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总大手笔,今晚上这桌从开胃的前菜到溜缝儿的甜汤全都是高规格,菜的味道不谈,人民币的味是每个人都尝出来了。
段远身边的同事看着刚上桌的一条东星斑感慨:“就这一条,顶我们累死累活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段远夹了一筷子尝了:“这半个月的工资味道实在是美妙。”说完又摇头轻笑:“我们觉得美妙,换个人吃这就该挑上了。”
同事大惊:“这浓郁的金钱香气,能怎么挑?”
段远放下筷子,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换了副懒懒的神态,说:“东星斑用酱油红烧,没劲,拿来清蒸多好,切片煮毌米粥也行啊。”
这神态和语气实在熟悉,唐晏之不禁扭头看过去。
察觉到唐晏之的视线,段远看着他笑着说:“要是陆淮在,指定得这么说,他那人吃东西怪讲究的。”
唐晏之笑笑,点了点头。
桌上的自动转盘转动,段远看着唐晏之伸手夹菜。
他吃相好,公筷夹起来放到自己碗里,一口的量,吃完一口咽下去才会动手夹第二口。
段远对天发誓自己是个直男,这辈子只会为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心动,但这会儿看着唐晏之,不得不承认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不禁再次在心里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叹息。
“唐医生不吃鱼?”他瞧了半天,见唐晏之始终没往那条东星斑上伸筷子,问了一句。
“不太爱吃。”唐晏之说。
段远点点头,也没太在意,话题又转回陆淮身上:“陆淮嘴挑,但做中餐的手艺也是真行,回头有机会让他给唐医生你露一手,味道不比那些黑珍珠餐厅的差,就是懒得给别人做,每次得求着他才能吃上一顿。”
唐晏之闻言停下筷子,点了点头,认可道:“陆先生的厨艺是很好。”
他说完接着吃饭,没注意到段远听见这话挑了挑眉,夹菜的手都顿住了,有几分惊讶。
一顿饭吃饭,段远回医院值班,唐晏之开车回家。
上午坐门诊,下午排手术,晚上下了手术台跑来参加饭局,虽然填饱了肚子,饭局上氛围也不错,但唐晏之还是觉得有些累,他静惯了,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自在。
在国外的时候每晚准点回租住的公寓,洗过澡,靠在单人沙发上看看书或者关了灯看一部老电影,难得的轻松悠闲的时刻,能让他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回国后工作陡然忙起来,觉都不能睡饱,娱乐更是奢侈,这样的放松对他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车窗外霓虹灯闪过,唐晏之看着车流,突然想起来也不是。屋外的暴雨,热气腾腾的汤面,画质有些模糊的老电影,还有身边人因为困倦尾音略有些沉的嗓音……
在陆淮家的那个晚上,可以称得上是他回国后最放松闲适的时刻。
唐晏之觉得他的邻居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个人,人人都忙碌,人人都浮躁,繁忙世事在推着你加速往前走,但他的邻居永远宁静又闲适,认真煮饭,认真烹茶,朋友圈发的永远是不知何处的风景和小区楼下被他喂得滚圆的流浪猫。
光是看着这些,就感觉时间好像被按了暂停,你也跟着他慢了下来,静了下来,开始抬眼看生活了。
他的邻居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个人。
连去酒吧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好像是去茶馆里听琵琶曲喝茶。
陆淮在泡茶。
烫杯、控温、投茶,总之泡到他烦得想死,想把客厅里坐着的这几个人给扫出家门。
美好的周五,下午依次和咖啡馆、超市、书店的负责人还有他的私人理财顾问通了电话,虽然陆淮对钱一向没什么概念,但任谁看到自己银行账户上的金额如此庞大,都难免还是会感到心情愉悦。
心情愉悦地给员工发了笔奖金,心情愉悦地给小区的流浪猫们订了批新罐头,心情愉悦地去超市采购了下一个礼拜的食材,陆淮走在路上,感觉天很蓝,云很白,空气很芬芳。
直到看见了入户大堂沙发上坐着的四坨。
四坨还是按着型号排排坐的,超大号,大号,中号。超大号是汪洋,大号是段远和江达,中号是宋葭。宋葭一米七五的个子,陆淮着实无法把她归纳到小号那一类。
周末,饭点,这个时间点很危险。
陆淮喜欢做饭,但他只喜欢做一人份的饭,最多两人份放到下一餐再拿出来吃。人多做饭对他来说和酷刑没什么两样,所以他看着此刻激动地好似饿虎扑食朝他扑过来的这几个人,无情开口:“有事快说,不留吃饭。”
段远幽怨地望着他:“都聚到你家门口了,哪能忍心让我们空着肚子回去。”
“我还真能。”陆淮说。
一旁的江达推了推眼镜,斯文地打出感情牌:“我们打算来一起商量一下为老板你庆生的流程,去哪玩,怎么玩,玩多久,我们大家务必陪你度过一个难忘的二十九岁生日。”
陆淮不为所动:“我现在来定餐厅,我们出去商量。”
宋葭是糊里糊涂跟着江达来的,站在原地没好意思张口。
汪洋天天吃林姨做的饭菜,对陆淮的手艺其实也没那么馋,而且陆淮一向是轻易不生气,生气就逮着他一个人使劲撒,所以他这会儿站在原地抬头望天:“你们大堂这顶灯真不错,好看,我回头在我健身房里头也装一个。”
陆淮无语:“谁家健身房装水晶吊灯啊。”
轻松一对四,段远懂了,今儿这顿饭轻易是蹭不上了。
勾了勾车钥匙,他看着陆淮说:“淮,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怎么刚搬来不到俩月的邻居都能吃上你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处了十多年的兄弟还吃不上了呢。”
“哪个邻居?什么佳肴?”汪洋听得摸不着头脑。
段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淮,做了个口型:“唐医生”。
“靠。”陆淮在心里暗骂一声。
闭了闭眼,再睁眼,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请吧,跟我上去吧,我、的、好、兄、弟。”
“诶,好嘞!”段远心满意足,第一个扭头往电梯处走,边走边问,“我的淮,又去你那超市进什么货了?你的好兄弟今晚想吃点贵的,战斧牛排黑松露羊肚菌什么的,有吗?”
“有,管够。”陆淮默默攥紧了双拳。
茶泡好,陆淮一人面前放上一杯:“尝尝,黄山毛峰。”
“好甜,”宋葭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品了品,“还有点凉,有点香。”
陆淮对着她还是露出好颜色:“是,黄山云雾多,这茶味道好,也清淡,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带一罐回去,放办公室里喝,提神的。”
“好嘞,”宋葭也不和他客气,“我喝这比咖啡香。”
霜降过后天黑得早,一会儿功夫外头就黑了,对面楼里纷纷亮起灯。
陆淮卷起袖子往厨房里走:“想吃什么就说,今天这机会难得,紧紧把握,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身后的菜谱报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陆淮打开冰箱,开始往外掏食材。
点的全是大菜,他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他不耐烦做太多菜,但真做上了也能耐心好好做,下午在超市挑的战斧牛排吸去血水后撒上黑胡椒碎、罗勒碎和海盐腌制,腌肉的功夫料理鱼,去内脏,去腮,鱼身沿着主骨切两刀把鱼立起来蒸,芝麻斑清蒸最好吃,够鲜够嫩,姜都不用放。
客厅里在投屏玩游戏,宋葭捧着茶走到厨房,问:“要我帮忙吗?”
陆淮摇摇头:“你去玩你的,我动作利索着呢。”
这话不是客套,陆淮做饭不乐意旁边有人帮忙,除了林姨,其他人帮忙他总觉得是越帮越忙,不如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
段远和汪洋知道他这怪癖,所以安心在客厅里玩游戏,没搭理他。
肉腌好,热锅倒油,牛排放到锅中煎至两面焦黄,陆淮放蒜,放迷迭香和黄油,将热油淋在牛排上,微微焦壳后就可以进烤箱。
肉香味已经漫出来,宋葭嗅了嗅,感叹道:“厨房有烟火,这才是生活啊,我和江达每天要么点外卖要么外面吃完再回去,厨房都不知道多久没开过火了。”
陆淮洗了几颗当作牛排配菜的小番茄递给她,说:“往好了想,也许你们自己做的味道还不如外卖和饭馆呢,毕竟江达当初在超市休息室做个番茄炒蛋都能把锅给炒糊。”
宋葭接过番茄,噗嗤一声笑出来:“陆哥,和你聊天挺舒服的。”
陆淮笑:“是嘛。”
宋葭又说:“你以后的对象运气挺好的。”
“因为我会做饭?”陆淮问。
“不是,”宋葭摇了摇头,想了想说,“因为你情绪稳定,也能带着别人稳定。”
“这是什么话?”陆淮失笑。
宋葭也笑:“哎呀,国外待几年我语文水平都退化了,说不出来,反正你以后对象挺幸运的,真的。”
切菜的手顿了顿,陆淮垂眸看着菜板,刚要开口说什么,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十几年的中国学校安全意识教育活动差点让陆淮丢了菜刀双手抱头。
汪洋和段远打游戏,从队友发展成仇人,从屏幕上的合作发展成屏幕下的互相辱骂,一言不合扭打到一起,从客厅撕扯到玄关,最后不知道是谁刚刚最后一个进来没关上门,两个人撞到门上结结实实抱在一起摔了出去。
陆淮放下菜刀走出去看,刚看见入户走廊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四仰八叉躺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替他们两个感到丢人,就又听见电梯“叮”一声响,随后是段远伴着痛呼的声音。
“嘶……唐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