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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虽然有些舌头打结的木，动作却很殷勤，先是把果篮放到束雁玉床头，又去扶师百衣。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只有束雁玉一个人住着，晚上护工会睡在邻床陪她。这时护工从邻床上下来，搬个凳子坐旁边，把地方让给这对年轻男女："你们坐你们坐。"
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外地人，但女儿在帝都上大学，便从老家跟着过来，一方面照顾女儿，一方面这里的工资比老家高。
她的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多岁。
她看着这一对相貌般配的年轻人，眼中露出慈爱的目光。
对于束雁玉来说，她单独见过周玄，那次是衣衣拜托他来看自己，这次倒奇怪，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来的。
束雁玉想到那天问衣衣是否对周玄有不同，她想真是个迟钝的孩子。
束雁玉对周玄的观感不错，觉得他鲜活又真诚，虽然偶尔看上去不大聪明。最重要的是，她的衣衣对他是不同的。
束雁玉视线移到床头果篮，皱眉，啧，这审美也不太行。上次好像也是果篮。接下来就是一段奇怪的聊天。
周玄说：“我是师百衣的……”他顿住，难道他要说是学生吗，不行，当着长辈的面，他更不能把自己的身份框限。
师百衣接过他的话：“他叫周玄，是我在帝都市新认识的朋友。”
"对的对的。"周玄点头如捣蒜：“我和百衣是好朋友，平时百衣帮了我很多，这次听说您生病了，希望您能早点好起来。"
师百衣听不下去了，手伸过去按了一下他的手背，周玄就跟突然触电一般，不会说话了。他茫然地停在那里，听师百衣和雁姨说：“那我们先走了。”
束雁玉问："他送你回去吗?"
师百衣还没回答，周玄先抢答："好的，没问题!"
师百衣："…
她开始疑惑，周玄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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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师百衣和周玄都走后，护工又陪着束雁玉唠了一会儿，忽而对束雁玉说：“这男娃家里很有钱，他手上那块表要一两千万呢。"
束雁玉便歇了心思，决定不掺合，当她察觉自己这个念头时，不免又笑自己仍然落了俗套。
当她做女儿时，觉得母亲的唠叨很烦，担忧也很多余，可今时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有母亲留下的痕迹。
不过她发誓她从未有过逼迫她的衣衣结婚或者生育的念头，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在这世上太孤单了，这是一种她年轻时从未想过的事情，但是她并不后悔，她这一生有过父母朋友也有过爱人，虽然最后都失去了。
当她晚上一个人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一种巨大的寂寞攻击了她，她不想麻烦衣衣又渴求她的到来
她老了，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上的那种寂寞的想要用绳子把儿女捆在身边汲取温暖的老人。但她会控制自己不变成那样的人。
或许她是害怕衣衣将来变作她这样，所以希望衣衣去尝试，在尝试之后再决定将来要不要一个人。
她的衣衣啊，她最了解不过，她的衣衣被这个世上和她牵绊最深的人伤害了，不需要爱，或者需要很多的爱。
可那都是她的衣衣自己的选择，就让那年轻小伙子自己努力吧。
束雁玉沉沉睡去，梦见了五岁的衣衣，小衣衣问她：“雁姨，我是不是哪里不好?”是不是不够优秀，他们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并且没有回头。
不是的，束雁玉想告诉她，优秀从来不是被爱的条件。
师百衣和周玄走到医院门口，一路沉默无言，周玄反反复复想起他二哥的话，鼓起勇气："我……"
糟糕，他又不敢了。
周玄也要被自己气死了，他总是这样畏手畏脚，等岑宁追过来，你就哭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情敌”的刺激下，他终于一鼓作气："以后你要来医院的话，我能不能送你过来?"
"为什么?"刚才被她压下去的疑问再次浮现。
“因为……”周玄的身体倾向她，他垂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我很担心你，你下班总是很晚，腿又受伤了。"
由于身高问题，师百衣
的视线落在他肩头，他有漂亮的肩线，所以简单的衣服也穿得很立挺。
"如果我不同意呢?"师百衣记得自己今天明明拒绝过他，但他还是跟过来了。
生气她倒不生气，她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知道他跟过来也就是“哦”的心理活动。
周玄偷偷看她：“那我跟着你，你会生气吗?”他可能还是想跟着她以确定她的安全。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周玄就像一只试探她安全距离的猫，并随时准备得寸进尺。可是他和她都不知道的是，当他做出这个动作却没被赶走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了她的安全距
离。
师百衣抿了抿唇：“你没有其他事吗?”他主动这样做，好像真的成了她的私人助理。
"没事没事!"其他事情哪里有你重要!
周玄最擅长卖可怜，只在他亲近的人面前。他从前闯祸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父亲母亲，脸上倔强不甘，眼睛却叫人看着可怜。
"那……你想要什么呢?"
钱?周玄缺钱吗?
请周家小公子当司机要多少钱?她好像消费不起这样的奢侈品。
“我什么也不要。”
师百衣看见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他的语气像一场郑重的承诺。
他诚恳地说："你别怕麻烦我，我做这些都是自愿的，而且……"
他用欢快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跳：“我们是朋友。”
那就先从朋友做起吧，他想请她吃饭，送她礼物，毫无保留地向她坦诚自己的优点与缺点，然后争取从朋友转正当男朋友!
周玄觉得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二哥说得对，师百衣从来没有说过要用学术标准找男朋友.…等等，她真的没说过吗?
周玄为她打开车门，帮她把拐杖拿到后排，等他坐到驾驶座上时，师百衣递给他一个纸袋，同时有些疑惑：“你没吃吗?”
是今天下午茶装点心的袋子，刚才被周玄放在副驾驶。
周玄镇定地说：“没吃完，我带回去明天当早饭。”
师百衣哦了一声，说：“你还挺节俭的。”
周玄系
好安全带，往肿瘤医院开去，他打开了车载音乐，免得车内的气氛太过沉静。
在最后一处红绿灯口，周玄忽然开口：“师百衣，如果、如果你谈对象的话，会考虑不是同行的人吗?"
师百衣反问他：“我为什么一定要考虑同行?”
周玄欢欣起来，又压抑住自己的这种心情：“我会以为这样更有共同语言。”
师百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是，找对象不是招学生啊。”
"那、你会希望他是什么样的?"周玄一边试探一边表现：“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他着重强调："从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不过每个人都应该想过未来的对象是什么样……"
“那你想的是什么?”在周玄提问之前，师百衣先问道。
“我……”周玄诚实回答道：“我没想过。”他真的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谁，只是当师百衣出现的时候，才有了具象。
师百衣说：“那我和你是一样的。”她坦诚地说：“我也没有想过。”没有想过未来的对象是什么样，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有另一个人。
下车的时候，仍然是周玄去主动开车门，他隔着她防晒衫的袖子去握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夏天的防晒衫太薄，如他的心事一样欲盖弥彰。
"谢谢你的果篮。”师百衣站稳了看向他：“其实优秀与否不是被爱的条件。"
她看出他不明原因的自卑，他好像很执着于优秀与被爱之间的关系。她说完这话，自己竟也心神一震。原来有些道理，身为局外者才看得清楚。是啊，优秀从来不是被爱的充分条件。
于是周玄看到师百衣突然笑起来，眼睛明亮，嘴角上扬，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优秀的评判标准从来是多维度而不是单方面的。"
"太好了!"谢天谢地，她并不用科研能力来选对象。周玄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师百衣疑惑：“什么太好了。"
周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是说，原来我也有可取之处。”
师百衣说：“你本来就很好。”
周玄是国外的研究生毕业，虽然没走国内高考
，但他的学校也是一流大学。
师百衣思及此，以为他最近在实验室受到打击，安慰他两句：“你原本就不在这条赛道上，别人学了很多年，你才刚刚开始，这并不能说明你能力差在哪里，最多是时间还短，未见成效……"
周玄说：“可是你就很厉害。”师百衣是实验室的职工中最小的一位。
师百衣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啊?你要和我比吗?"她的心情很复杂，周玄是把她当作竞争对手、追赶对象?
好吧这也正常，这不是师百衣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但周玄有这个想法实在是超出她的预料。
师百衣说话很实诚："这还是有点困难的。"她不是轻视周玄，是对自己的自信。
周玄也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件事，他怎么会觉得他可以比得上师百衣，他只是想站到她身边去，他不知道怎么接近她，不知道怎么和她搭话.…
“不过加油。”师百衣突然想到记忆里一位同学抱着她嚎啕大哭，说她给人压力实在太大。师百衣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打击别人的信心，说：“我相信你。”
"不过……”师百衣说：“虽然这世上有大部分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人不可能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时候就算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也有叫人不开心的地方……"
如同师百衣喜欢科研，但当她以此为事业时，偶尔也会有些不开心。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是师百衣在权衡考虑过一切后，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路。
师百衣说："但如果一件事让你太痛苦，还是不要勉强。"
"如果是为了迎合谁的期待，那更没有必要。爱你的人始终爱你，不爱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优秀去爱你。"
这句话师百衣说的是亲缘关系，这是她很早就领悟的道理。
不过她看着周玄，心想周玄和她不一样，周玄的父母是真心爱他的，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真的是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玄是走进了死胡同里吗?她从他只言片语中猜出他的父亲对他少有鼓励，而他的两个哥哥又很优秀，或许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自我怀疑。
其实没必要的，她虽然没和他的家里人接触过，但能看
得出来他的家人很爱他，无论他优不优秀。
否则养不出这样一个真诚坦率的性格。
然而周玄误解了她的话，这得怪他心里有鬼。
他当然没怀疑过父母和两个哥哥对自己的爱，否则也不能放心躺平，放在别的豪门，早就是十八集狗血电视剧了。
所以他心里打着鼓，猜测师百衣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暗示自己就算他变得优秀她也不会考虑他吗?这算是婉拒吗?可他还没表白呢。
“别想太多。”师百衣的声音又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如果你有什么想不懂的问题，就去和你的家人聊一聊。"
她也应该和雁姨聊一聊，雁姨瞒了她生母找来医院的事情，而她瞒了雁姨她已经知道此事。
雁姨和那个女人在医院大吵一架，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把自己回避见她的事怪罪在雁姨头上。
她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在师百衣心里，雁姨如同母亲，却不是母亲。
因为母亲这两个字在师百衣心里等同抛弃她的人，雁姨对她来说是更重要的存在，亦师亦友，她们可以无话不谈。
与其无端猜测，不如把话说开。师百衣看向周玄的目光更加温和：“谢谢你。”
月光下，周玄无比喜欢的那个人对他说：“你不应该怀疑自己，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完成了研究生学历；你个子很高，长得也很英俊，已经超过了这世上大多数人。"
周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和岑宁比起来呢?和你的岑老师比起来呢?好在他理智尚存，郑重其事地点头：“好的，我会的。”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脑袋疼，他确实应该回去求助一下。他目送师百衣进电梯后，估摸着她到了楼上办公室，才转身离开。
他的车不是院内车牌，原本是停不进来的，但师百衣和保安师傅说了一句，他才得以临时停靠。周玄坐回去，想了想，又把后排的甜品袋子拎到前面来，免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摔了。
周玄回到家后，发现二哥也在，二哥坐在沙发上翻阅财经报纸，等到周玄走近，才抬起头：“回来了?坐。
周玄选择离他远一些，坐下后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怕妈逮着你相亲啊?”
周则说："所以指望着你早点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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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则放下报纸：“进度怎么样?”
周玄装傻：“什么进度?”疑似被拒绝的事情他才不会说!
周则说：“哦，那是找地方去哭了?”
周玄："!"
周则：“说吧，我又不会害你，你今天不是去医院看她长辈了?如何?”"能如何?"周玄说：“她长辈生着病，我只想陪着她，不想情感勒索她。""那你为什么这样沮丧?"
"有吗?"周玄下意识抬手，又立刻放下：“没有。""等等。"见二哥真不追问还要走，周玄有些后悔。
周则重新坐下：“时间有限，说。”
于是周玄把今日师百衣的话复述一遍，问："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她不喜欢我这样的……"
周则只听了一个片段，疑惑反问："这种事情不是你早就知道的?"
周则和弟弟说话向来以损为主，确切说整个周家人都喜欢逗老三，在周玄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的时候，缺心眼爹妈就爱看他被惹恼的样子。
好在周玄心大，从前并不在意，只是偶尔被调侃多了有些生气。
今时不同往日，周玄本来就因为喜欢师百衣这件事而自卑，如今还总被家人奚落，眸子里的光消失了，垂头丧气往沙发上一坐，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也觉得她在拒绝我?"
周则有些不适应，少见弟弟这副模样，正经起来回答：“那倒未必。”"怎么说?"
“我与师百衣也算见过几次，她并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周则说：“可能人家并没看出你的心思，只是随口一说，又或者……"
周则误打误撞说出真相："她想告诉你，她的择偶标准和这个人是否优秀无关。""我早说了，选对象不是选商业伙伴。"
“你不是今天才说?"周玄其实心里并未认同这句话：“两个人总不能差距太大，商业伙伴起码能力也是匹配的。"
“那你没有想过，你和她的家庭条件也相差巨大?”在问出
这一句后，周则看见弟弟脸上的神情
凝固了，随即是弟弟与自己的“据理力争”。
周玄激动地说：“那怎么一样!二哥，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周则："???"
周玄说：“她有那样的父母又不是她的错，我只是运气好出生在周家……”
"你也知道。"
"所以……"周玄说不下去，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亲口承认自己真的很差。
"所以你觉得你离开周家什么也不是，你周三少的名头依附于周家存在，而她师百衣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会是师百衣。”
周则看着陷入魔怔的弟弟，无奈叹气：“有意义吗?爸又不会和你断绝关系，我和大哥也不会不认你这个弟弟，这就是你天生拥有的东西。"
“我对她的原生家庭没有意见，只是想告诉你……”
周玄以为他要说什么煽情的话，结果二哥说：“你要是非认为人家只喜欢和自己一样优秀的，那你就继续这样认为吧。”
周玄沉默三秒：“那我应该怎么做?”
周则告诉他：“在她不觉得冒犯的前提下，让她意识到你是个充满魅力的异性。”异性魅力?是什么?
周玄睡觉前去跑步机上跑了一会儿，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灵机一动。深夜。
邓芮欢又抱着折叠床来跟她挤一个房间睡觉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住这……”
"你也太拼了……"邓芮欢感叹道。"对了，阿姨还好吗?"
邓芮欢仍然不知道师百衣和束雁玉的真实关系，只是听师百衣在电话里喊“雁姨”,便以为是她的阿姨之类的亲戚。
“嗯。”谈到这个，师百衣的神色舒展开来："好多了。"好到她都没有奢望过的程度，或许是真的有神明吧。
等放疗的疗程结束，雁姨应该就可以从医院离开，之后定期复查。雁姨的精神状态也比她之前想得要好，真是上天保佑。
“哎，不过你之前不是去山上烧香?”邓芮欢提醒她：“如果所求之事真的实现，甭管是什么原因，记得去还愿。"
/>师百衣当然记得，那天下了雨，她的心情跟阴沉的天气一样糟糕，回去路上，她不知怎的精神恍惚，踏空了台阶。
"好，我会的。"
不管世上是否有神明，她都感谢生活给了她雁姨，又让她多留在人间几年，她从未觉得生活亏待过自己。
"好像再过两天本科生就要进实验室了，不知道这次里面有没有关系户……"邓芮欢说：“不过
就算没有，也不一定省心。"
"求求了，我只希望他们尊师重道一些。"
“对了，有人加你吗?我前两天收到一个本科生的好友通知，还算礼貌，自报了班级姓名来由。"
“我好像没注意。”师百衣拿出手机，摇头：“没有人加我。”
师百衣看见朋友圈的红点，顺手点进去。
第一条就是周玄的，他改了微信名，现在叫AAA周玄，不知道为什么。
那是一□□身照，师百衣放大看了一下，觉得他家里的房间挺大。他没露脸，只有裸露的后背和暴起的肱二头肌。
师百衣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你在看什么?”邓芮欢也在看手机，她不知道看了什么，说：“现在的年轻人心术不正，净想着邪门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