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已隐约地感觉到这少年,这女子,都和自己有着些关系,但此刻他重返江南,原已将一切事都置之度外,是以他也不怕会牵涉到任何麻烦,他狂笑着说完了话,抬起头,只觉这长发女子目光一闪,果然已望到自己身上。
没有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这长发女子突地冷笑一声,电也似地伸出手掌,仇恕心中一惊,哪知这女子右掌一伸,一落,“啪”地一声,竟在自己左掌上打了一下,仇恕心中大奇,不知道这女子怎地突然打起自己来,只见她一双手掌,春葱欲折,莹白如玉,他目光一瞬,哪知这女子左掌一反,“啪”地又是一声,竟在自己右掌上又着着实实地击了一掌。
这两掌掌声清脆已极,仇恕与自发道人俱都一怔,突地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之气,横身而来,那自发道人心中一动,只听这女子“咯”地冷笑一声,阴森森地又自说道:“还不走!”
自发道人目光连转几转,笑容已敛,想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仇恕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可正是要走,只是阁下挡住了去路——”他抬头一望,只见这白袍女子面上仍是一无表情,但目光却开始活动起来,他心中一动,闪目望去,只见她目光之中,满是矛盾痛苦之色,这种眼色是只有人们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时才会有的,他不知道这看来像是一无情感的女子,怎会有这种眼色。
他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却见那白发道人突地大喝一声:“毒龙掌!”
白袍女子冷冷一笑:“不错!”双掌一翻,“啪、啪”两声,双掌闪电般又互击一掌,白发道人如见蛇蝎般,突地倒退两步,仇恕又惊又奇,这白发道人仍拉住他的臂膀,他只得随着倒退两步,一阵风吹来,方才那腥臭之气,又自扑鼻而来,他只道这白发道人抓住自己臂膀的手,抓得越来越紧,突地手掌一松,仇恕眼前一花,这白发道人身形一动,双掌如风,唰唰,唰唰,竟突地向这长发女子攻出四掌。
掌势如风,掌风虎虎,仇恕暗赞一声,这自发道人武功果然不弱,却见这长发女子娇躯的溜溜一转,身躯倏然滑开五尺,突地放声呼道:“你看到了吗?这是他逼我动手的,可不是我有心破戒呀!”呼声虽大,但却娇柔清脆,哪里还是方才那种冷冰冰的声音。
仇恕更惊更奇,心中一动,顺着这女子的目光望去,只见她目光在右边的土墙上一转,长袖一拂,突地轻飘飘向白发道人拍出一掌。
掌势虽轻,但这白发道人似是心存畏惧,竟不敢硬接她这一掌。
仇恕心念连转数转,正自举棋不定,哪知右面土墙上,突地缓缓升起一条人影来,轻轻说道:“师姐,我没有看见!”
仇恕一惊,转目望去,脱口呼道:“文琪,果然是你在这里。”语声未落,突地一股掌风,迎面拍来,这掌风又轻又柔,似是毫无劲道,仇恕全心全意在望着方才自墙上现身的毛文琪,见到这一掌拍来,便也随意拍出一掌。
眼看他这一掌就和白袍女子击来的一掌功力相击,白发道人面容骤变,却已喝止不及,毛文琪纵身一跃,从墙上飘飘落下,突又幽幽一叹,轻轻道:“师姐,我没有看见。”
那白袍女子掌到中途,眼看就要拍上仇恕的手掌,听到这句话突地平掌一缩,身形闪电般退到土墙边,狠狠瞪了毛文琪一眼,厉声道:“我是为你好,你还说没有看见,明明是老道士先向我动手的。”
毛文琪眼帘一垂,目光望在地上。
“我真的没有看见,何况……何况他也没有先向你动手!”
白袍女子狠狠一跺脚,厉声道:“你真是没出息,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对你,你这样对他?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吗?你说他不会武功,你看他是不是不会武功,他对你到底存着什么坏心思,我虽然不知道,可是——可是——”身形突地一转,闪电般掠到那兀自伏在地上,己被吓得呆了的五个人身前,目光一转,出手如风,劈面抓住一个瘦小枯干的汉子的头发,一把提了起来,这汉子惊呼一声,已被她凌空提起,提到毛文琪身前,寒声说道:s“你问间这家伙,昨天晚上说什么话,哼!昨天晚上要不是你苦苦拉着我,我才不管什么誓言,早就跑到你房间隔壁去,把那小子拖出来一刀宰了。”手腕一反,将那枯瘦汉子丢在地上,厉喝道:“你说,你说,你昨天晚上,说的是什么话?”
。这枯瘦汉子本已吓得心神无主,此刻被她这一拉,一拖、一丢,只觉浑身宛如骨折,竟滚在地上杀猪般叫了起来。
仇恕呆呆地楞在当地,他虽然聪明绝顶,此刻亦不知该如何应付,自发道人目光四转,见到这情景,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曲折,是以也呆呆地楞在那里,只见毛文琪头垂得越发低了,她自始至终,没有向仇恕望上一眼。
“师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他一直在骗我,可是——可是师姐你真的不能和人动手呀,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她幽幽长叹一声,中断了自己的话,蓬松的秀发在微风中飘摇着,一如土墙边新生的、青绿的、幼小的春草。
白袍女子面上仍然没有表情,可是仇恕看得出,她双目中仇恨的光芒,已在慢慢微弱,正如地上那枯瘦汉子杀猪般的吼叫,已逐渐微弱一样,她缓缓转过身,然后突然又是一个闪电般的动作,掠到那自发道人身前,冷冷道:“你认出了我是谁!可是,你是谁?”
自发道人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那只是因为眼中的一丝淡淡的忧虑,而不是为了恐惧或惊骇。
“十年以前,贫道已忘却姓名,不过——女施主若是坚持要听的话!”他目光锐利地扫一眼,尤其在毛文琪脸上停留得更久。
然后他轻轻吐了气,一:字一字他说道:“贫道就是巴山道士柳复明!”
毛文琪秀发一颤,飞快地抬起头来,仇恕心头亦为之一震,笔直地望向这白发道人,然后这两人目光俱都一转,相遇,毛文琪秀发又自一颤,垂下眼帘,飞快地垂下头去,仇恕不知怎地,心中忍不住要暗叹一声,却听“巴山道人”又道:“贫道如果老眼不花,那么女施主想必是‘屠龙仙子,的首徒白袍女子冷笑接口:“不错,我就是慕容惜生!”
柳复明突地放声狂笑起来。
“难怪女施主方才不等贫道出手便不动手,想必是女施主昔年戒杀立誓尚未到期。”他笑声一顿,目光一转,突地“嗯”了一声:“但想来女施主可以再开杀戒之日,已不远了。”
慕容惜生冷笑道:“正是,等到那一天——”柳复明狂笑:“等到那一天,贫道必定亲至女施主那里引颈待戮,女施主只管放心好了。”
慕容惜生又自冷笑:“好极。”微一旋身,已自掠到仇恕身前,仇恕微笑:“阁下要说什么,不必说出小可也知道了,不过,小可要告诉阁下一句,小可与令师妹之间情事,阁下丝毫无权干涉。”他语声未了,突地旋身一掠,电也似地掠到毛文琪身前,缓缓道:“文琪,你说是不是?”
柳复明一惊,直到此刻,他才看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身手。
慕容惜生一惊,她也想不到这始终未动声色的少年,竟会突地有如此一着。
毛文琪一惊,她的心忐忑了,像铅也似地直落下去,又像羽毛似地飞扬起来,她不敢抬起头,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仇恕轻叹一声:“文琪,我对你怎样,你也该知道,别人的闲话,你为什么要听?为什么要信?难道——”慕容惜生一”掠而来,轻轻推开毛文琪,又掠到仇恕身前,她目光闪动着,像兀鹰一样:“你真的喜欢文琪?”
仇恕垂下头,他垂下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眼中的神色给对方看见,然后他也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似的,先吐了一口长气,然后道:“我可怎会骗她!”
慕容惜生闪动着双目,目光又自一亮。
“好!”她说话的语气又开始变得简短而冰冷:“我把她带回去”你把她带回去?”仇恕生硬地间道。
“半年之后,你再来找她,这半年——哼,我会知道你更多些。”
她转身拉起毛文琪的手,唰地,像燕子般地掠上土墙,衣袂飘飘,话声袅袅,她和毛文琪已俱都消失在土墙外面,上墙的尽头处,似乎还留着毛文琪一声轻轻的叹息。
仇恕仍然站在墙下,望着土墙的尽头,仿佛在暗自低语:“半年?唉——半年已足够了。”他自嘲地微笑一下,“半年之后,那慕容惜生戒杀立誓大约已破了,是以她才叫我半年之后去找她们,那时她就不必像今天一样有这多顾忌。”
他冷笑起来,暗忖:“可是,她却不知道,我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顾忌了。”今日,他不止一次有动手的冲动,想将这师姐妹两人伤在自己掌下,那么,她们就永远不会说出他的秘密了。
可是,他却忍住了,这一来是她们所知道的秘密并不多,再来是他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将她们击毙,还有一个原因,他自己虽不愿承认,但却是事实,他已对他仇人的女儿,生出一些情感。
于是他忍耐着,直到最后慕容惜生说要将毛文琪带回去,他生硬地追问了一一句,知道她要将毛文琪带回去的地方是屠龙仙子那里,是以他放心了,至少在这半年里,毛丈琪不会见着她的爹爹,那么“灵蛇”毛臬也至少在这半年里不会发现自己是会武功的。
但此刻,他站在墙下,听到毛文琪那…·声轻轻的叹息,他却开始有了一份无法解释的怅惘,他开始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对不起这纯真而多情的少女,虽然,为了她父亲的罪恶,她必须付出许多不该付出的代价,但无论如何,她这份情感是纯真而圣洁的,任何人玩弄,冒读了这种纯真而圣洁的情感,都是一种罪恶,一种不可宽恕,卑鄙绝顶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