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绍不大相信沈安世会不冷静到和谢贪欢打起来。
但是眼见这动静,也只有沈安世的剑气和谢贪欢的真气能够做到了。
或许他们并不是真的起了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心,而是想从交手之中窥见对方的念头。
她的思绪没能在海底那一边停留太久,因为,她面前的少年很快就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师尊——”祝寻鱼拖长了尾音,脸颊挪了挪,清秀的眉眼皱着,直勾勾盯着她,“你面前还有一个令你感到危险的魔族,你不该分散太多注意到他们身上,而是应该看着我。”
“也就一秒钟。”
“一秒钟也不行。”
韩雪绍没辙了。
祝寻鱼充满稚气的脸颊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毫无威胁,软软的,蹭在她的手腕上,连同吐息一般,都是温热的,韩雪绍翻过手腕,指尖试探性地在祝寻鱼的脸颊上轻轻地划过。
细小的绒毛,柔滑的肌肤,几处地方被风吹得粗糙,有些微的粗粝感。
她的手有点冷,指尖划过的时候,甚至能够感觉到手底下温热的肌肤正在颤动着。
和真正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仅仅用“将人的皮囊作为衣裳”来形容大巫一族,恐怕并不贴切。
只披着一层皮,可不会有那青紫的血管、温软的血肉、灵活的神经,和清浅的吐息。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系统小声开口,“祝寻鱼不会就是原作中一笔带过的那个,一直徘徊在雾晴十岛附近,喜欢越级杀修真者的,手段狠毒的人吧?我感觉有点像啊。”
对外宣称是化神期的体修,然而真正的实力却远不止此,当然是“越级击杀”了。
那时候,韩雪绍还说自己要修炼两日,估计是遇不上系统口中的那个神秘人了。
没想到她早就已经遇到了,就是她以为落入自己掌控中的少年,祝寻鱼。
其实,祝寻鱼在雾晴十岛那附近徘徊,主要是为了蹲守那个引得世界发生变动的气运之子,也就是龙祁。毕竟法宝出世,气运之子不出现,绝对不可能,不过天道拨乱了一切命运的丝线,无形之中让龙祁屡屡避开了祝寻鱼,故而原作中他只是在旁人的交谈中出现过。
龙祁出入赌石场的时候,祝寻鱼刚好不在赌石场。
而韩雪绍可没有龙祁那么好的气运,故而一进入赌石场,就被祝寻鱼盯上了。
他听说过气运之子很大概率是一个男性,因为属火,阳气盛,在赌石场徘徊的时候也会特地注意那些生面孔,韩雪绍出现的时候刚好戴着面具,所以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男性。
后来,祝寻鱼就发现她是女性了,并且从真气中也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极寒体质。
他失了兴致,想要下杀手,却没想到韩雪绍竟然不贪图鸣蛇,还将鸣蛇蛋赠与他,这才让他产生了一丝犹疑;在穷迢城遇见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将韩雪绍解决,半途却杀出了个水镜,于是他只好在韩雪绍身侧寻找下手机会;然而,随着接触越深,他就越发现韩雪绍的身上有所不同,关于气运之子的怀疑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祝寻鱼决定压下心思,观察一阵。
直到方才与谢贪欢进行交谈后,祝寻鱼才彻底确定下来,气运之子另有他人。
他也明白了一点,他永远也无法找到那个气运之子,因为命运有意让那人避开他。
谢贪欢不说,祝寻鱼也就不问了,满眼嘲弄,只想着:原来,就连天道也惧我三分。
不过韩雪绍大约无法知晓这一点了。
祝寻鱼被她的动作逗笑了,闷闷地发笑,“和‘人’看起来一模一样,是吗?”
——因为这不止是一具皮囊啊,这曾经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叫“祝寻鱼”,而他只是接过了这具冰冷的身体,让它重新有了温度。
但是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小姑娘刚窥见世间的隐秘,黑暗的深处,不能吓着她。
“快说呀,师尊。”祝寻鱼眼底的紫色翻涌,轻声道,“告诉我,你还发现了什么?”
“你是大巫一族的魔族。”韩雪绍启唇说道,“你和祝追雁是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不过,我猜测你们都是大巫魔君的子嗣,所以应该是前者,她是魔族和人类的混血,而你是血统纯正的魔族。她无法生出骨刀,你当时所说的赠人的那柄刀,是给了她。”
她望着祝寻鱼含笑的杏眼,又想到谢贪欢对她说的“你可以用伤口这件事探他口风”。
于是,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与祝追雁相识吗?我带迟小姐离开驭龙山庄之际,便被那柄骨刀所划伤,伤口就在我的右臂上。离开穷迢城那日,我戴着面具匆匆来迟,就是因为前一夜臂上诅咒突显,所以身体虚弱,缓了几日才恢复到之前的实力。”
祝寻鱼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脑袋,隔着憧憧火烛观韩雪绍的眉眼,眼睫垂落,手指覆上她的右臂,布料摩擦出一阵缱绻的声音,他的力度不重,像一片落叶般的轻,“对不起。”
“又不是你伤的。”韩雪绍道,“我也没有要怪罪祝追雁的意思,是我自己不小心。”
祝寻鱼望她,“可这刀终究是出在我身上的。”
他满眼的歉疚,韩雪绍觉得十分是假,没一分是真心的。
她想了想,试探道:“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能够除掉诅咒吗?”
“骨刀覆着邪气,邪气与我们共生,相互依存,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我无法去除。”祝寻鱼说道,“我将骨刀赠与追雁后,骨刀与我的联系微乎其微,我甚至感觉不到它。”
韩雪绍问出这一句,其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连祝追雁本人都解不了诅咒。
“我原先还觉得奇怪,这世上的好刀千千万万,你为何会执著于那一柄刀。”韩雪绍淡淡说道,“知道那是骨刀之后,我的疑惑也就解开了,骨刀于你而言,如同骨血,对吗?”
她不甚在意那个话题,很快就揭了过去,祝寻鱼本来是应该松一口气的。
但是他的心,不上不下的,还是悬在那里,其他内脏坠坠地往下沉,有种割裂感。
他的迟疑引起了韩雪绍的注意,在她说出“你有些不对劲”之前,祝寻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接过了她的话题,“是的。不知师尊是否见过追雁出刀,骨刀顾名思义,意喻以骨化刀,而皮肉为鞘,血为滑油,平日里,将骨刀归入体内,就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骨刀只能有一柄,骨刀断裂,可以再铸,然而太损耗精力,若是彻底毁掉,自然可以重新铸一柄,但此举犹如剥肉取骨,会失去一部分修为。”祝寻鱼说到这里的时候,手仍然放在韩雪绍的手臂上,她的脑袋一低,耳上的海珠连同那穗子扫过他的手背,凤凰的翎羽带来阵阵炽热的疼痛,他觉得有点扫兴,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好熟悉的穗子,是师祖的?”
见韩雪绍点头认可,祝寻鱼的手向下滑动,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轻撩起袖口。
“这玉镯,是尊者所赠的吧?”他一触,就能感觉到那股锋意,“上面还有他的神魂。”
韩雪绍不知道祝寻鱼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反而警惕起来,“......怎么了?”
祝寻鱼撤了手,态度和缓,他仍笑着,眼神却是冷的,没有半点暖意,好似深渊之底。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送师尊一点东西?”他说,“师祖送的穗子,虽然颜色漂亮,却不大衬你,一瞧便是他自己的兴趣使然;尊者送的玉镯,暖玉虽能驱寒,你手腕纤细,暖玉色泽剔透,质地厚重,也不大衬你,尽管瞧得出是他悉心挑选,他对你的了解却不深。”
系统:“踩二捧一不可取。”
在祝寻鱼退开后,韩雪绍感觉到脚下的影子开始蠕动起来,她只好更进一步,用真气压制着影子里逐渐游移起来的某个东西,与此同时,她说道:“莫非你就很了解我了吗?”
祝寻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双手抱胸,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玩味眼神看着她。
“我不能说很了解师尊。”
他说:“但是,我所看见的师尊,是他们两个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地面的颤动停止了下来,涤荡的水波逐渐变得平缓,恢复如初。
他们都很清楚地意识到,海底那一端,沈安世与谢贪欢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了。
修炼到他们这种程度的人,瞬息间便能出百招,故而不消片刻就能够分出胜负。
说来奇怪,在这场争斗发生之前,发生之时,韩雪绍都心怀忧虑,然而,等到它真正结束之后,她的心却莫名沉静了下来,毕竟,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祝寻鱼说道,“你猜是谁赢?”
“不是所有交手都会有胜负。”韩雪绍说道,“我猜他们一开始就没想分出胜负。”
她说完,反问道:“你猜谁会赢?”
祝寻鱼随手把玩着衣襟上的配饰,真的就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锦华尊者。”他说道,“毕竟他身后可是一整个绝境......如果那位断玉仙君足够聪明,就不应该在自己的识海还没能完全取回来之前和他交手,他可是要吃一个暗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