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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庶氓》第五章

作者:彳戌 字数:7593 书籍:海州庶氓

  时光飞逝,自打村里人帮忙石家安葬了老石头后,又过了一载,此刻已到了翌年冬月下旬,村里各家正在忙着准备过阳历年。

  石裕氏本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老石头死后她便向丁老爷家连买带租了几亩地,剩下的钱就存下给石柱念书用。她虽近半百,身体却非常硬朗,各个季节在家前屋后忙些瓜果蔬菜,再加上几亩地的微薄收成,祖孙两人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但是世事总是难料,任谁也无法预料到,石裕氏种的这点田地,四十多年后却在一场浩劫中让石柱吃尽了苦头-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细述。

  彼时,老百姓都知道,北伐军在夏天时候就攻下了北京。这几天,村里人又到处都在传,东北张少帅要为他爹张大帅报仇,已经投靠南京政府了,国家终于统一了,老百姓好日子就快盼到了。总之,各种消息不绝于耳,村里没人知道真假,不过大伙都希望能过上安稳日子。

  石柱这年下半年已经上了小学,后来经过打听,他知道这些消息都是从学堂张先生那边传出来的。这张先生是晚清举人,号称“万事通”,村里人都爱叫他张半仙,他说的这些消息那多半就是真的了。去年八月份,张半仙就跟村里人说,共产党在南昌造反了,后来果然板浦那边的部队都调动了起来,到处在抓共产党。

  石柱从小就敢抓蛇,胆子比较大,在学校特别调皮,还时不时抓条小蛇秧扔到讲台上去吓唬老师,这一来二往的,在被老师多次教训之后,石柱跟老师们反倒混得很熟了。石柱跑去问张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那张先生看了看石柱,说道:“山人自有妙计,本举人自有顺风耳、千里眼!”石柱哪能相信,想必是不想告诉他而已。那张半仙又故弄玄虚说道:“我在板浦那边有熟人,这些消息都是那边告诉我的,这个秘密可不许告诉旁人啊!”

  石柱对张先生的话半信半疑的,不过这张半仙也真有点本事,时不时给村里带来些外界的消息,像什么蒋介石击败了汪精卫,蒋介石打败了各路军阀,蒋司令开始围剿共匪红军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他看到百姓始终没能过上好日子,也会安慰下村民:“大家再忍一忍吧,我们要相信政府,等政府剿完匪后,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从张半仙的言语中不难看出他对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军队的支持与期待,他相信,既然国民政府能推翻大清,统一全国,那就一定能带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石柱之前只见过张先生有两次犹豫过,一次是在日本人九·一八占领东北之后,张先生起初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蒋司令要命令东北军不准抵抗,他也曾犹豫过是不是自己信错了国民政府,嘴里不禁说着“真是岂有此理”,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想必现在蒋司令觉得我们实力还不够,还打不过日本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正如蒋司令说的“攘外必先安内”嘛,等我们把国家内部一切稳定之后,政府定能一举将小日本赶出中国去。

  第二次就是日本人将溥仪接到长春,在那成立了(伪)满洲国,张先生那阵子整日闷闷不乐-大清好不容易被推翻了,怎么能在日本人扶持下再活过来呢?

  “真是岂有此理!”那段时间他也失望至极,觉得国民政府没有了当年的气魄,可张先生又想了想,现在除了国民政府、除了国民党,谁还能救我泱泱大国呢?想必政府肯定有她的考虑吧,想必安内后一切攘外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么想了想,张先生后来也就释怀了很多。

  其实张半仙对国民党有如此期待,都源自他对晚清政府的恨:张半仙本名叫张坤乾,从小家里比较穷困,不过他饱读诗书,励志长大了要为大清效力,以拒洋人于国门之外、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在张坤乾十九岁那年,即光绪二十九年,本无正科,因次年便是西太后七旬万寿,朝廷遂在那年特开了一届恩科。张坤乾参加了江宁府乡试,得了乡试第四名,本地第一名,凭他的成绩本可以参加第二年的会试,甚至是殿试,只是因为家里穷困而未贿赂当地官员,他就被官府以各种理由取消了会试资格。从那时起,每到愤愤之时,“真是岂有此理”便成了他的口头禅。

  他本想几年后再去赶考,没成想那届恩科却成了大清最后一届科举,自此之后,他便对大清政府失望透顶,对大清官吏深恶痛绝。直到孙中山扛起辛亥革命的大旗推翻清朝,张半仙就觉得是国民政府替自己报了仇,也就处处维护国民政府了。当年,在得知江苏等地相继宣布脱离满清、宣统皇帝尚未退位之时,张半仙便在村里带头剪掉了长辫子,以示拥护新政府,直至几年后孙中山将革命党改组为国民党,他便继续拥护国民党。

  就在石柱和村里人听着张半仙带来的各种消息间,一眨眼又过去了几年。

  石柱学习一向都不错,这一年已经考上了中学。学校里有一门本国史课程,上课的先生叫傅振国,石柱特别喜欢听这门课,从中听到了不少历史人物、英雄事迹,学到了不少朝代兴盛衰亡的道理。

  有次讲课,傅先生讲到了现代中国之未来要靠什么,不少学生都说要靠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而傅先生则说:“‘三民主义’固然有其积极的一面,可惜与中国现在的国情有许多不适合之处。我觉得中国的未来要靠广大的无产阶级,要靠广大的老百姓,而不是靠资产阶级。只有赶走了帝国主义,再让老百姓真正当家做主,中国才能有未来!”

  石柱问傅先生,国民政府能不能带领百姓建立一个新中国,傅先生说:“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新中国’到底是怎样个‘新’法,从某种方面来说,大清朝已经被国民政府推翻了,现在就是国民政府创建的新中国。可是老百姓现在还是过着原来的苦日子,社会基层人民并没有些许的改善,要靠现在的政府,恐怕很难建立真正意义上的‘新中国’。”

  “傅先生,那,怎样才能建立先生所说的真正的‘新中国’呢?”石柱又追问道。

  这次傅先生回答得很简单:“靠革命,建立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继而他往窗外看了看,便没有再讲下去,只是圆场道:“这些脱离大纲了,恐怕你们还听不懂,不讲了!”

  其实傅先生不是不想讲,而是不敢讲,在那么个年代,讲这些是要被关进大牢,甚至会被枪毙的。几天之后这个事情果然不幸传到了校长耳朵里,傅先生被叫了过去好一顿数落,好在那校长倒也不是个万恶之人,只是口头警告傅先生以后不得再讲此类反动内容,否则恐怕他也保不住傅先生了。

  石柱自打听了傅先生课堂上这么一说,便对这些话题感起了兴趣,时不时私下里去找傅先生。石柱从傅先生那里逐渐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土地革命、工农革命等思想,逐渐认识到政府口中的共匪其实并不是真的匪,而是实心实意为广大贫苦劳众能当家做主的真英雄。可那个时候石柱只有十四岁,他要想真正理解这些东西也是不现实的。

  那年金秋时节海州遭受了大洪水,灌云受灾尤为厉害,学校临时放了几天假。石柱回家后便听到张半仙万分高兴地说:“国军终于把共匪从井冈山上给打跑了,现在正到处追剿共匪呢,幸甚幸甚啊,等了四年了,内患总算是要解决了,好日子总算快到了......”

  石柱听了这话便说道:“张先生,您都说了不少年了,可您看看,老百姓还是没能过上好日子啊,依我看,国民政府是没有这个能力了!”

  那张半仙也不生气,装了袋烟边抽边说:“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不要瞎嚼蛆了,才读了几天书,能知道个啥呀?政府不带我们过好日子,难道还指望那些共匪不成!这几年他们在东海、板浦、响水,还有同兴、杨集、四队那边煽动老百姓暴动,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他们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浑水摸鱼罢了,真是岂有此理!再看看国民政府,帮咱们修铁路、建港口、盖工厂,做了多少实事啊!”

  石柱不依不饶说:“政府是做了很多事情,不过为了修这个铁路,害死了咱多少老百姓,咱不还是照样过苦日子么!老百姓没过上好日子,他们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见过土匪,我老爹就是被土匪给害死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杀人不眨眼;我也见过共产党,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不怕死,根本就不是土匪样!先生说共产党煽动老百姓暴动,他们不过就是想把地分给老百姓,让老百姓都能有饭吃。现在地都给地主手里了,只有把地分给老百姓,俺们才能有好日子!”

  张半仙本想再说下去的,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丁老爷家的小儿子丁发财刚好带了几个人路过这边,他听石柱这么一说不高兴了,抢在张半仙之前对着石柱嚷嚷起来:“这地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没偷没抢,凭什么分给你们这些穷光蛋啊!前几年共匪带人强行借粮,说什么要是不借的话就要把我们粮食给分了,一粒不还;去年又带一帮穷要饭的到处抢粮食,我们家差一点就被抢了,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土匪?”

  石柱说:“那些都是灾民,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地,实在是饿得要死了才要分粮食的!你们这些大户人家要是见死不救的话,就不是好人!”

  丁发财听了这话不由分说的便招呼旁边跟来的几个人揍石柱,新仇加旧恨,把石柱揍得趴倒在地,满身是泥,鼻青脸肿,动弹不得。张半仙本来以为小孩子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真打起来了,赶紧和几个大人把他们拉开来,石柱才没有继续挨揍。

  石柱家隔壁扬大婶看到石柱挨打了,赶紧去告诉石裕氏,石裕氏心疼得要命,强忍着眼泪把孙子扶回家,到了家后眼泪才哗啦啦往下淌。

  说丁发财跟石柱有旧恨,其实原本都是些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罢了。丁发财比石柱小一岁,家里虽有钱,丁老爷也没有另外请私塾,都是在村里的小学上学。村里另一个地主柳老爷家有个闺女叫柳山秀,和丁发财一样大,长得特招人喜欢。那个时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不要说女孩子了,就算是男孩子也很少能上得起学,再者,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不该给女孩子念书的,可柳老爷家有点钱,那闺女又是个倔脾气,不但死活不去裹小脚,而且非要跟小男孩一样到学堂念书,柳老爷拗不过,便给她上学了。

  柳山秀和丁发财虽然都是地主人家的孩子,不过她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丁发财平时的专横跋扈、趾高气扬,于是任凭丁发财如何讨好,柳山秀基本都不去搭理他,反倒是跟石柱特别要好,虽然她比石柱低一级,却时常和石柱一起上下学。

  时间长了,丁发财便对石柱愈发嫉恨,每次看到石柱和柳山秀走在一起,他都会咬牙切齿地说:“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捣那个穷小子一顿的!”这次总算让他抓到了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石裕氏回到了家里,一边抽泣着一边把自己孙子的衣服换了下来,又打了点水让石柱自己把身上擦擦。石柱忍着浑身的疼痛好不容易才擦完澡,换了身衣服倒头就躺到了床上。好在丁发财那几个人岁数都不大,又都是踢打在身上,没有捣到头和脸,石柱身上虽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倒也没破相,估计没什么内伤,过些天应该就会自动好起来。

  石裕氏本想着去丁家找丁老爷家理论的,可是她又想了想,毕竟自家在这势单力薄的,还是先等等,看看再说。

  到了下午时,果然丁老爷的管家丁大力来了,手里还拎着些药。见了石裕氏,丁大力便一脸笑眯眯,点头哈腰地说:“柱子他老奶,我家丁老爷特地让我来看看的,我们家小少爷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把人捣成这样啊!这是些草药,管跌打损伤的,吃几副伤好得快。”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这是丁老爷让给的,给你家柱子买些吃的吧!”

  石裕氏收下了草药,不过那几块大洋,她说什么都没要。

  丁管家临走时对石裕氏说:“我们家老爷还说了,请你到丁家去趟,老爷他要当面给你赔个理!”

  听了这话,石裕氏心想,这不过是丁管家嘴上嚷嚷罢了,再说了,哪有当面赔理还让我去他家的道理?不过石裕氏是个聪明人,立马回答到:“好的,我等会就过去!”

  丁大力这下面露难色了,本来自己就是嘴上嚷嚷的,料想石裕氏也不会去丁老爷家,哪成想这老妇年还真要去。不过这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只得强颜欢笑地说:“那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丁老爷在家等你。”

  待丁管家走了后,石裕氏便打开一副药,摊开看了看,又照鼻子上闻了闻,这才拿去煎。石柱将药喝下后,她便去了丁老爷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隔着不远,喘几口气的功夫就到了。

  到了丁家,只见丁老爷穿着一身黑色长褂和一双黑布鞋,坐在堂屋大桌子旁边,手里头还拎着根烟袋,看样子刚抽完一袋烟。丁老爷见石裕氏来了便命下人端了个凳子请石裕氏坐下,按理说穷苦人家到了地主家都是要站着说话的,可石裕氏本是受害人家里,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坐了下去。

  这丁老爷虽是地主老爷,对老百姓却也不甚无理,不似那般刁横跋扈、穷凶极恶之人。偶遇荒年,他还会跟柳家和其他大户人家一起周济下村里人。丁老爷先是问石柱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又对石裕氏百般赔理,之后又说了一通自家小儿子的不是,还说已经把孩子关在屋里思过了。

  石裕氏本来也没指望要怎么样的,听丁老爷这么一说便回道:“丁老爷,小孩子家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我家柱子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看了柱子都是些皮肉伤,吃几服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听石裕氏这么一说,丁老爷脸上堆起了笑,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石裕氏看天色不早,便借口要回家弄饭,离开了丁家。

  待石裕氏走后,丁老爷赶紧叫来了下人,嘱咐到沟边把她刚才坐的凳子洗洗,一定要洗干净,堂屋里也要洒点水。地主就是地主,有钱人家就是有钱人家,他们都很讲究,也很迷信,但凡穷人坐过的凳子,他们一定会要下人洗刷干净,免得这些人把穷气和晦气带到自己家里来。

  石柱挨打这件事本来都告一段落了,后来传到了他舅舅祝广连那里。祝广连平日里虽为人和善,但自己姐姐只留下这么一个外甥,哪里容得石柱被人这般欺负,可他毕竟离得远,不能天天护着石柱,也担心若把事情闹大,自己外甥以后还要吃亏,就想着给那个姓丁的王八蛋一个教训就行。于是,他也没有告诉石柱和石裕氏,在墟沟那悄悄找了两个生面孔的赤脚帮的人,直接让两人到了谷圩村找个机会将丁发财堵在了小路上。

  其中一人将丁发财一脚直接踹到在路边草地上,接着上去就是啪啪几巴掌,丁发财一下子被打蒙了。

  另外一人则上前抓起丁发财的衣领,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攮子,在他脸上轻轻拍了几下说:“记住了,以后再敢找石家人麻烦,老子要了你的命!还有,今天这事要敢对旁人说,我让你以后见不着你爹!”

  这丁发财本就是个欺软怕硬之人,只是仗着家里有钱,况且岁数也不大,被这仗势吓得够呛,没有尿裤子已经是很不错了。到了家里他也没敢说,只是胡乱编个理由,说是路上不小心跑跌倒摔的。打那以后,丁发财再也没敢找石柱麻烦,见着石柱甚至都绕着走。一直到现在,石柱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丁发财为何总害怕似的躲着自己。

  那几天石柱躺在床上,自己就琢磨一件事情:小时候他老爹教过他一些基本招式,他自己平时也会练两下子,身手还比较灵活,一对一的话一般人根本打不过他。这次丁发财是好几个人围攻他,他自然难以招架,能不能想个招式一次可以对付两个或者三个人呢?如果能在短时间内一对一,然后将对手几个人各个击破,那就最好了。

  后来石柱想了个招式,如果三个人一起围攻他,先对付离其他两人相对较远的那个,上去先来一记左勾拳打脸,然后用右肘击之,这时一般人基本就会被打趴下,即便是有点抗击打能力的也会被突如其来的两连击给打蒙了。如果第一个人倒地了,那剩下的两个就好收拾了,就算是第一个人没有倒地,那正好可以双手放在第一个人双肩上以此为支撑,待第二个人靠近到适当距离时来个仙鹤摆腿,单脚或双脚跳起将这第二个人踹出,这时候再去对付第三个人那就是小菜一碟。

  石柱想来想去,如果用这招对付更多的人便不好办了,于是他自己给这个招式想了个名字:我这个一次能对付三个人,就叫“撂众击”吧!

  “撂众击”要求出手一定要快、准,于是石柱在以后的日子里便有意加强这方面的练习,只是他所想的仅仅是处在一个理论化阶段,还得找人实践下才行,直到几年后石柱在港口那边干活,和几个当兵的比划了之后,终于证明了自己所想的这个招式完全行得通,而且很实用,甚至还能一次性对付四个人。

  就在石柱养好伤将要返回学校的头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梦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牛角辫,穿着花裙子,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可爱。那小姑娘在草地上一直往前跑,不时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对着石柱笑,嘴里喊着:“石柱哥哥,陪我来玩啊!”石柱想伸手去拉,可怎么都够不着,他又想往前看清小女孩的模样,可那阳光非常的刺眼,他怎么都看不清。忽然间,一阵电闪雷鸣,原本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世界瞬间变得阴森晦暗,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那小女孩也不见了。石柱又看见了那个手上留着刀疤的人,就像当年举枪对着他老爹那样,那人举起枪对着自己,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伴着雨声把他从梦里给惊醒了。

  第二天石柱将梦里所见讲给石裕氏听,还说几年前自己就做过类似的梦,只是那时梦里的小女孩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迈着小碎步,用含糊不清的话喊着石柱陪她玩。那时石柱也没在意,这次又梦到了,他觉得奇怪,便告诉了自己老奶。

  石裕氏想了想,对石柱说:“柱子,梦里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念书吧,兴许再过些时间,你就能弄明白了!”

  此后的几载光阴中,石柱学习依旧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段时间各地的学校时常会组织学生开展一些抵制日货的行动,只要是自己学校组织的,石柱必然不会落下,总是会冲在最前头。他在街头还经常会看到学生模样的人散发传单,宣传革命,号召大家推翻独裁政府,后来来了一群警察要抓这些人,再后来听说被抓去的人再也没回来。

  那段时间灌云也遭受了不少天灾,老百姓吃饭都成了问题,石柱凭着祖传的手艺,总能抓到几条肥蛇,和同学在学校里煮汤喝,喷香喷香的。石柱常对同学说:“只可惜这个世道变了,不然当个抓蛇的,闲时在家种种地该多好啊!”

  就在各地轰轰烈烈地开展抵制日货、反对日本侵略的行动时,一盆冷水彻底浇寒了老百姓的心:汪精卫和蒋介石居然联名发布一项命令,严禁组织排日运动!

  这个消息传来后,就连村里张半仙都义愤填膺,看见石柱就说:“柱子,你说的可能没错啊,这国民党看样子不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啊!小日本鬼子都欺负到咱们中国人头上了,政府不但不去打小鬼子,还要继续围剿共匪红军,自己人打自己人,真是岂有此理!”

  石柱不敢也不好多说,只是应付着说:“是啊。我听说红军是主张抗日的,这几年不但没有被剿灭,人数还越来越多了,可见贫苦大众都不赞同窝里斗啊!”

  到了第二年年底,到处都在传,蒋委员长被张学良和杨虎城关在了西安,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局势瞬间紧张了起来。半个月后,又传来了国民政府要“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消息。

  这下张半仙又高兴了起来:“我就说嘛,政府还是明大是,识大非的。先赶跑日本人,咱们就会过上好日子了!”

  石柱已经习惯了张半仙这些说法,现在也没有必要跟他争辩这些事情,于是他只简单地回答说:“嗯啊,张先生,一致抗日,好事情啊!”

  既然一致抗日了,那现在共产党即便不是民国政府的朋友,也断然不会是政府的敌人了。于是海州这里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许多共产党人,他们发动群众支援抗战、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就连县城板浦那也慢慢有公开的共产党人活动了,这些人的做事效率和作风老百姓都是看在心里的。

  石柱也知道了学校的傅先生原来就是一名共产党人,他对傅先生说:“我就知道共产党不是土匪嘛!要说你们是坏人的话,那这天底下恐怕早就没有好人了!”傅先生边笑着边说:“是啊,我们共产党人不是洪水猛兽,我们是为全天下穷苦百姓谋福利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赶走侵略者,推翻反动统治,建立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

  在傅先生的激励下,石柱和同学们的抗日情绪更加高涨,他们心里都相信,只要一致对外,很快就会把日本鬼子赶出东三省,赶出全中国的!可事情哪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到了毕业时候,他们也没见着小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

  在放假时候,石柱常到他舅舅祝广连的商行里打打下手、锻炼锻炼自己。

  祝广连很早前就在港口那边混迹了,虽然没念什么书,但头脑比较灵活,最初时候跟人下海打渔,后来在临洪口大浦港做事,一步步发展下来,现在自己手底下已经有了一帮工人。不过临洪口极易淤塞,在民国一十九年时,就曾有一艘英国的轮船和日本的轮船先后在大浦港的临洪河口航道里面沉掉,此后便经常会有船舶在那里搁浅。

  打那个时候起,凭着敏锐的判断力,祝广连就意识到大浦港恐要衰落了。果不其然,三年后政府打算在孙家山和老窑一带另建一个新港。祝广连打听到消息后,专门到现场查看了下地形,这里真如后来所说的“山苍苍对水茫茫”,新港口正对着狭长的连岛,是个建港的好地方。

  随即,在新港口开建之初,祝广连便陆续把部分业务搬到了离港口往西几里路的庙岭。第二年,新港口一号码头正式启用,港口也因位于连岛和云台山之间,正式定名为“连云港”。彼时,祝广连的“广连商行”和运输行已经全部搬迁过来,在这里立足已有一年之余,早已小有发展,也因此博得了头彩,生意甚是红火。

  每次石柱开学离开连云港时,祝广连都会叮嘱下:“柱子,好好念书,将来出息了,也给舅舅长脸,不要像我这样大字不识几个!我在外面看起来挺风光的,实际上到处都受气啊!”

  说起受气,这些都是实话,祝广连的生意红火了,自然会被人惦记着,经常会有这个局那个所的来收什么人头税、卫生税,还有各种从没听过的杂费,甚至还被逼捐过不少钱。偶尔会有当地的小混混过来收保护费,那时候石柱年轻气盛,但凡遇到这事绝不手软,把那些混混打得哇哇直叫,落荒而逃。

  在全民抵制日货的时候,祝广连商行里的日货还曾被强行搜走,后来听说都被烧了。石柱也劝他舅舅不要再弄日本货,自那时候起,祝广连就从来不运日本货、不卖日本货了。

  每到开学的这个时候,石柱总是会答应着祝广连说:“俺小舅,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念书的!”但是他也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世道中,谁能晓得读书人将来会有什么出路啊,倒不如做个庄稼汉好,守着几亩地,还能填饱肚子,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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