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霜华翻波。
义庄建在荒山野岭中,大门上方高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里面没点火,冷冷清清。
风卷过,枯黄的落叶在地面滚动着,“哗啦哗啦”地扫过泥土,滚到低矮的白墙底下,积成小小一堆。
而义庄内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
林三七装听不懂落无悔接下来要说什么,语气若无其事地打断道:“天快亮了,我们这么久还没回去,白姐姐怕是会来找我们了。”
她又拿出了挡箭牌。
百用不腻。
既然他想留在沈轻风和白千流身边,那么总得收敛一下吧,原著里也是这样,大结局才露出真面目。
可林三七又疑惑了。
反派之所以称之为反派,大多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该是在知道女主有喜欢的人后就更黑化。
然后囚|禁女主的么?
何必再花那么多心思跟在主角团身边,不太符合反派人设,至少不太像他的风格。
无论怎么看,林三七都不会觉得落无悔是想使用怀柔之法,慢慢地攻陷女主的心,他这是还有别的目的?
她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林三七不会试图阻止,管落无悔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呢,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攻略他。
她目标非常明确。
落无悔抬目,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的疯狂艳色渐渐褪去,好像恢复了点理智,低声重复:“白姑娘……”
他笑了。
像斑斓多彩的毒蝴蝶,一碰上便不可避免地沾上毒,脱不了身,死在他的美丽之下。
指尖隔空缓缓地掠过匕刃,落无悔眸光似很温柔地看林三七,眼底的光仿佛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
他莫名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林三七脸不红心不跳接受夸奖。
她认为小命要紧,也不再多说。
免得弄巧成拙。
被剥开肚子的百具尸体还没回到棺材里,像是吊在半空中一样,她无心地撇了一眼,后悔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肠子都流出来了。
挂在被剥开的皮肉外面。
林三七想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隔夜饭也想吐出来了,他们还不是新鲜的尸体,而是死了好些天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那味道难以忍受。
很好,待在义庄里的她也臭了。
林三七动了动鼻子,偷偷地闻落无悔,发现他身上半点异味都没有,分明剥开尸体肚子的人是他。
这就是传说中纸片人干什么都是香的?可她现在也算是小说中的“纸片人”了啊。
但还是臭了,不公平。
林三七思绪飞转,面色却平平,心道,今晚这一劫大概是过去了,回到清柳派得好好犒劳自己。
吃一顿好的。
她还是吃得下饭的。
即使看过那些剥开肚子的尸体。
落无悔腕间一动,带着脏血的匕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话一转道:“是啊,天快要亮了。”
他指节再敲棺材盖:“回。”悬在半空的尸体纷纷地躺回棺材里,井然有序,待他们回去后,棺盖慢慢地回拢,一切似乎如初。
孩子的魂魄被收进了另一只锁魂袋中,此刻正被他拿在手中,颜色偏深的锁魂袋映得手指凉白无血。
落无悔放好,用水洗了一下手。
洗得缓慢。
林三七问:“我们现在回去?”
再拖下去,不仅对她不好,那魂魄能不能回魂还是另一回事。
义庄的大门又开了,仅剩无几的月光如水般漾进来,光线变幻,远边树木嶙峋。
落无悔看了一眼外面,又回眸看她,声音融在轻柔的晚风中:“你知道我刚刚用的是邪术。”
不会术法不代表不知道有关邪术的事情,只要在门派中长大便会有所耳濡目染,因为名门正派要防患于未然。
他们对邪术又厌又惧。
其实林三七怀疑落无悔是故意让自己看见的,不然的话怎么会光明正大、毫不避忌地便在她面前使用邪术?
还有一个可能。
她太弱了,想灭口,杀就行。
死人最能守住秘密了。
林三七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了,拍胸口保证道:“你放心,今晚发生的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闪电劈现,照亮天际一瞬。
随后“轰隆”响,一道空雷过。
她怀疑老天爷是要跟自己作对,这道雷声来得可真具有戏剧性,但还是表情不变道:“……要下雨了。”
下雨后山路会更难行。
林三七见落无悔无动于衷,继续表忠诚:“要是我还有灵根也想学邪术,据说最厉害的就是邪术了。”
“那些名门正派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似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了。
落无悔不动声色地望着林三七一张一合的唇瓣,冷不丁地伸出手指,覆盖上去,冰凉苍白的指尖摩挲过唇角、唇肉。
狎|昵的动作被他做来也似纯粹。
只因不含一丝情|欲。
他垂下不知为何轻颤的黑睫,忍不住又笑了,眉眼弯似月,似褒似贬:“你这张嘴很会说话,比我见过的那些说书的人还会说话,”
冰凉自唇间传来,林三七想躲。
最后还是没躲。
然后努力地回想他剥尸体后有没有洗手,记起洗过后脸色才好点儿。
算了,只要不是杀她,摸一下嘴又怎么样了?她不在意,也知道现在的他不会对自己生出别的旖旎心思。
会说话是一门艺术。
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
落无悔下一句话轻飘飘地将林三七快要翘起来的嘚瑟尾巴夹住、直接打回原形:“想割掉,藏起来。”
她故意歪曲意思:“……你喜欢?”
他收回手,笑道:“算是。”
林三七正想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股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一道阴柔至极的嗓音:“原来你在这儿。
她第一次听一个人的声音会起鸡皮疙瘩。
太阴森了,像在冰窖冻过一样。
*夜将逝,点点星光逐渐褪去。
守在招魂灯的沈轻风一夜未睡,眼底浮现淡淡的一片青色阴影,白千流亦是如此。
妇人搂着没有意识的陶子,流泪过多的眼睛红肿着,内心的希祈随着时间的逝去一点一点地灭掉。
招魂灯里的火苗也一晃一晃地。
看着随时有熄灭的倾向。
她将面黄肌瘦的陶子越搂越紧,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哭着求道:“公子、姑娘,我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家陶子,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们。”
房屋简陋,是穷苦人家。
妇人的丈夫也附和道:“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们,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实在不能没了啊,请公子、姑娘可怜可怜我们。”
白千流不忍。
他们并不是为钱财而来。
可她却也没乱承诺什么,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有些事注定是有心无力的,只能道:“您放心,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片刻后,下起了蒙蒙细雨。
沈轻风开了一个结界,护住那盏招魂灯,可灵力有限,也只能支撑一小会儿,若林三七再不回来怕是不妙。
*
义庄鬼气肆无忌惮穿行,林三七和落无悔挤在同一口棺材里,她在上,他在下,空间逼仄。
是她拉他进来的。
这原来是一口没尸体的空棺。
可能是因为林三七不会术法,直觉有危险的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而不是面对。
藏到棺材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有落无悔在,用不着躲吧,说不定他没几下便把对方撕个碎。
要不要重新出去呢?
有人在一口一口棺材地查看着,声音越来越近,似好心地提醒道:“鬼界的红莲花今夜开了,提早了一个月,鬼王不回去看看?”
鬼王?
林三七下意识地看向在自己下面的落无悔,鬼使神差地,她胆大地将手覆上了他的心口处。
有心跳声。
可不能代表什么,术法可造假。
他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落无悔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不阻止,仿佛由工笔细细勾勒画成的芙蓉白面表情如常,眼神也不起波澜。
那个人不依不挠。
“也罢,一口一口棺材翻着怪累的,不如我给鬼王吹一首曲子吧,您离开鬼界这么久没回去,身子定是虚弱了不少。”
一听便知是虚情假意之言。
据他所知,鬼王生于红莲齐开的那晚,也死于红莲齐开的那晚,最弱也是那时。
至于为何,至今无人知。
但也不妨碍自己辛辛苦苦地来人间找了对方一晚上,想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任鬼王,这个诱惑很大,同样也很危险。
可在权利面前,危险不足一提。
林三七来不及思索太多,隐约发现躲起来不是办法,他口中的曲子一定不简单,于是想打开棺材盖出去。
但棺材盖突然打不开了。
她使劲地用背往后顶也开不了,一定是那个人设法把所有棺材都封住了。
随着笛声起,落无悔眼角处的泪痣越来越红了,像是上了更为鲜艳的颜色一般,双眸紧紧地盯着她的喉口。
恶鬼本性破壳而出。
——想杀人。
林三七还在使劲地反手往后推棺材盖,无功而返,棺材空间太小,转不过身,跟他还是面对面。
所以她看见了落无悔的变化。
这、这是怎么了?
在他朝自己脖子凑过来的前一秒,她慌不择路地用别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唇,自己的嘴,堵上去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落无悔想,他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杀了她,将这副带肉的骷髅一寸一寸地剥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睫毛垂落,却微微张开唇,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她的腰,余夜仿佛黑到令人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