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婚。◎
“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一日三餐饭,两件花衣裳,一把零花钱。”
——简媜《四月裂帛》
帮她吹干头发,梳完头,已经是凌晨了,二人继续躺回床上。
这个夜晚,此情此前,不禁让人觉得简直就是复刻当年的新婚之夜——
那一年他们刚打算结婚的时候,两边家长没有一个看好的,闻女士甚至晦气到连见未来媳妇一面都不肯,冬父更是不愿意女儿高嫁,因为嫁进那样的地方,横竖都是要受委屈的,但是他又舍不得女儿难过,小丫头那样笃定,说她会幸福的,冬爸爸渐渐的也没招了,谁叫他宠女儿呢。
从小到大,他亏欠小女儿的实在太多了,冬喜年幼的时候就经常照顾不到,后来有点钱了,女儿又离开他去外地读书去了,可以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但后来他也极尽可能的在弥补了。
婚礼是他们俩人自己办的,简单到乏善可陈,在城南的一个小教堂里。
谈了四年恋爱,一毕业就结婚了,仓促到什么都没准备,定金、彩礼、嫁妆一个都没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是两个无知无畏的小孩被爱情冲昏了头。
婚礼现场来宾者寥寥:教堂白胡子的神父,教堂里负责扫地的大爷,扫地大爷的微胖妻子,就只有这么多人。
宣示的时候,冬喜盯着面前,顾延那张俊美优越的面孔:令无数异性为之癫狂的,现如今顾太太是她的了。
叫她怎么不激动呢?抱着亲吻的时候,冬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爱着他的。
神父在宣示,他们在拥吻,教堂外的白鸽在飞翔,风外面栽了一圈又一圈的风信子。
“怪不得我们两个人当时那样猴急,原来不过都只是为了图一个结婚证罢了。”事到如今,冬喜已经能很平静地说出当时的心路,“所以你当时问我后不后悔时,我说不后悔。”
她怎么可能会后悔?折磨了她一整个年少的阴影,憋屈,隐忍,说什么都要把握机会。
其实老天爷不总都是在欺负人,至少给了她机会。
后来冬喜正式住进昭山的别墅里,她的身份才渐渐被人熟知。
她会嫁给顾延,单纯只是为了打曾经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的脸而已。
看啊,我一个暴发户生养的人都能和你们费尽心力舔的高高在上的少爷结婚,你们不觉得脸疼吗?尤其是以顾太太的身份出现在盛明娅面前时,那天是冬喜活了二十多年,最开心的时刻。
——只是爱他的身份,仅此而已罢了。
不过最后这段话冬喜没有明说,即便不说,顾延如今也都知道了。
说与不说只在一念之间的面子上罢了。
挑明了与不挑明,双方内心都跟明镜似的,区别在于,冬喜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顾延,而顾延却后知后觉爱惨了她。
浓稠的夜晚,一颗炽烈跳动的心脏。
顾延贪婪嗅着身侧人的体香。
“顾延,你还记得大一我们刚在一起时,我问过你一句话。”冬喜忽然又提及从前,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这个角度看她,顾延能清楚看见她那一根根分明浓密的眼睫毛,微微上翘的唇角,秀气的鼻子,流畅的侧脸线条。
漂亮的女人最伤人了。
今晚顾延可得好好多看她两眼,过了今晚机会可不多了。
见男人不吭声,冬喜笑了。
她从前经常笑的,但几乎都是装的,做做样子罢了。笑完后她的脸上是不会有任何多余表情的,就像是演习多年的冷静面具,就连红晕都会事先画好。
可以说,那三年她扮演的绝对是一个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妻子。
所有人都被她给骗了。
冬喜说想起问过他一句话,问了什么话?
那是最开始在大学那会儿,他们两个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
有一次,顾延带她去高级西餐厅吃饭,重金属色调的包间,昏昏暗暗暧|昧的光线,落错在人脸,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影线。
演奏的都是现场级别的小提琴乐曲,斯文的小提琴演奏者留着一头中长的卷发,不禁让冬喜回忆起曾经远远在玻璃窗外面见到的画面。
有人在拨琴弦声,有人在暗中调节心跳。
看着价目表上最低都是四位数的奢华菜系,冬喜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满脑子都是不久前顾延问她的那句,愿不愿意嫁给他。
冬喜听见后,并没有当即明确说嫁与不嫁,只笑着问顾延:“我以后要是嫁给你,有什么好处。能天天都吃得这样好吗?”
彼时的她坐在对面,一张白净的脸上写满人畜无害,笑着问出这句话时,她眼中的渴望和心计谁也看不出来。
而顾延呢,他几乎可以认定,娶面前的女孩是会必然成为现实的定局。
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拥有和她父亲交谈那块地皮的话语权。
一切都计划得那样圆满,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是该说不说,和她谈恋爱的感觉,实在爽翻天了。
结婚么?结婚又怎么,不就是结个婚吗?都是成年人了,再说这个女人又这么单纯,甚至是蠢,恋爱脑,但是即便顾延知道她是恋爱脑,也不耽误他对她的宠爱和喜欢——
确实是喜欢着的,她的长相,她好拿捏的性格,顾延不是什么重情的人,能找到一个他不排斥,愿意一起生活的人就已经足够了,而冬喜,完完全全都符合这些要求。
又那么巧,她有一个十分有用的父亲。
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顾延听见她这样问自己,笑着放下菜单。他的身边站着鞠躬哈腰的餐厅老板,顾延看着这个坐在自己面前漂亮到没有一丝攻击性的女孩,也就是冬喜,当时笑着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金钱,地位,只要嫁给他哪一样不是唾手可得。
他眉眼恣意,贵少爷面庞俊俏到惑人,是整个昭山万千少女都憧憬的情人。
冬喜见他表现得那样认真,说娶她不像是开玩笑,确实和她是情投意合,也跟着笑了。
那一刻,冬喜没说话,脸蛋上只象征性地漂浮起一层暧|昧的红晕,久久,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只要你这辈子不和我离婚就好了。”
不离婚就好了——
那时候,顾延应该是一边喝了一口红酒一边笑着同意了。
毕竟他没有说不,没有拒绝就默认是同意。
冬喜一直都信了。
回到今次。
他们走过婚姻,经历了一年又一年,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且无力。
说到底,都是猎物。
没什么好回忆的了。
/
夜渐渐入深了,雨势有减小的趋势。
不知道家乡的樱花树有没有被风吹雨打。
冬喜睡不着,突然说她肚子饿了。早知道当年就该多吃一点的,他这么有钱,金山银山堆起来的这么一个少爷,鲍鱼海参要送进来也是一车一车的,但是没机会了。
她说饿了,顾延就爬起来给她做吃的。
冬喜等了很久,似乎顾延像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顾延奢望着这么一吊,或许她就不愿意走了。
但冬喜是什么人?会忍,会藏,疼也不吭一声,饿肚子这种事对于她而言简直无所谓到不堪一提。
顾延没招了,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端过来他亲手做的冰糖炖梨。
瓷白色的小碗,里面静静卧着一颗雪白的梨子,中央还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
酸中带甜的味道,是她喜欢的。
少爷下厨的场面可不多见啊,硬生生是为了她,顾延特意学了几道菜。
这道冰糖炖梨就是受她影响,因为冬喜很小的时候就身体不好,经常咳嗽,每次咳嗽嗓子疼,她外婆就会给她做冰糖蒸梨,久而久之,冬喜就喜欢上了这个带有隔代母性色彩的菜品,之前她也多次做给顾延吃过。
顾延在递给她炖梨之前,他深呼吸了一口,依旧像是奢望着什么似的对她商量说:“不走,好不好?”
冬喜笑着冲他摇头,“不好。”
顾延捏住陶瓷碗边的手指深深攥紧了,血被推挤开,露出青白的颜色。
“冬喜。”顾延叫,他深呼吸,“下次不许再那样了,不值得的。”
冬喜笑,“知道了,给我吧,我饿了。”
顾延将碗递给她。
她要走了。
顾延知道自己留不住了。
回去住几天,住几天也好,闹够了脾气,自然也就回来了,顾延这般想着。
后来顾延抱着她,冬喜这一夜睡得挺踏实的,而顾延呢?依旧睡不着。
夜色中,男人眼眸晶亮,他失眠整宿。
///
冬喜是隔天中午离开的明昭,坐了两小时火车,又换乘一小时。
顾延硬是没有送她,就连冬喜出门那一刻,他都是在公司开会的。
当得知她坐上了火车,顾延也仅仅是点了一下头,接着继续开会,看不出有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
回到了溪镇,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因为母亲常年卧床的缘故,声带退化,四肢也退化,几乎和植物人无异。
冬父苍老了许多,她叫了一声爸,冬父什么都没说,兀自回房间去了。
冬喜在家一呆就是半个月,顾延一次都没有打扰过她。时间悠闲静谧到冬喜几乎都快忘记了那个和她纠缠不休的人。
后来,冬喜在老家认识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她出去写生遇到的,准确是故人重逢。
男人的名字叫做季明生,很巧,他和冬喜是小学同学,那会儿是前后桌的关系,现在他在当地的一所高中做数学老师。
那天,他主动对着坐在河边,给小河垂柳画画像的冬喜打招呼的时候,冬喜扭头,还恍惚了一会儿。
男人见到在时不时会在梦中出现的女孩多年后长大的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冬喜,我是季明生,你还记得我吗?”
季明生。
冬喜恍惚间想起在小学,有个男孩回答问题时总是会脸红,就坐在她的后座,他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冬喜笑着说记得。
后来渐渐的,他们之间的接触也越来越频繁了。
一来二去,家里觉得这事儿能成。
季明生不介意她离过婚,也不介意她家欠了债,毕竟他从小学开始就暗恋她。
人不能在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会铭记折磨一生。
犹记得那年,冬喜打算离开溪镇去昭山上学的时候,小男孩哭着失眠了整宿,隔天通红着眼睛远远目送她离开家门。
兜兜转转,现在他居然能够和她谈婚论嫁,这一切究竟是幸或不幸。
季老师是一个有着浓眉大眼,很随和,笑起来总是会耳朵红的人。
冬喜已经决定在溪镇长长久久地住下了,忘掉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她身体不好,经常也不家门,出门也只是去没什么人的地方写生,静心。
在讨论结婚这件事时,冬喜明确和季明生表示过,她有一段特别不好的过去,但是季老师表示他压根不在意,只要能重新开始一切都值得。
冬喜渐渐也被他的执着和真诚所打动了,她欺骗自己那么多年,如果遇见了良人,再不把握住重新开始的机会,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她也逐渐敞开心扉,试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之旅。
就这样,媒人也登门了,一切都按照正儿八经结婚的流程来。
许久不见的笑容也在冬父的脸上展现,冬喜似乎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和过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结了。
订婚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两家家长简单的见面,吃了一顿饭。
不过在得知冬喜家欠债时,季家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季明生一番话化解了尴尬。
欠债不要紧,努力生活下去才是要紧。
但其实,哥哥欠的钱,顾延早就还干净了,不知道是谁的梦境,如此逼真。
两家人吃完这顿饭,这份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两个月以来,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可谁知道在婚礼现场,顾延又突然反悔,居然带着人强行闯进婚礼现场,阻止了准备交换戒指的新郎新娘。
“小喜。”
当男人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冬喜忽然之间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这天很漂亮,顾延自出现起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中式婚礼,她穿着一身红金色的礼服,头上带着金色的凤钗。
再见面,周围全是来喝喜酒的当地人,冬喜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开口只有给他无穷尽的难堪:“不是说,放过我了吗。”
顾延笑了,他觉得荒唐:“是,我是答应放过你,但是我可没同意你和别人结婚——”
才几个月没见,她就送给他这么一份大礼,居然连婚都结了,顾延觉得搞笑。
“我只是放你回来养身体,你居然敢这么不听话,嗯?和别人结婚?”顾延冷哼一声,“当我是死的?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一开口,叫在场的人无不屏息凝神,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冲进婚礼现场的男人给震慑到了。
冬喜听不下去:“那我呢,那难道我要一辈子单着吗?外婆不希望我单着,我也不希望自己单着。”何止是顾延觉得荒唐,冬喜又怎么不觉得他才是那个更荒唐的存在,“而且我——”
“我不准。”
三个字,从顾延嘴巴里说出来,轻易就断绝了所有的退路。
冬喜不说话了。
再婚是顾延的逆鳞。
她可以闹脾气,可以和他闹分居,但是再婚这件事,顾延绝不容许。
“我说了,你可以和我分居,可以跟我闹脾气,也可以长期住在这里。但是想背着我和别人结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的语气残忍至极,不留丝毫余地。
冬喜看向他,“凭什么。”
“凭什么?”顾延笑了一下,“就凭我是你丈夫。”他一句话就叫在场的人都纷纷瞪大双眸,捂住口鼻。
接着又是无数的窃窃私语。
“小喜,你也知道,我们之间兜兜转转,已经分不清纠缠多少年了,如果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你心里不舒服可以闹情绪,可以随时回娘家去,可以一整天不跟我说话,砸东西,骂我恨我,厌恶我,我都接受,但是我是你的合法丈夫,你不能始乱终弃,不能弃我于不顾,更不能当着我的面和别人结婚,你明白吗?”顾延一番话,既委婉又不留情。
刚准备和新郎官交换戒指的她,明明就要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这算什么?冬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舞台上的司仪也横竖看不懂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尴尬到不能自己,职业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
见在她这儿说不明白,活脱脱就是个小疯子,顾延又跨步走到新郎官面前。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壮实些,原来她喜欢这种,靳旸呢?靳旸可不壮实。
“你喜欢她?想和她结婚?”顾延冲季明生笑了笑,神情散漫无谓,像是在说教,“有多喜欢,超过我吗?”
“你知道她脾气有多坏,性格有多差劲吗?她能为了一些小事情,连命都不要,冲到大马路上,你爱她,你敢爱吗,你配爱吗?”
一连串疯狂的叫嚣质问。
季明生的脾气向来都很好,但他也不是什么畏惧强权的软柿子。
“顾先生,我不在乎小喜她以前怎么样,我只在乎以后。”
“以后?”顾延蓦的笑出声来,觉得搞笑,“怎么,你以为有我在,你能顺顺利利结婚?”
“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你别忘了,我和她还没离婚呢,你们当着我这个做丈夫的面,大肆操办婚礼,现在你和我说什么,法治社会。”顾延觉得搞笑。
“离婚的程序正在审核,反正是迟早板上钉钉的事情——”
“你也会说,迟早。季老师,”
季明生:“....”他被面前这个嚣张的男人堵得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毕,再次强调,这是悲剧悲剧,看不了的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