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一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沐钰儿只好先送已经哭得站不起来的琉璃先回了富贵楼, 一转身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己身后,旁边还有瑾微那张熟悉的小驴脸。
“呦,这不是我们的小黑驴吗?”沐钰儿没事撩闲。
瑾微不情不愿地哼了一下, 然后跳下马车:“郎君请司直上车。”
沐钰儿站在车辕边上,故意拿乔,笑眯眯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劳烦我们瑾微驾车。”
瑾微嘴角翘得高高的, 直接釜底抽薪说道:“那我慢慢驾车, 司直跟在马车边上一起回去也行。”
沐钰儿伸手搭在车壁上,直接说道:“不行哦,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我可是聪明蛋。”
瑾微无语,看着她得意洋洋翘着尾巴入了车内。
——这位司直上辈子大概是猫儿转世, 皮得很。
沐钰儿坐了车内,一眼就看到马车内放着的两个食盒, 其中一个食盒格外高大,甚至还冒出冷气, 鼻子就比嘴巴先快的动了一下。
“好香。”
沐钰儿眼尾跟上了一个勾子似得, 不自觉地来回盯着。
“打包了一些吃食。”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眼观鼻子鼻观心地乖乖坐好, 当真是瞧也不再瞧一眼。
“郎君, 可要驾车?”马车外,瑾微问道。
“等会。”
沐钰儿连忙摆手,随后探出脑袋, 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儿, 最后对不远处倚靠在墙角的灰衣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原本正靠在墙角昏昏欲睡, 突然来了生意,高高兴兴走了过去。
“贵人想要跑腿买东西还是送花送吃食,小子一定妥善办好。”他站在车边上,仰着头,殷勤地笑说着。
沐钰儿自腰包里掏出三个铜板,笑说道:“旬阳街尾有一个络腮胡杀猪大叔,你去跟他说切三斤猪肉送去惠民街洪家酒铺的王家,肉要洗干净,肥瘦分开,切成至少十块以上。”
小男孩眉头紧皱,认真点头:“好。”
“对了,让他在申时一定要送过去,不要惊动隔壁贪吃的邻居。”
小男孩嗯嗯点头。
“去吧。”沐钰儿把钱递了过去,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小孩瘦小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沐钰儿一转身就看到唐不言若有所思的神色。
“少卿不妨猜猜我这是什么意思?”沐钰儿故意神秘说道,“猜错了,就要请我吃饭。”
唐不言眸光微动:“若是我猜对了呢?”
“那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聪明!”沐钰儿竖起大拇指,大声夸道。
唐不言缓缓眨了眨眼,并没有被这顶高帽子迷了眼,反而认真分析着:“瞧着,都像是某亏了。”
沐钰儿咳嗽一声:“如何能这般说,得人一声夸,难道不该是夏月凉风,冬月暖阳吗,可是大好事啊。”
唐不言反问,不解问道:“难道某的夸奖还少?”
沐钰儿语塞。
确实,若是夸奖是银子,唐不言大概一出生就被砸死了。
“还是司直的夸张特别值得装裱起来?”
唐不言慢条斯理,姿态闲适地问道,漆黑的眸光在沐钰儿的唇上一闪而过,最后落在她滚圆的浅色眼珠上,嘴角浅笑,似一溪风月,踏碎琼瑶。
沐钰儿被那眼神看着,莫名觉得嘴皮子酥酥麻麻,明明满嘴跑马的话,可嘴角动了动,却又说不出口。
“司直做买卖,倒是空手套白狼。”唐不言靠在隐囊上,从容不迫地反击着。
沐钰儿握拳咳嗽: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没有的事,那少卿别猜了。”
“赌局都开场了,司直把赌桌掀了,可不好。”唐不言捏着手指,语气平静,可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步步紧逼。
沐钰儿冷哼,信誓旦旦说道:“反正少卿肯定猜不到。”
唐不言嘴角含笑,苍白的唇微微弯起:“若是某输了,这两叠食盒便给司直。”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多不好意思!”
她嘴里推辞着,手指忍不住搭上去摸了摸。
唐不言脸上笑意加深:“若是某猜对了?”
沐钰儿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猫儿。
唐不言到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变成:“那就当司直欠我一个要求吧。”
沐钰儿歪头,思索片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可不行。”
唐不言颔首:“自然不会。”
沐钰儿的手已经搭在冰盒盖子上,连连点头:“成交,那少卿快猜吧,这东西冰冰凉凉的,若是化了就不好吃了。”
唐不言伸手,慢条斯理地把盖子上的爪子拨开。
沐钰儿气急,立马抱紧食盒。
“司直是觉得某猜不对?”唐不言故意问道。
沐钰儿虚伪奉承着:“怎么会呢,少卿这么聪明。”
唐不言含笑,手指便点在食盒上,沉吟片刻后,这才说道:“这个屠夫应该是你们北阙的暗点。”
“这可不难猜。”沐钰儿下巴微抬,挑衅道。
“肉要洗干净便是说有事情来了,要他们放下手中的东西,肥瘦分开就是要分队,要切成至少十块以上,也就是说至少要十个人以上。”
唐不言说话带着微微沙哑,就像春日恼人的柳絮,听的人耳朵微微发热。
他脸色苍白,唇角发白,羸弱不堪,可那眸光却带着明亮的光,宛若蓄势待发的野兽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你。
沐钰儿脸上的笑逐渐敛下,抱着食盒的手一点点收回来。
“我猜的对吗?”唐不言笑。
沐钰儿不死心追问着:“不是还有吗?”
“申时一定要送过去,是指在申时要赶到,不要惊动隔壁贪吃的邻居,就是不惊动其他人。”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沐钰儿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顺手把食盒往他边上推了推,小脸拉着。
“少卿真聪明。”她言不由衷地酸道。
唐不言突然点了其中一个食盒说道:“这是富贵楼新出的油炸海蜇和水母脍。”
沐钰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还有一碗富贵楼的招牌笋蕨馄饨。”唐不言的手指格外好看,修长白皙,就好似上好的和田玉精心雕琢一般。
他此刻在食盒上随意点了点。
沐钰儿的眼睛就忍不住跟着他的手指动了动。
富贵楼的招牌笋蕨馄饨,用的是嫩笋和蕨菜用热水焯过,再加上特制的酱、香料、油混匀,要说这道菜有什么特别的时鲜美味,独出心裁到也算不上,只是他家的馄饨总有一种玉兰香气,入口清香,滋味极好,尤其是那皮薄薄的,煮熟后就像一层透明的鱼尾巴漂浮在水面上。
“想吃吗?”唐不言声音一顿,几近诱惑地问道。
沐钰儿老实点头,就差流口水表明真心:“想吃。”
唐不言话锋一转:“赌局也算不上我赢了。”
沐钰儿歪头,不解。
“某尚有两个问题。”唐不言的手指在两个食盒上依次点过,“司直回答一个,便能吃到一盒。”
沐钰儿倏地抬眸。
“真的?”
“自然是真的。”唐不言笑,“这笔买卖,司直做吗?”
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做做做。”
唐不言的手点着其中一个:“为何要三斤?”
沐钰儿眨眼。
唐不言的手移到另外一个:“为何要选这个屠夫?”
沐钰儿脸上笑容逐渐敛下。
唐不言脸上却是笑意加深:“北阙暗哨遍布洛阳,南市之下北阙威名更甚,暗哨决定不会只有一个,所以为何在这么多暗桩中选中这人一定是有原因,三斤的话,某隐约觉得大概是你传递的鲁平的线索,但这种大部分都是密锁,只有你们自己才能知道。”
沐钰儿抱臂,仔细打量着他,最后忍不住说道:“少卿你这脑子……”
“属实有些好用!”
她一反严肃之色,脸上露出笑来。
唐不言脸上不惊不喜,只是继续看着她:“还请司直指教。”
沐钰儿趴过来,小声说道:“洛阳三大集市,三教九流,人员密集,天然就是消息的来源地,北阙确实在这三处撒有大量钉子,这些钉子有我们花钱的,也有卖我们的消息的。”
唐不言颔首:“怪不得北阙每年的经费在各衙已然能排上中位。”
“都是靠我师傅遗光。”沐钰儿摸摸鼻子。
“所以这人是你们花钱的还是?”唐不言继续问道。
“这我不告诉你。”沐钰儿小声说道,“但这个屠夫是指慈惠坊,三号是指鲁平所在的平野街。”
唐不言垂眸,随后淡淡说道:“所以北阙有一套自己对洛阳城的话锋,比如一人或者三人负责一个坊,之后坊内诸街则被以此标称字数。”
沐钰儿呼吸一顿,随后怪异地看着他。
唐不言眉间微微扬起:“我说的不对?”
沐钰儿嘴角微动,最后把两个食盒揽到怀中:“不与你说了,家底都要被你掏空了。”
唐不言见她护食的模样,不由失笑。
“希望有一日某能见到这套标准。”他靠回隐囊上,笑说着。
沐钰儿已经打开盖子,淡淡说道:“怕是很难。”
“确实,如此缜密计划好不容易形成,自然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唐不言善解人意说道。
“酥山!”沐钰儿先打开那个冰冰凉凉的食盒,顿时大惊。
“之前请你吃富贵楼的酥山,今日有人订了却不买了,我就让瑾微买下来了。”唐不言抿了一口热茶,淡淡说道。
沐钰儿吃惊:“这么巧。”
唐不言垂眸不语。
富贵楼许多东西都是要提早订的,这个酥山不仅需要你这次订餐超过五十两,光是酥山的价格就要二十两影子。
“太破费了。”沐钰儿这般虚伪说着,手已经老实握起木勺,准备开动。
这个食盒是夹层的,所以格外重,因为为了让酥山保持形状,夹层里放满了冰块,如今一打开冷气便迎面而来,随之而来是奶香甜味。
小山峦形状的冰山上白烟缭绕,山体上淋满了奶酪和酥油,厚厚一层,粘稠雪白,奶味十足,再在雪体上淋上一道道红黄二色的糖浆交错而行,糖浆并没有特意描绘图案,却像一条条艳丽的野花,肆意张扬,最后在最上面洒满了果脯和果干,错落有致。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百闻不如一见。”她小馋猫一样,用木勺子捞了一块塞进嘴里,顿时满足地闭上眼。
“酥油被打发的好细腻,入口即化,奶酪奶味十足,又甜又香。”沐钰儿开心说道,“杏仁干外面裹了糖衣,也太脆了吧。”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
沐钰儿直接趴着食盒上,吃得开心。
“有些冷,别吃坏肚子了。”唐不言见她跟个小猫儿一样,一整个脑袋都要掉进去了,忍不住提醒道。
沐钰儿抬头,一双圆瞳亮晶晶的:“好好吃啊。”
唐不言盯着她的唇角看了一会儿。
雪白的奶酥挂在唇角,红色的糖浆把唇都染得嫣红。
“脏了。”他眼波微动,低声说道。
沐钰儿浑然不在意,直接用舌尖舔了一下,继续低头吃:“没事,反正还要吃脏的。”
唐不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随后移开视线,冷不丁问道:“司直家里有养猫吗?”
沐钰儿一提起小猫咪,立刻从酥山中抬起头来,高兴起来:“有哦!”
“是一只刚满一岁的黄色长毛小母猫,去年下雪天迷迷瞪瞪跑到紫电的马厩中,非要对着紫电找奶喝,被紫电不耐烦地叼给张叔了。”
她得意炫耀着。
“超级可爱!”
“毛软软的!”
“叫起来超级软!”
“很喜欢用爪子扒拉人。”
“每次偷吃东西尾巴,得意地尾巴都要竖起来。”
“不给她吃东西就委屈巴巴坐在那里!”
唐不言看着她兴致勃勃,抑扬顿挫,瞧着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狸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突然轻笑一声。
沐钰儿声音一顿,不高兴说道:“你不相信!”
唐不言颔首:“自然是信的。”
“那你笑什么。”沐钰儿咬着木勺,皱了皱鼻子,继续质问道。
“只是觉得你那猫儿一定非常有趣。”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得意扬眉:“自然,是天下第一可爱的!”
“司直如此喜欢她,想来她也如此喜欢司直。”唐不言随口问道。
沐钰儿那轻快的声音瞬间一顿。
唐不言侧首,不解问道:“她不喜欢司直?”
沐钰儿叹气,心事重重地给自己塞了一勺冰霜。
“总是办案子离家,奶黄都要不认识我了,只有我给她好吃的,才喵喵喵交上来,我若是不给他吃的,便理都不理我。”
唐不言眉间一动,莫名觉得这操作眼熟。
“说起来,我等会得去码头倒一点小鱼虾回家给奶黄。”沐钰儿话锋一转,自觉是拉近和上峰关系的时候,故作随意问道,“少卿家有猫吗?”
唐不言颔首。
“是少卿养的吗?”沐钰儿脑海中转过十八个拉近关系的问题,兴冲冲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摇头:“是我阿娘养的,名叫吉祥,是一只长毛小白猫,是我离家时阿娘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了。”
沐钰儿听出一丝不对劲:“你觉得他……可爱吗?”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眸光一抬,便看到一双透明滚圆的猫儿眼,喉结微动,随后身形微动,避开视线,淡淡说道:“还行吧。”
沐钰儿震惊。
猫猫这么可爱!少卿竟然不喜欢猫猫!
“那少卿搬家后,我会管好奶黄的。”沐钰儿老实说道。
唐不言嘴角微动,可到底没有说话。
“说起来,少卿怎么还没迁居。”沐钰儿好奇问道,“我还准备了几坛酒呢。”
“等这个案子忙好了便迁居。”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故作随意地问道:“这个案子少卿打算办到什么地步啊。”
唐不言看了过来。
沐钰儿立刻灿烂笑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能说我就不问了!”
“司直是办案人员,自然能说。”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声音沙哑说道,“此案涉及草药案,势必要把草药案的元凶抓出来。”
沐钰儿点头:“可那些人远在郑州。”
“这是最后收尾要做的事情,眼下要把另外一本账本找到。”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要清楚东宫是否真的不知情?”
沐钰儿眨眼。
“陛下说得?”
唐不言点头。
“那陛下还说什么了?”沐钰儿不亏是司直,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惦记着工作,忙不迭自怀中掏出皱巴巴的本子,打算聆听一下圣训。
唐不言淡淡说道:“还说给我们三天时限。”
沐钰儿的笔一顿,歪头抬眸去看他。
唐不言颔首,冷静说道:“所以司直大概又有三天见不到奶黄了。”
“那还回什么北阙啊。”沐钰儿大惊,顿觉嘴里的酥山都索然无味,“快去慈惠坊,鲁平和琵琶之前就住在那里。”
唐不言颔首:“正在路上了。”
沐钰儿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已经一抬眼就看到那辆大风车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沐钰儿吃惊,不信邪地看着他,“少卿还会干这种事情。”
唐不言蹙眉:“只隔了一个屏风,我便是不想听,也一直往我耳朵里钻。”
沐钰儿哑然。
“司直下次记得带人去包厢。”他好心建议的。
沐钰儿嘴巴一憋,委屈巴巴:“没,没钱。”
“那个琉璃说的话可信?”唐不言转移话题。
“可信的,她也算北阙的暗哨。”沐钰儿确信点头,“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她和我师父先认识的,而且她与此事并无关系。”
唐不言有些吃惊:“张柏刀素来不近女色,怎么会和她认识?”
“说是故人之女,后来遇到了便多照顾一会儿,我师父对她很好的,这些年办案子也给了我们很多线索。”沐钰儿大大挖了一勺,鼓鼓塞进嘴里,含糊说道,“不是坏人。”
“那为何不把人赎出来。”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冷笑:“富贵楼背后的人是谁少卿不知道,琉璃的身价有钱也赎不出来。”
唐不言哑然。
富贵楼背后是几个世家出资,这才是他们在洛阳屹立不倒的原因。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服软,低头继续吃东西:“不与你说这些了。”
这股邪火朝着唐不言发的有些莫名,唐家在一众世家中堪称清流,对佃户都是出了名的宽厚。
沐钰儿有心缓解气氛:“少卿吃过酥山吗?”
唐不言看着那只剩下一口的酥山。
沐钰儿连忙把最后一口吃了进去:“咱不是说这碟。”
“我从未吃过冰的食物。”他淡淡说道。
沐钰儿眨眼,随后了然。
“没事,我以后替你吃了。”她谄媚说着。
唐不言闭上眼,倦倦说道:“司直不想聊天可以不聊。”
沐钰儿不解的眨了眨眼:“想聊啊,想打好和上峰的关系的。”
唐不言讥讽道:“司直这张嘴还是闭上好。”
沐钰儿不服。
“若是再说一句,东西便不能吃了。”唐不言先一步威胁道。
沐钰儿到嘴边的话艰难咽下,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吃馄饨。
—— ——
马车刚进平野街,就有一个挑着货郎的人走过来,大声吆喝着:“买花喽,刚出炉的红色绢花,十文一个,量大从优。”
“我们不……”瑾微不悦说道。
“买买买。”沐钰儿一抹嘴巴,掀开帘子说道,“红色的绢花给我看看。”
卖货郎在车窗边放下担子,热情说道:“用的是上好的真丝,这质量只有初四的集市才能有的。”
沐钰儿摸了摸花:“怎么没撒点香粉,也不太香。”
“嗐,如今这香粉多贵啊,我们舍不得呢,贵人瞧着通体气派,想来也看不上俺们的粉。”
沐钰儿手指转着绢花,闻言笑说道:“行,买了。”
“好嘞,贵人福寿安康,十五文。”
沐钰儿摸了摸钱袋子,突然僵在远处,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没钱了,能借我十五文吗?”
唐不言有些吃惊:“这钱真付?”
沐钰儿更为吃惊:“一锤子买卖,还能霸王不成。”
唐不言眉间微微蹙起,最后无奈敲了敲车壁:“瑾微。”
瑾微听了全过程,早有不好的预感,听闻要付钱,顿时木着脸。
“郎君这工作还没领月俸呢,怎么到处贴钱。”
他这般说着,但还是老实掏出十五文铜钱,板着脸递给小贩。
小贩不管贵人们的波涛汹涌,接了钱,又说了一堆好话,然后头也不会地走了。
“这就是你们花钱的钉子。”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手指一僵。
“原来是这个收钱。”他颇有点长见识的口吻说道,“倒是有趣。”
“他刚才说的某就是完全不懂了。”唐不言问道,“有什么深意吗?”
沐钰儿埋头苦吃,不高兴嘟囔着:“不说了,北阙家底都要空了。”
唐不言蹙眉:“瑾微,刚才富贵楼的小二是不是说过几日要出一道菜?”
车辕上的瑾微闻言顿时大声说道:“可不是,叫什么富贵祥云,就是把小雏鸡用黄酒浸泡一天一夜,之后放在盘上,之后加入秋油、甜酒,放在铁锅上蒸熟,每一个时辰刷上一层虾酱,等到八分熟,在放入挂炉中炙烤,直到表皮干脆。”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好似要预定?”唐不言又问道。
“可不是要先花一百两,才能再订一只小鸡,小鸡可要十两,说是这鸡一出生喝得就是酒,吃的就是菘菜,肉质鲜嫩,金贵得很。”
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沐钰儿,和气笑问道;“司直觉得会好吃吗?”
“少卿如今毕竟是北阙的上峰。”沐钰儿能屈能伸,“知道一些也不碍事。”
她赶在唐不言嘲讽前,忙不迭说道:“鲁平家门口有人。”
唐不言脸上笑意渐少。
“红色的绢花就是有问题,白色的就是快走,绿色的就是无事发生,黄色的就是情况不明。”沐钰儿一下没一下嚼着油炸海蜇,“洛阳一般初四、十四、二十四日有大集,少卿该是知道吧。”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长长哦一声:“不知道不不奇怪,反正很热闹,过几日就有二十四的集市了,少卿有空可以去看看。”
“反正这三个时间统称为不紧急,略为紧急,紧急三个阶段,所以他的意思是鲁平门口有人,但看上去不太重要。”
“香粉就是有人的意思,雁过留痕,香过留人的意思。”
沐钰儿索性解释得明明白白。
“原来如此。”唐不言颔首,“但为何之前开价十文,后来就要司直付十五文。”
沐钰儿叹气:“因为我是冤大头啊。”
那口气竟然不似开玩笑。
“少卿这马车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人大概以为是我发达了,就像能宰一笔是一笔。”
“你们北阙的钉子倒是……”唐不言沉吟片刻,委婉说道,“一视同仁。”
“可不是。”沐钰儿哀怨。
—— ——
鲁平在洛阳租的房子是一个一进院子,地点偏僻,左右邻居都是老人,听到动静不但没有开门查看一二,反而大门紧闭。
王新在屋内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屋子被人翻过了。”
沐钰儿踏入屋内,看着这个狭小的院子。
院子不大,只中间一条石板小路,两侧空空荡荡,正中一间堂屋,两侧各自有一个角屋,右边靠大门的是厨房,左边的则是溷房。
“有找到什么东西吗?”沐钰儿问。
王新摇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怀疑上一个搜屋子的人把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下被褥衣服这些。”
沐钰儿站在正堂。
这间屋子显然还来不及布置,只在正前方挂上一副孩童樱花图,两侧的高几上甚至空空荡荡,还未摆上花盏,整个屋子旧仆仆的,唯有这副刚画好的挂壁还显出几分生机。
“这幅画看过了吗?”唐不言看着那幅画,问道。
“看过了,是挂上去的,后面也没有机关。”王新说,“画上也看不出是否有夹层。”
唐不言看着画上的小孩正伸手指着樱花,笑容灿烂,右下方则是落款鲁之行的印章。
“这是鲁平自己画的?”沐钰儿显然也觉得有些怪异。
“正是。”王新见状,便踩上凳子准备再把画取出来。
“别动。”唐不言声音突然响起。
王新动作一僵,便打算收回手臂。
“举着。”唐不言又说道。
王新只好艰难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这个小孩指的不是樱花。”唐不言顺着那小孩的视线看了过去。
沐钰儿紧跟着飞身而上,灵敏地单手扒着梁柱,随后发出一丝轻吸声。
“怎么了?”唐不言眉心一皱,上前一步问道。
瑾微连忙紧跟在身后。
“上面有一个面具,吓我一跳。”沐钰儿一手挂着,一手扒拉着,随后再一扭身这才走了下来。
瑾微顿时吓了一个哆嗦,就连王新也倒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渗人的画啊。”瑾微不敢再看,慌乱说道。
这张面具落在日光下亦然是一张半笑半哭的流血人脸,面容有一种抽象的逼真,尤其是眼睛下有一双阴沉的眼睛,若是带上面具,冷不丁被人一瞧,就好似有一个四眼怪正阴沉沉地看着人。
“书没在上面。”沐钰儿撇嘴,“只有这个东西,不过那个阿阿阿果然是自己笨。”
“阿倍阿每远成。”唐不言替人圆上名字。
“反正就是个蠢货。”沐钰儿强调着。
“只是这个到底是什么?”她把面具捧在手心,来回翻看着,“还挺重的。”
“但是账本还没找到。”沐钰儿拧眉,“去他屋子看看?”
“司直。”有一个衙役案件走来,“在鲁平屋内床底的地砖上发现一份信。”
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信件却是厚厚一本。
“是名单。”沐钰儿草草扫过,随后递给唐不言,声音低沉,“没有关系。”
唐不言仔细看完信封,和沐钰儿对视一眼,轻轻松了一口气。
与其说这个是账本,不如说是汴水一带来往商贾人员的名单,万幸,里面没有东宫的名字。
鲁寂账本共有两本,一本是明面上正儿八经的账本,上面有每月供奉给东宫的钱数,但还有一本暗地里的,也就是汴水一带哄抬草药的钱,这本账本里就是记录这样的来玩名单和金额,里面没有东宫的名字。
“恭喜少卿了却心事。”沐钰儿脸上轻快说道,“那就只剩下贩卖草药的那货贼人了,也不知少卿打算如何处置,我瞧着这面具十有八九和那事有关。”
唐不言接过面具仔细看着。
“鲁寂觉得事情越发不妙,唯恐被闹大,就让鲁平亲自带着账本来洛阳,这些东西一定是他带过来的。”
沐钰儿打量着屋内的环境:“琉璃说,秋娘信上说他们打算以后就在这里定居,可这里甚至都还没布置好,说明时间很匆忙,来不及布置。”
“也有可能是他们现在不敢太过布置。”唐不言捏着面具,“鲁寂身边一直有人监视,这个消息难保不会遗漏,你还记得那个带鲁平上洛阳的郑州商人是如何说的?”
“说是他格外高调,本以为是有钱人,结果车还没挺稳就跑了。”沐钰儿焕然大悟,“打掩护,因为船上就有杀他的人,他越高调,那人就越不敢下手,至于初五那日船还未靠稳就跑了,是因为再不跑就要死。”
“不对。”沐钰儿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张一说初五那天那个商贾见到了鲁寂,可鲁寂初四就死了,难道那日的人是鲁平。”
“不,不对,鲁平的小腿上没有被淤青。”她眉心紧皱,“难道真的是相似的人,可那人不是说有几分相似吗?那还能是谁?”
“你还忘记一人了。”唐不言在沉默中抬眸,眉眼低沉,神色隐晦。
“那个赌徒!”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你们是谁!?北阙办案……”
门口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控鹤监办事,还不给我滚。”
沐钰儿脸色微变。
“原来是唐少卿。”那人长相斯文,穿着浅绿色的长衫,形容秀气,可偏偏摆着八字步,眉宇间的阴柔之色让他整个人流里流气,“卑职瞧着门口的马车的气派就觉得像是您的。”
他嘴里奉承着,只是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讥讽。
唐不言垂颈,只是对沐钰儿说道:“回北阙吧。”
那人脸色微变,挥手说道:“不准走。”
他身后的一群人横成一排,把人拦住。
北阙的人立刻与他们僵持起来。
“诸位,某也不想和你们为难,只是我们两位章监有命,这里是我们早就布控的,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他笑着,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没想到外面守着的人是他们,闻言只是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左侧的位置:“茅坑在哪,诸位要什么自己去捞。”
那人脸色僵硬,随后大怒:“小小司直,不知好歹。”
“那也是正六品的。”沐钰儿冷笑,一字一句,“上得了台面的。”
“混账贱.人,竟敢说老子……”他气急,伸手就要去打人。
“把人拿下。”沐钰儿一脚把人踢开,随后挡在唐不言身前,右手一挥,气势汹汹,“揍他!”
王新一马当先就把刚爬起来再一次踢到在地上,小小的院子顿时乱成一团。
“你之前一直缩着不出来,为何现在出来。”沐钰儿站在那人身边,随口问道。
那人还在嚣张叫嚣着。
王新踩人的脚用力:“你再敢骂骂咧咧。”
那人被踩的惨叫一声:“是,是章监说有人来了就来捡漏,我也是,也是听命行事啊。”
沐钰儿撇嘴:“那你以后记得看到北阙绕道走。”
“是是是。”那人谄媚说着。
沐钰儿护着唐不言在混乱中走到大门口。
“别打脸。”沐钰儿临走前,好心吩咐道。
王新收回龇牙,收回踩脸的脚,真心实意道歉:“真不好意思。”
唐不言上了马车,捏着面具:“你去查一下那个小贼。”
沐钰儿点头。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平野街,唐不言看着灰头土脸被人赶出来的控鹤监的人:“他们何必今日来自取其辱。”
“大概是嚣张惯了。”沐钰儿随口说着,手里比划着扣上面具,那面具极大,两张脸都赛的进去。
她犹豫一会,朝着唐不言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你的脸也套不上啊。”她歪头,“应该没有脸这么大的人吧。”
“比我的手也大。”沐钰儿五指睁开比划着,最后盯上唐不言的放在一侧的手,磨磨唧唧合上去。
“比你的手也大!”
唐不言心事重重地半阖着眼,任由沐钰儿在一侧窸窸窣窣地折腾。
—— ——
小贼的消息来得很快,在暮鼓声刚响起时就送了过来。
“死了!”沐钰儿倏地站起。
张一跑的满头大汗,一脸古怪说道:“老大,你说巧不巧,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掉水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被发现的。”
一股强烈的不详在脑海中猛地窜出。
“那个人原是个赌徒,赌得很凶,早已家破人亡,父母,妻儿早就离他远去,日子过得格外不如意,可不知怎么回事,街坊领居说这几日突然富了起来,天天大鱼大肉,这才不小心喝多了跌进水里淹死了。”
张一舔了舔嘴唇:“淹死他的那条河我看了,就是普通的浣衣服的小溪,只到我小腿,怎么能淹死一个人呢。”
沐钰儿心跳极快,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两个面容相似鲁寂的人全死了,加上鲁寂,便是三个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怎么会这样?”
“那两本账本都弄好了吗?”唐不言放下还没吃几口的粥,问道。
张一连忙点头,自怀中掏出账本:“都在这里,总数上没有错,暗地的里的钱比明面上足足多了三倍。”
沐钰儿接过册子直接递给唐不言。
唐不言拧眉,仔细翻看着。
一个时辰后,唐不言眉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沐钰儿凑过来,“有问题?”
“没问题。”唐不言喃喃说道,“账本很完整,里面的人都不是东宫的人。”
“那,不是好事吗?”沐钰儿不解。
“但这个账和东宫的账抹不平。”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
“什么意思?”沐钰儿吃惊,“你还知道东宫的账本?”
唐不言沉吟:“袁沉敏说最后的分账给东宫是五五分,一半给了自己,一半给了东宫是不是。”
沐钰儿点头。
“鲁平带来的账本里,鲁寂也记了自己的所得,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一万两。”
沐钰儿错愕:“不该啊。阿阿说一个月光是运河分成就能给鲁家三千贯,便是拿走一半,他们一年至少七八万两也不成问题。”
唐不言合上账本。
“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他喃喃自语。
“那我们把案卷再翻一下。”沐钰儿立刻从书架上搬出卷宗,“定是哪里忽略了。”
可两人直看到子时都没发现任何不妥。
就在此时,北阙大门被突然扣响
任叔颤颤巍巍去开门,刚一打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青绿色衣裳的女官,形容冰冷如木偶。
沐钰儿和唐不言自书房走了出来。
“春儿女官。”唐不言眼皮子一跳,上前,低声喊道。
春儿直接走向沐钰儿,冷冷问道:“初六,太子是否请您去了永泰郡主小香楼?”
沐钰儿一惊。
“是不是?”春儿逼问道,眉眼在烛火中杀意凌然。
沐钰儿现在就是明知前面是一个大坑,却在此时毫无办法,不得不咬牙跳下去。
“是。”
却不料,春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如来时一般,匆忙离去。
沐钰儿心跳加快,去看唐不言:“是不是,是不是殿下……”
唐不言一张冰白的脸在骤然失去光亮的夜色中隐晦难懂。
“东宫,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