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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异闻录》第七十一回 目断天南无雁飞 1

作者:时亦逢 字数:4595 书籍:汴京异闻录

  “太后。”王烈枫缓缓道,“在刚才来皇宫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些困难,华侍卫是唯一幸存,并且护送我回到皇宫的人,已是实属不易。我知道太后并不想知道其中的过程,但这绝非一个容易的过程。要是轻易地以他在语言上的这一‘过失’而将他定罪,太后这一命令,是否显得太过草率了呢?”

  王烈枫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尽。他的嘴角有优雅的弧度,上下嘴唇之间的缝隙像是一只飞翔的海鸥,因此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的嘴角都是微微地上扬的。他被锁在铁链之中,双手双脚被束缚住,身子完全不能够站立,是一个半跪的姿势。刚才的一发劲,使得他的力气被重新耗尽、透支,而现在他不能够恢复到从前那样。林惊蛰逝去了,药物的功效也跟着消失了似的。

  太后走上来,衣袖往上一翻,幽香如海浪翻涌而上。王烈枫一愣,丝滑的质感拂过嘴唇,原是太后用衣袖替他将血迹擦去。

  太后的手抚过他冰凉的耳朵,柔声道:“你在战场上瞬间作出决断,那是果断,哀家是照着宫里的规矩办事,怎么就变成了草率了?”

  太后深沉的眼神盯得王烈枫不太舒服。他闭上眼睛道:“太后娘娘,规矩是规矩,可正因为他罪不至死,我才请求太后娘娘放过他。”

  “你没有请求的资格,知道吗?王烈枫。”太后正色道,“你现在身负重罪,只等哀家一声令下,你就得死。”

  王烈枫却看着地面,笑道:“只需太后一声令下,即使是无罪之人,也是不死都得死。”

  “你好大的胆子啊!”太后冷笑道,“好,哀家知道,王大将军长年累月在外打仗,心中难免会有些怨气。这些事情,哀家懂得,皇上心里也清楚。皇上是何等宽宏温柔之人,在这件事上,总说对你和你的父亲有所亏欠,因此特意关照不许任何人寻你们麻烦,即使是站错了队,得罪错了人,王舜臣的子孙后代,始终没有受到过干扰。就从这一点上来看,你就应该谢恩了。”

  王烈枫平静道:“皇上的恩情,我自然是懂得。皇上还将一整支队伍的兵权交与我手中,我便有这样的责任去战斗到底,这些都是我应该竭尽全力做的。我分内的事情,我自己自然会做好。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可为什么,越是拼了命,往我身上索取的就越多呢?”他冷静地问道,“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偏偏,一连两代人,都要遭受背叛和牺牲的命运?”

  太后的神情如理所应当一般,悠然答道:“这是因为先皇与皇上的信任。除了你们以外,没有任何人拥有这样的忠诚与勇猛。这是你们的荣耀。”

  王烈枫硬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道:“是吗,那是我不懂皇上的恩重如山,是我的错了。如果荣耀就意味着不得好死,意味着暗无天日的恐惧,我还宁愿不要这样的‘信任’了呢。”

  “大胆。”太后呵斥道,“是皇上赐予你的东西,无论它是好是坏,你不要也得要,你都拒绝不了。”

  “太后终于承认了。”王烈枫道,“我本身就不能够拒绝它,因此,我不过是在多方面的威胁之下,被迫接受的这些条件,而我的忠诚与顺从,都是这些‘条件’之下的‘衍生’而已。”

  太后笑道:“原来王大将军内心真实的想法竟是这样的,哀家直到今天才总算是弄明白。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么王大将军,这么说来,你也是知道哀家请你入宫,是想干什么的吗?”

  王烈枫笑起来,他眼中的光芒如寒星,是透彻又锋利的:“我的记忆不差,文武百官们的记性更是牢固如咬紧的兽牙一般。皇上是否能救过来还另说,可是在此之前,皇上昏迷的原因,毕竟还是怪罪在我和端王殿下身上的。既是皇上亲口提及,就必定会被抓到把柄,不论如何都会被揪出来说的。而我又协助端王殿下越狱出逃,虽说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愿,但总是需要拉出一个‘当事人’,或是关系最近的人,处置以服众才好呢。”

  太后笑道:“王大将军,你可真是聪明,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哀家就知道,你都明白的。没错,哀家请你入宫,就是想让宫中少些流言蜚语。皇上指定了是佶儿害的他,可佶儿却又跑了,实在是不能叫人信服。可如果王烈枫王大将军,他因为良心的谴责而回宫自首,承认是自己对皇上下了手,并立时动刑的话……”

  王烈枫叹道:“不仅仅是大臣们暂时被安抚住,更重要的是,华阳教会满意这个结果,因为你们再一次为他们瞒天过海,擦除了他们的存在,他们也会少找皇室的麻烦——是这样吗?”

  太后黛眉轻挑,道:“王大将军怎么看呢?哀家看你似乎有话要说。”

  王烈枫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无奈笑道:“我想说的话,太后一定更早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我没有什么话要说。太后只管下令便是了。”

  “那好啊,哀家就直说了。哀家想杀了你,以谋害皇上的罪名。”太后端然道,“但是哀家杀你,绝不是因为你真的对皇上下了毒,而只是暂时寻找一个理由,是一个‘缓兵之计’——这一点,你务必要记住。日后,哀家定会为你沉冤昭雪,使你子孙受封,总之,哀家绝不会亏待你。”

  王烈枫笑起来。太后不懂他笑的含义,问道:“你笑什么?”

  “——我实在觉得,太后在拿我说笑。”王烈枫道,“如有冒犯,请太后恕罪。”

  太后疑惑道:“怎么了?哀家不会胡言,说到做到。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便是了,哀家定会为你解决的。”

  “自从父亲十多年前出事以后,家中便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过不了多久,我接替父亲的位置,前往边塞统兵打仗。我在外多年,至今还没有成亲。而我的妹妹,更是因为家庭遭遇的原因,而更不愿意嫁出去了。我看她快乐活泼,许是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这样,我也觉得很好。”

  “什么?”太后有些惊讶,她美丽的五官微微皱起,质疑道,“你们从十几岁时到现在,连一点传宗接代的想法都没有吗?”

  “是。皇上也曾为我多次安排过婚事,我内心也感激,只是都被我拒绝了。”

  “你已经是王家最后的血脉了,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我不想让我可能会存在的子孙后代,再受到与父辈相似的苦痛。这苦痛绵延不绝,持续达数十年之久,以至于听到‘按兵不动’这样的词,都会觉得是在延长这种不幸。”

  太后安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出下一句话来。

  王烈枫道:“事情不想着怎样去解决,而只是一味地拖延,那只会让敌对势力愈发地强大和猖狂。杀一个人作为向华阳教妥协的筹码,我可以理解,父亲是一员偏将,地位不是非常高,杀了他,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甚至都没能够平息他们的怒火。可是杀了我王烈枫,似乎就妥协得太过分了,是不合常理的,是非常极端的示弱——即使我已经疲惫到失去力气,即使我的身体开始腐烂,开始湮灭……但我,毕竟还是王烈枫啊。太后,处于敌对面的华阳教说,杀了我可以暂时保证皇室的安全,您选择相信;可如果,忠于皇室的王烈枫对您说:我说,我有应对华阳教的能力,如果我活着,或许可以抗争一下,那您会认为,我在说谎吗?”

  太后越听,表情越是柔和,到了最后竟是眼含笑意地盯着他,“嘻”地一声笑起来,道:“释枷吧。把王大将军放下来。他这几天非常辛苦了,怎么能让他待在牢中受这样的罪。我说你呢。”她对着华彦锦道,“还不快起来,去给王大将军解开铁索?”

  华彦锦对于“自己能活下去了”这个信号接收得非常准确,他的反应比谁都快,立刻跳起来,从身上取出一串钥匙来,只听得干脆利落的咔嚓几声,王烈枫总算是摆脱了这等束缚,摇摇晃晃地半跪下来,低头道:“听凭太后吩咐。”

  太后颔首笑道:“你起来吧。杀掉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碍事,可汴京城决不能没有王大将军啊。”

  于是王烈枫起身,双手作揖道:“……多谢太后。”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王烈枫,你是否愿意替哀家彻查此事,在皇宫之中,追寻华阳教留下的蛛丝马迹呢?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出了事’,你是否愿意顺从哀家的意愿,义不容辞地前往危机的第一线呢?”

  王烈枫忙道:“属下自然愿意。只是,太后不是有着带御器械们吗?他们对于皇宫更熟悉,做事也更加悄无声息。为什么太后偏偏就派了我去呢?”

  太后道:“这些时候皇宫发生过的事情,你果然是一无所知呢,哀家几乎都要相信你是无辜的了。你不知道,宫中的带御器械,在一天一夜之间已经全灭了吗?”

  王烈枫身子一震,难以置信道:“什么?”

  太后闭上眼睛,眼珠微微一动,似在点数一般,复又睁眼道,“保护皇上,需要多少人呢?‘人海战术’太笨拙,也违背了隐蔽的原则,皇上也不喜欢周围有太多人簇拥着,他觉得难受,因此对于带御器械的人数极力地缩减。从先帝时候起,担任‘带御器械’重职的人,就是经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来,一个人能抵十个人的力量。而如今,宫中就只有带御器械四人,分别是无常、苏灿、银风和却邪。无常,因为保护皇上不力,而被哀家当场处死,你也是看到了的;苏灿,莫名其妙地擅离职守跑出宫去,回来时候竟在保护端王赵佶;银风,在刚才华阳教的攻击之中不幸丧命。却邪,皇上出事的时候恰巧轮到休息,等醒来时候已经天翻地覆,此刻他守在皇上身边,就怕皇帝再出什么乱子,或是突然被攻击。”

  ——银风死了?银风死了?这个可爱的银风,居然猝不及防地死了?还有,苏灿来帮助端王殿下,太后对此居然不知情。他是擅自跑出来的,这么说来,他是完全听命于刘安世的?

  “怎么会……”王烈枫吃惊道,“银风这样厉害的孩子,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太后道:“银风是战死的,哀家倒认为他只是死于能力不足罢了。倒是这苏灿啊……”她眯起眼,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他的行为不啻于背叛,按照规矩,他是应该被处死的。”

  王烈枫冷汗涔涔道:“太后,如今诸事还是要以皇上为重。皇上情况危急,别的‘不重要’的事,应当放一边,过后再追究也不迟……”

  太后轻瞟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哦,说得也是。的确,皇上的事情才是目前最要紧的。说起来,皇上这一辈子实在是过得苦,哀家提起他,都觉得不忍心。他的身体一向不好,长身体的时候更是真要追究责任,哀家以为,高太后必定脱不了干系。”

  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王烈枫并不是非常想听,而且他很疲惫。但是他非常识相地顺着太后的意思问下去:“高太后对皇上做了什么?”

  太后凝神道:“她试图完全‘控制’皇上。皇上从小的时候,就异常早熟和叛逆,这让高太后大为惶恐。从小就不听话,长大了,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呢?先皇已经不听她的话了,这未来的皇上再不听话,她可受不了。但是她并不能亲自出手干涉这些,于是她想到用‘女人’。反正,她有本事与华阳教达成协议,而将孟皇后接进宫中,就有本事再从全国各地征集所谓的‘乳母’,十三四岁的皇上,哪里需要乳母呢?其实就是变相地征集美丽年轻的嫔妃们,为的是以女人控制皇上,去取悦他,也是毁了他。此后,皇上沉溺于女色之中,身体状态更是每况愈下。而今,皇上的情况如此糟糕,毒素的蔓延也如此之快,与他的身体状况太虚弱,也脱不了干系。”

  ——实际上没有关系。王烈枫心想,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转机,又嫌皇上太任性,因此出了事,就把错误归咎于皇上平时不让她满意的地方。但是王烈枫可以理解她,就像是王初梨每次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他总是责怪她是因为平时不听话,直到王初梨愤怒地反驳他说,难道我什么都不做,我的病就会好吗,你这是想让我无聊地死掉吗哥哥,王烈枫就不敢说了,并且反思自己的话是否不够理智。

  “其实很多时候不关任何人任何事。”王烈枫道,“太后您不必……过分自责……”

  话未说完,王烈枫的力气彻底耗尽。他的身体机能彻底崩溃,他本来也是累得站不住脚,全凭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而如今又是听闻银风丧命,又是得知苏灿不明原因的任性,一时间急火攻心,再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华彦锦赶忙扶着他,道:“王大将军。王大将军,你还好吗?”

  “不碍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王烈枫虚弱地摆了摆手。尽管这么说,他还是有些眼冒金星。

  太后笑道:“对呢,王大将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哀家都快忘了。你去安排个地方让他住下吧,哀家待会来看你。”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妩媚如丝线一般,蛛网般粘在王烈枫身上,让王烈枫有轻微的不适感。

  王烈枫警觉道:“太后现在日理万机,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对在下说,让童公公来转告就好。实在担心太后着了凉。”

  “不许诅咒哀家着凉。”太后用纤细的手指堵住他的嘴唇,又往下轻抚到他的脖颈,口中柔声道,“童贯?童贯哪里比得上王大将军呢。王大将军的身子真是艺术品,有许多女子都为你疯狂了吧?你怎么就不开窍,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愿意娶亲呢?唉,可惜,可惜,童贯他就算是再懂哀家的心思,毕竟,他也不是个男人……”

  王烈枫精神一振,吓得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挪了一挪,华彦锦却怕他反应太大,提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动。王烈枫呆了一瞬间,恢复了冷静清醒,强忍着来自太后的柔软的抚摸,低声道:“太后……太后。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太后的手指这才停下来。她看着王烈枫,脸上迷蒙妩媚的表情逐渐消退,变作端庄的、美丽的、威严而冰冷的笑容。

  “那太好了,王大将军。”太后缓缓逼问道,“是什么人呢?有请示过皇上吗?”

  冷汗沁出额头。王烈枫身体发颤,喉咙发干,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远处传来高亢的人声:“太后娘娘——”

  太后回过头去。王烈枫抬起头来。华彦锦神色由紧张变为松弛。

  “太后娘娘,章宰相章大人说要见您。他说,他已经恭候您多时啦。”

  “——章惇?”太后瞥了来人一眼,淡淡道,“这么多年,怎么章惇急躁的性子依旧没有改,现在竟直接催促哀家过去了?哀家不想走路,你们备个轿再来吧。”

  “章宰相已经吩咐过啦,叫我们来的路上就备好轿子。太后您稍等,轿子马上就抬到。”

  “这是非要马上见到哀家不可了?”太后冷笑道,“行啊,哀家这就去。但是呢,哀家率先说过要到邵伯温和刘安世那里去的,不能乱了顺序,坏了规矩。所以,你们就先将哀家送去那里,让章宰相等一会吧。”

  一句话把来人噎得半死,只得连连点头道:“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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