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世今生,一个国家都城永远是最核心的存在。
在这里,可以看遍人情世故。有朱门酒肉臭,也有路有冻死骨,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英才,也有名落孙山的狼狈举子。
陆轻鸿心怀激荡。
上一世现代化的都城也就那些古老的建筑还余存着昔年的荣光。时过境迁,当钢筋混淋土和摩天大楼一座座拔地而起。
人在高处,反而失去了对那座城池的敬畏。
试想,穿廊回巷中。
就在身边,就在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幕幕生动、悲壮,亦或者惨绝人寰的大事。
有名士为民请命,从这里走向大牢,然后再也没能出来。也有御史直言不讳,被当庭杖毙,至今余音绕梁。更有人一声大喝,让满朝上下不敢直视,这才在蛮族大胜之际,力挽狂澜!
有些人万古,有些人遗臭千年。
这就是历史的魅力。
身在他乡,这种心情却从没改变。
二十里。
号声嚎啕,一队礼官已经等候多时,当头一人满身朱紫,神态恭敬,一丝不苟。
俄尔号声停,只听他朗声唱合:“恭迎穆王回京!”
声顿,宫乐奏响!
宫童起身,一跃到了前方马匹背上:“诸位辛苦,大梁万古,为女帝贺!”
“得胜!得胜!得胜!”
声震寰宇,气冲云霄。
陆轻鸿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情绪之中,张不良莞尔一笑,打趣道:“还是这家伙排场大……我第一次进京时,也想你这般不安惶恐,其实和那些人处久了,也没个意思。”
“没意思?”
“不说,不可说,呵呵,你进去后就知道了。”张不良轻笑:“轻鸿啊,宫中规矩虽然多,你才来,多学多看,哪怕有些出格举动,众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一条,千万记好。”
张不良神情凝重,陆轻鸿不敢怠慢:“何事?”
“帝都,帝都,先有帝才有都城,所以皇家大于天。不管你和宫童如何交心,平时最好离他远一些。”
“……不良,我和宫童……”
“他终究还是穆王。”
陆轻鸿现在骑马在张不良骄子旁边,张不良又不放心,招了招手,示意陆轻鸿离得再近一些。
如此,才支支吾吾说了一句话。
声音微不可闻,可在陆轻鸿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钟。
“女帝无嗣,众王相争,宫童同样身不由己。”
之前更本没考虑过女帝如何能够坐稳帝位,又如何能够让天下归心,为她所用。
只看到了她身在光彩之中,却没注意她身边早就群狼虎视眈眈。
哪怕陆轻鸿对历史了解并不多,也知道争夺帝王位置的血腥残酷。唐李世民杀兄弟数人,这才独善其身。宋赵匡胤黄袍加身,然后又被胞弟刀光斧影。明朝的时候,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先是靖难,然后又有大礼仪之争,国本动荡,河山不宁。
不由又联想到肃王。
“不良,此时肃王可在京中?”
“肃王?”张不良眉毛一挑,不敢置信道:“怎么,看你样子,似乎又得罪了这一位?”
陆轻鸿只好言简意赅解释了一下,张不良不自主往旁边挪了挪,这家伙就是个灾星,先有墨家,现在又是肃王。
只好无语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只能敬而远之,现在他不在京城。不过以后你要闯过星辰塔这一关,少不了要和这些权贵有所交集。还是要做准备,以防万一。”
“好吧,多谢!”
陆轻鸿倒也不怕,只是想着随时有个对头在旁边,心里不痛快。不怕君子怕小人,要什么时候背后捅自己一刀,还真防不胜防。
还是宫童说的那一句在理。
在京城立足,就要抱好女帝大腿,可想抱也不是这么容易。自己不过神鬼画道一个不起眼的传人,宫童也因为慎重考虑,并没有将怀疑自己是神鬼画道正统的事告知。
现在能做的,唯有在星辰塔大放异彩,然后借机亲近女帝。
想来怪怪的,这和历史上那些逆臣贼子有什么区别?这大概就是世事人情吧?
忠言逆耳,想做直臣,风高亮节,留得身前身后名,也只有那些心中无惧的大人物才能够做到吧?
这才明白那些留得千古英名的伟人,之所以能够引发人物敬仰佩服,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轻鸿至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觉悟,想做的仅仅是强大自己,然后有朝一日,上芙山提亲。
再多做一些,也仅仅是想庆野不受战乱,想身边那些人,能够平安无事。
“轻鸿,在想什么?”
“啊……没,好啦,队伍走动了,就不和你絮叨,第一次来京城,自然要感受一下这里的千古繁华。”
“去去……”
………
大宴已经备好。
这一次是京城难得一次设宴宴请百官,女帝坐在最高处,明皇衣衫今日穿戴还算整齐。
龙冠霞衣,玉带华服。
一别多年,胞弟回来,是大喜,可她眉宇之中忧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朱唇轻启:“怎么,国师家中着火,无暇过来,李庭又是怎么回事?”
侍女赶紧道:“陛下,刚刚收到消息,牧野大人身体抱恙,实在有心无力……”
“身体抱恙?呵呵……你去,送十斤粗酒过去,看着他全部喝完,再回来复命!”
“陛下!”
粗酒,这是宫中杂役都看不上的劣质酒水,送给牧野大人?更何况牧野大人滴酒不沾,这一点女帝必然清楚。
“去,守好了。”
“是。”
三尊七姓,只来了一尊三姓。陆轻鸿真就这么不受人待见?虽然确实太过年轻,这却是自己的命令。
侍女刚走,礼部尚书是位中年儒生,过来小声道:“陛下,他们已经在五里之外,差不多到时候了。”
“不急,崔爱卿!”女帝举着酒杯,紫色琼浆一饮而尽:“还有几位,现在立刻通知,就说朕请他们过来,若还是不肯,是不是要朕亲自过去请啊!”
“尊旨!”
半柱香后,京都西南宅院。
唐都。
“崔大人,怎么了,为父身体不适,若是有事……”
“唐仲接旨!”
什么?
圣旨,还是礼部尚书亲自传旨!
书房中,唐仲立刻从被窝中钻了出来,这一折腾,额头汗水密布,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得了什么重病。
跑两步跑过来,赶紧跪拜:“臣唐仲接旨!”
“奉陛下口谕,诸位大人身体抱恙,朕心甚念,可穆王刚回,此礼不可失。若是不能来,是否要朕来请?”
“臣不敢,臣惶恐!”
头撞如拨浪鼓,难为他了。崔尚书这才收敛气势,随和道:“请吧,唐大人!”
………
城墙,足有九丈,一眼看不到边际。
这京城究竟有多大?
站在城墙下,俯仰高处,巨大的的压破感袭来,上方,塔楼碧瓦,飞梁画栋。
各种制式不一样的神兽,张牙舞爪,分布在上方,虽然没有生命,那种神态却是刻画得淋漓尽致。
“开门,恭迎穆王回京!”
鞭炮齐鸣,气派拉满,一行队伍缓缓进城。
整个长街已经人满为患。
门打开的刹那,无数人一起拜下,宫童笑着招手:“都起吧!”
跪拜?
好在风波亭不兴这个,陆轻鸿暗自得意,却渐渐迷了眼睛。
前方是一条街道,前方一望无际,黑压压的人潮涌动,周边茶楼酒肆,画舫青楼应有尽有。
少年踏白马,满楼红袖招!
初夏,轻薄的衣衫下隐隐约约的雪白,毫不遮掩,大大方方陈列出来。
一个个面如春桃,眼含秋水。
“那位就是穆王,好生英俊,哎呀……看了,他看了这边?”
一声轻笑,勾得对面一群书生人心激荡,我们专门过来,你们却看也不看,现在就差投怀送抱了,真是可恨!
不由鄙夷:“不外乎圣人看不上这些女流,掉钱眼里去了。”
“哟哟哟,那不是秦公子?说什么呢?你也配!”
“哈哈哈哈……”
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耳朵自然异于常人地明锐,谢谢声音哪有听不到的。
宫童见怪不怪,满面春风。
张不良看也不看,似乎毫无兴趣。
陆轻鸿对这些女子没什么想法,却对那书生颇为好奇,前世哪个读书人敢这样,不得被打断腿。
还真是时也命也,这才噗嗤一笑。
那女子却也注意到了,不由狐疑:“这位公子又是谁?面生,应该不是京城人士,而且你看他似乎并不属于汐穆王仪仗。”
“他么?”
众人看去,陆轻鸿一身白衣,腰间坠着一枚青色玉壁。没有宫童英俊,也没有张不良秀气,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随和、干净。
有姑娘看得心动,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抛出一块粉色薄纱,在二楼轻扬而下,直到陆轻鸿无奈拿到手中。
帝都女子都这般狂放?
一打开,鼻血开始流淌,然后整个长街沸腾了。
这人是谁?真不知道京城规矩,还是说早就知道,故意如此?
陆轻鸿看向楼上,那女子已经转身而去,徒留下满楼轻笑。
“不良,这是?”
“这……你别靠近我,我不认识你。”
“张不良,你要不说,我扔进你车里!”
“别别别,轻鸿啊,你这……你真不知道这边规矩?”
“有屁快放!”
“每年琴香楼新来的姑娘,都会在接客前一段时间,在街上物色顺眼的男子,抛出……表示心意,然后你要是愿意,就可以一度春宵。”
“……娘咧!这怎么使得!”
陆轻鸿又惊又怕,好在施楼儿没在这边,不然自己这爪子怕是多余了。
赶紧将衣物裹成一团,直接又扔了上去。
那秦书生张大着嘴巴,目瞪口呆,这……公子也太洒脱了。这样的艳福直接还了回去,这不是……傻么?
不远处酒楼上。
一女子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捏,手中被子顿时碎成齑粉。
唐仲不在家,这才过来看看师妹新上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让那样冷漠的师妹都念念不忘。还有宁念晴口口声声老爷多好,多好,要不是最后陆轻鸿还了回去,今日他上楼,唐芙不介意让他半身不遂。
正自生着闷气,却听旁边几人啧啧有声。
两人对坐。
“陈兄,他就是陆轻鸿?尚书大人让我们过来看看,究竟看个什么?”
“慎言,做事就好,既然带了水镜,就一直记录下来便是了。这家伙看起来平平无奇,当真是……啧啧啧!”
楼下,众人看向陆轻鸿的目光就有些玩味了。
有人叹息:“可以了,是个傻子。”
“不一定吧,或许中看不中用,也很难说。”
“呵呵……我看嘛,和张小天师一起的,就没一个正经的。或许……”
“住口,这话你也敢说,当年穆王就是没逃过这一关,才……”
吃瓜的变成了当事人。
宫童很想把那人揪出来爆揍一顿,实在是气不过。都这么多年了,还旧事重提。
我不就是提了个亲,劫了个狱,天知道他是男儿身。
张不良同样愤愤不平,好在他在车厢中,众人瞧他不见,所以少说了很多关注他的事。
被害人陆轻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已经难受得一塌糊涂。不管是张不良还是宫童都要离远一点。
马车走走停停。
皇城广场上已经热闹起来,许多人各说纷纭,马上穆王归来,这件事是否还另有玄机?
三位尚书还有一位是帝师,曾经楼悦意的教书先生。
四人姗姗来迟,到了女帝身前,纳头便拜:“陛下,我们知罪了!”
“商量好的?六部中三部尚书不给朕面子,甚至还拉上了我这也位先生,你们好大的胆子!”
“陛下!”
“先生请起,来人啊,给宋太师赐座。”
“陛下,我……”
“去吧,先生先好吃好喝,等朕空了再过来赔你喝两杯。”
太师一走,剩下几人声势全无。
“唐仲,刘春芳,杨晋,呵呵……有意思,三位尚书大人都身体不适,这可是大事,来人啊,带御医过来!”
“陛下,我们没病,没病……”
“没病?这是欺君啰?”
“不敢,老臣确实病了,只是这点病真的不算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
女帝目光一扫,剩下两人赶紧附和,她笑着道:“怎么可以,有病就治,不然满朝文武还以为朕是个薄情的人!”
御医早就等候多时,见此赶紧道:
“陛下,几位尚书气色确实不对劲,我这就给他们施针!”
“好好,下手轻点,知道了吗?”
女帝秀手一挥,处置了几个不听话的尚书心情稍微痛快些。
“随朕迎接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