什么事，不是为了你考虑？”
“回家吧，不要丢下妈妈。”乔芳此刻虚弱得，就像随时都会倒下。
周羽再次失控：“妈，我不会丢下您，我也知道，您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考虑。可我现在……我喘不过气了。求求您，让我暂时离开一下，我不想疯掉。我发誓，以后一定回来，现在就让我走，好不好！”
看着此刻哭得不可自抑的周羽，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除了已经走到周羽身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的萧子锋。
“席溪，你辛苦一下，送乔教练她们回去，我带周羽到车站。”萧子锋转头对席溪道。
“我呢？”尚可这时候还有心思刷存在感。
“到我家去，晚上陪老爷子吃顿饭。”萧子锋回道，揽住周羽，带着她，往自己的车那边走。
锦城火车站候车大厅里，人声嘈杂，不时有广播提醒火车进站。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吵醒靠在萧子锋肩上，熟睡了很久的周羽。
被当成靠枕的萧子锋肩膀有点麻，却一直不敢动，怕把身边的人儿弄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羽到底醒过来，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等注意到脚边放着的行李箱，一下愣住。
“席溪派尚可送过来的，”萧子锋看向周羽，道：“尚可还替席溪带了话，让你放心，你妈妈那边，就交给她了。”
周羽到底坐了起来，依旧看着行李箱，好一会后，问：“我妈……”
“血压有点高，已经吃过了药，”萧子锋道：“席溪晚上住在你家。”
周羽：“……”
经历过刚才的情绪爆发，周羽此刻只剩下后悔，当时只要忍一忍，或许就过去了。
“我不想这样的，刚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周羽喃喃地道。
突然之间，周羽站了起来。
萧子锋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一会，周羽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再睡一会？”萧子锋提议，又看看腕表。现在是八点二十分，离他替周羽定的那辆过路特快到站，只剩四十分钟。
“我是不是很过分？”沉默了片刻，周羽问道。
萧子锋却答非所问：“谁都会有崩溃的时候，找个时间，我去跟乔教练解释。”
周羽立刻摇头：“你别去了，我妈对你……”
“所以，我一定要去，总不能等你妈妈来找我，”萧子锋瞧了瞧周羽，用手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嘀咕一句，“肿有点消了。”
周羽：“……”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羽叹了口气：“对不起。”
萧子锋一脸哭笑不得，“你跟我说对不起？”
“师兄，本来今天，你可以回家的。”周羽打心里愧疚，人家父子和解的机会，因为自己破灭了。
“你是说，让你顶着大花脸去我家？”萧子锋瞧瞧周羽，“就算你想去，我也会拦着，不怕把他们吓着。”
“这么难看？”周羽赶紧去摸手机，想看看自己的脸。
“不难看……也不好看。”萧子锋笑了出来，随后又道：“丑点也没什么，当运动员的，又不靠脸吃饭。”
周羽拿起手机，发了一会愣，又放了回去。她应该给妈妈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广播提醒，开往北京的火车，就要进站了。
“幸亏是硬卧，要不今天怎么都不能让你走，”萧子锋起身道，后面这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天知道，我有多舍不得。”
周羽愣了愣，定定地看着萧子锋。
“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你还有潜力可挖，我一直深信这一点，尤其是看过今天你和薛洋比赛的视频，”萧子锋说到这儿，又拍了拍周羽肩膀，“另外，体谅你妈妈的心情，她应该比我更想你。”
周羽咬了咬唇，主动抱了抱萧子锋，转身往进站口走去。
坐在卧铺上，周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模糊的城市渐行渐远。
好一会后，周羽躺了下来，今晚，注定又是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