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你想让人听见,咱们就到外边去。”放开左手,右手托着英嫂一蹿,已一个箭步出了祠堂。
冷风扑面,一出祠堂,英嫂知道二人拉拉扯扯不雅,生怕给人知道,一下安静下来。李响低声笑道:“不叫了?现在不叫,一会儿也不要叫啊!”他把两腿左右摆动,高抬低压,低声道,“记住:这个叫做——跑。”
突然之间,李响托着英嫂撒腿就跑。他本就擅长奔走,这时用上轻功中短程最快的“快哉风”心法,登时把两人加速成两条影子。英嫂还没法应过来,已给拖得向后一仰,只觉眼前景物扑面而至,回过眼来再看,只见两眼所见,上下左右全都变得一片模糊,只有正中一小块,才看得到前面飞撞而来的砖墙。
李响托着她飞奔,带起的疾风扑鼻灌耳,他向旁边看去,只见英嫂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想叫,可是却被风将声音堵住,只露出一两声短促的哑鸣。
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来到村子中间,李响停下脚步,呼呼大喘,笑道:“过……过瘾么?”英嫂瞪着眼睛,喘得直点头,也不知是同意还是怕得快死了。
李响再接再厉,接着道:“这个叫做——跳!”双手托住她,纵身一跃,两人一起跳上路边一栋房子的房顶,在屋脊上停下。
英嫂迭遭惊吓,脚软得再也站不住,李响手上劲一松,整个人马上要堆到瓦上动弹不得。李响低笑道:“半夜上过房吗?来,起来看看,和你平时看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他强把英嫂扯起,自己也向远方张望:月色下,整座村子再也不是在平地上所看到的灰色。在房顶上来看,青色的瓦被月光蒙上蒙蒙胧胧的一层光晕,粼粼闪闪,好像一块又一块整齐的鱼塘。瓦片之上,便是湛湛晴空,幽蓝色的夜,没有云,几乎没有星,宁静的向远处延伸,延伸出空旷、寂寥的完整世界。
李响笑道:“有没有觉得身体变得轻了?当你站得更高的时候,这个世界更大,那些世故、规则、风言风语,就变得不值一提了,是不是?”他感觉手上英嫂的分量越来越轻,便慢慢松手,让她靠自己的力量站住。
英嫂弓着腰,向前伸着手保持平衡,两脚把屋脊上的瓦片搓得哗啦直响,也不知踩碎了几片。屋里的人终于给惊醒,叫道:“谁家的猫呀这是!”便听到下地开门的声音。
李响又托住英嫂的手肘,笑道:“逃啦,这是——飞!”
他施展八步赶蝉,托着英嫂“唰”的从这个房顶跃上另一个房顶,两步跨到屋檐处,又向下一个房顶飞去。
一个个熟悉的院子在脚下一闪而过,方正、干净。英嫂向远处去看,在村子房屋的尽头处,青白色的贞节牌坊安静的立着。李响的脚步清晰的指向那个目标,英嫂的理智明白过来,“啊啊”没有意义的乱叫。李响笑道:“不用这么高兴。”
牌坊下守夜的寡妇这时都已困得不行,以为时间太晚,这一夜已经安全,一个个靠着石柱打盹。
李响低低一笑,轻声道:“省事了。”
英嫂奋力挣扎,却也不敢吵醒她们,低叫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响耸肩道:“我想——让你高过这牌坊!”
说话间已经来到近前。十丈的牌坊拉着个人,终不能一纵而上。李响便托着英嫂一跳,先跃上一根立柱,斜着借力一弹,单手扒住牌坊二层的上檐,先将英嫂抡了上去,自己再一拉,也跳了上来,然后掐着英嫂的腰一送,又将她送上排放的顶部。他在立柱上借力的那一脚,只在一个寡妇头上半尺左右,那寡妇受到震动,猛地惊醒,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便以为只是睡惊了,哪里敢想牌坊顶上已经有了人?
英嫂的脚一沾牌坊,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她竟然站在了义贞牌坊上……一直以来,只能供奉的贞节牌坊?
——大逆不道、没有规矩、天打五雷轰……想到这里,她已然吓得全身无力,跪倒在牌坊顶上,又不敢出声,只好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任眼泪汹涌而下。
李响微笑着坐在牌坊的边上,不说话。
已经不用说话了。他想要传达给她的感觉,在奔跑与飞翔,在苍茫与静谧中,都已经表达出来了。在将来的日子里,英嫂会记得风从脚下吹过的感觉,那种感觉会让她的膝盖离地面越来越高——一个体会过站着的人,怎么会再容忍自己跪下呢?
他们的脚下,石兽一样的牌坊团住脚下那几个困倦的寡妇。
他们的背后,义贞村仍在沉睡;
他们的面前,绵绵一条大路亮如绸带。
更远处,高粱在夜风里像月光下的含情脉脉的天山天池。
玉兔西斜,进了丑时。虽然天幕正黑,但以夏天的天气,这也就快亮了。几个守夜的寡妇哈欠连天,实在撑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对付,终于先行回家睡去了。耳听她们脚步声远,跪坐在牌坊上的英嫂才渐渐平静下来。李响站起身,笑道:“我把你送回去吧。”英嫂点了点头,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两手大张着,紧张地维持平衡。
李响笑道:“不要怕。”和她并排站了,单手扶住她的手。两人在月色下一起展开手臂,习习凉风穿腋而过。李响陶醉道:“你知道你们这里离海多远么?”知道英嫂不会回答,微笑道:“我们几个人是看海的。我们这几个人,有来自西陲,有来自塞北,有来自蜀中,有来自中原,我们见过山,见过河,可是,没见过海。”
他已陶醉其中,道:“我听说大海一望无垠,碧波万顷。一边是雪白的沙滩,一边是海天一线。沙滩细腻,一半干爽,一半湿滑,赤脚走上去,便可乐而忘忧;海里有各式各样的鱼贝,海水清澈碧蓝,可以学习游泳。若是造一艘船扬帆出海,几个月都有可能见不着一点陆地。可是前几天我见到了,才知道,最美,最广阔的海,永远在我们的心里。”
他侃侃而谈,倒不是口舌便给,实在是早已在他脑中萦绕多时的内容。自决定了东行至海后,实际上就一直在脑中浮想联翩——当然,浮想的内容:沙滩上也好,船上也好,往往也还多一个别扭叶姑娘。
一通白日梦做完,回头看时,只见英嫂居然抿嘴微笑,李响笑道:“对啦!人要笑起来才好看嘛!”。又想起叶杏,便往义贞镇望去。
便在此时,“东海福记”的方向,突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离得这么远,仍然刺目耀眼!李响一愣,心中顿时不安,扶着英嫂又坐下,道:“我朋友可能有危险,你先在这里躲一下,我一会便回来接你!”
吩咐完了,不待英嫂回答,已涌身跃下。奔行数十步,前方传来那一场爆炸的滚滚雷鸣,不由越发紧张。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只见客栈一角墙倒屋塌,硝烟弥漫。七杀衣冠不整,显见都是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气哼哼的。万人敌远远的坐着,抚刀沉思。
在七杀的脚下又躺着十几个黑衣汉子,都被制住穴道,做一堆儿堆放。
李响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叶杏也披衣在场,见他出现,微微展眉,笑道:“这几位,乃是金龙帮龙吼堂的好汉。追杀我们来此,居然想用电光霹雳弹趁夜暗算。不料却为万人敌发现,一刀将他们的弹箱劈裂,几十枚霹雳弹一起炸了。”
万人敌抬起头来,道:“举手之劳。”
李响问道:“没伤人吧?”
唐璜微笑道:“所幸没有。你去哪里了?”
李响微微一笑,正想找个借口搪塞,突然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
萧晨问道:“怎么了?”
李响一言不发,转身就跑。其他人见他神情有异,也都跟了上来。
第九章 沉沦
这时候天色仍黯。李响当先跑向牌坊,远远看见牌坊下围聚的一圈火把,一颗心先就沉了下去。他方才放下英嫂不管,只道自己在天明前足能赶回,可是却忘了,霹雳弹爆炸产生的巨响,足以让人在天亮前醒来。
现在寡妇齐聚,显见已经发现了英嫂。想要隐瞒,那是再也休想,索性就把她抢出来,直接赛给萧晨也就是了!
他咬紧牙关,将胸膛挺起,厉喝道:“英嫂在哪儿?”
围成圈的寡妇听见他的声音,如避毒虫猛兽,同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路来。李响意气风发,可是突然间,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在空场正中,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站着,黑衣黑裤,满脸血污,舞着两手,笑道:“羞……羞羞!……大牌坊……”
笑声直勾勾的瘆人,虽然面目被血盖住了,但那身形轮廓,却是熟悉的。李响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应。后边萧晨猛地抢到前边,一把抓住那人叫道:“玉英!”
那人正是英嫂!她给萧晨抓住,咯咯而笑,叫道:“玉英……英寡妇……哦……”来摸萧晨的脸。萧晨喜欢他多少年,多少次盼望这样肌肤相亲的旖旎风光,可是这时候却只觉毛骨悚然。
英嫂脸上的血全都是她自己脸上流出的——在她的脸上,有两道伤痕,一道从左额拉下,切过眉头,拉过鼻梁,划至右嘴角;一道,从左颊划过,拉过鼻翼,划至右颊,两道伤口交叉,皮翻肉绽狰狞吓人。萧晨心中恐惧,猛地将她的手臂一拨,摁住她不能乱动,伸袖就去擦她脸上的血污,可是才一擦掉,伤口处就有不绝溢出血来,模糊了她的面目。那两道伤口之深、之长,便是他一个身在六扇门,常见血腥的人也不由打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