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荒谬的信念支撑着他,沿途打听道路向东而去。
在山中整整走了一个月,方出了荆门州,越过荆门山,向荆州府信步而行。
这时日色近午,火伞斑张。自离远荆门山后,这一带已算是平原地带了,就有冈阜,也都算不得山岭。田中金黄色的稻穗,有些已经倒垂地面,距收获期已是不远。
文俊不怕酷暑,他对白己具有不怕寒暑,不怕挨揍和力大如牛的原因,始终不知其所以然。
他只知道五年前迷失在深山里,无意中找到那古怪的仙洞以后,身体便慢慢地起了变化,久而久之,似乎成了自然,也就不感到怪异了。
暑气迫人,但他不在乎,将破短衣的绊纽解开,露出粉红色的宽阔胸膛,抬着打狗棒信步而行。
远远地现出一座岗阜,向南蜿蜒而下,右侧是茂密的松林,还有溪流一线。
他想:“日正当中,腹子有点饿了,何不到树下打几只鸟儿果腹?”脚步正欲加快,忽听身后蹄声得得,扭头一看,只见身后半里外,缓缓驰来两匹骏马。他略一打量,便又转头自顾自赶路。
不到半里地,蹄声已近身后,小霸王仍低头向前赶路,猛听一个破锣也似的喉音在身后响起来:“大哥,荆门山不是说出现了九如玉佩的踪迹么?怎么搜遍全山,连它娘的鬼也找不到半个了。难道闻风前来的江湖朋友们,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据翻天鹞子那家伙说:前天他在荆州府钉紧那叁个骚尼,一点儿没错,确是往这条路上来的。可惜,叁个淫尼的轻功着实了得,叁里不到,他就把人给追丢了。他算定叁淫尼准是到荆门山无疑,怎么咱们会找不到人呢?这真是怪事!”这人的嗓音更粗及更响。
“咱们也许是给翻天鹞子骗了吧?找他去!”二弟又说。
“谁知道那家伙死到那儿去了?到荆州再说。”
马蹄得得,超越了文俊,向南而去。文俊第一次流浪江湖,根本就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他可将马上人看清了。
马是好马,人却不太相配。
他有时也到学舍参加生员子弟的骑射,所以不算太外行两匹马并辔而行,右是那位年约叁十岁上下,獐头鼠目。却又大鼻朝天,眉毛挤在一块,招风耳,五短身材,显得猥琐已极。一身玄色劲装,鞍旁插着一把大朴刀,鞍后一只大马包,重甸甸地。
右首那位长像也好不了多少,只是身材稍高大雄壮,眼中精光闪烁,有一只令人心悸的大鹰勾鼻。一色儿打扮,鞍旁插的是叁尺长剑。
两人看了文俊一眼,不在意地扬鞭走了。
等他们在叁里外林中消失后,身后蹄声急如骤雨,片刻就到了身后。小霸王扭头一看,只见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而至,把尘埃扬起老高。
马上是个卅岁壮汉,青色包头青色箭衣,一张马脸,八字眉间下直挂,鼻子特长,由下往上看也不见鼻孔,血盆大口裂至腮下,露出一排黄板牙,一双鹰眼慑人心魄,长像端的唬人。鞍旁插着一把砍山刀,又大又沉,马在急驰,人却安坐鞍上纹风不动。
小霸王心说:“好俊的骑术!”避至路侧躲让扬尘,仍转身赶路,并未注意马上人脸上的表情。
马超前十馀丈,突然响起一声马嘶,马人立而起,一双后蹄乱点,半空里转过马头来。马上人仍稳如泰山,神态从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马嘴里直喷白沫,但却丝毫不动,小霸王看得暗暗喝??。
大汉等小霸王到了身前,裂嘴一笑,状甚自得。乖乖!可把小家伙吓了一大跳。
他那副尊容本来就够唬人,再一裂嘴微笑,比哭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丑大汉笑容一??,凶睛一翻,暴喝道:“喂!娃儿!”
小家伙一楞,停步转头一看,四周没半个人影。他心说:“这家伙难道是叫我?”
不错,正是叫他,那大汉不正向他瞪眼怒吼么。
“你他妈的过来,想找死么?”
小霸王一皱眉,他自小养成一身傲骨,胆气非同常人,并未为丑大汉的疾言厉色所唬住,大踏步走近马旁,昂然答道:“这位大叔可是叫我么?”
丑大汉先是一怔,随就赫然震怒,猛地一抖手,马鞭子“呼”一声闪电似掠过小家伙的顶门。
这又叫他大出意外,小家伙不但神态从容,连那清澈如深潭的一双大眼,连眨也未眨一下。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毛孩子眼有神光,莫非我看走了眼么?敢情还是个行家,真人不露相呢?”想到这儿!气焰压下子不少。
他收回马鞭嘿嘿冷笑道:“不是问你,难道还问我自己不成?”
挺了挺胸膛又说:“我问你,可曾见过两个牛鼻子老道,由这官道往南去么?”
小霸王一肚子火,但他知道发作不得,只气虎虎地说:“小可急于赶路,倒未留意有否道爷经过。”
丑大汉狗眼一瞪,吼道:“小畜生好大狗胆,敢在大爷面前气虎虎地说话,凭什么你敢如此无礼?”
小霸王也是气往上冲,吭声道:“大叔此言差矣!请问大叔适才疾言厉色,任意挥鞭辱人,能怪小可无礼么?”
丑大汉被他抢白一顿,闹个下不了台,脸上铁青骂道:“好小子,你活腻了!”
马鞭子一抖一挥,急如迅雷,“叭”一声,劈在小家伙的脊背上。
这一马鞭如换了常人,不死也得皮开肉绽。
可是小霸王文俊并未皮开肉绽,碎布飘扬处,灰布褂裂开一条大缝,只打得他气往上冲,站立不稳,踉跄向前一冲,向马脖子上撞去。
凡是好勇斗狠,身怀异能的江湖朋友,轻易不肯让人沾身,要是让对方的兵器沾身,就别想在江湖上称名道号啦。
大汉见这一鞭抽个结实,也没想到这一鞭该有多重,因何小家伙并未倒下的,还认为小家伙不过如此而已。想起小家伙刚才的傲态,更怒不可遏,马鞭一抖,便将文俊的右臂圈住,大吼道说:“滚你娘的蛋!”
文俊骤不及防,只觉右臂一麻,打狗棒随着堕地,接着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他的身躯带起,直向后掼飞两丈外,“蓬”一声暴响,跌落在稻田里。稻田虽没水,但泥浆却将他淹住了半个身子。
大汉却一声狂笑,圈转马头如飞而去。
文俊被掼得眼冒金星,头脑昏沉,五官被泥浆灌入,着实不太好受,狼狈地爬起,冲那狂奔而去的人马背影恨恨地骂道:“你这恶贼该死,总有那麽一天,哼!”哼什么,他没说。
走上大路拾起打狗棒,步到小溪流中脱下破衣裤,洗掉一身泥浆,绞干穿上。他只有这一身破衣,要换事实不可能。幸好腰带上那包宝贝食盐是用油纸包好的,这东西没丢失,他倒没有什么牵念,穿看湿衣重行上道。
烈日当头,炎热难当,他虽不畏寒暑,但大太阳着实讨厌,他心说:“到荆州府还远呢,午餐且在这儿解决吧!这一带林深叶茂,大概鸟儿不少。”
连奔带跑到了小摆下,官道傍岗而过,一座树林直向身后寂伸,也将官道吞入林中。
文俊先到林缘拾了十来只碎石,绕着林缘蛇行鹭伏搜进。这一带斑鸠儿特多,吃饱了稻粒到处咕咕乱叫,求爱之声此起彼落。
他可不管它们求爱不求爱,觑准目标双手齐出,石到鸠落干脆俐落,片刻被他打下了六只肥鸠儿。再搜集枯枝钻木取火,在溪流边洗剥鸟儿涂上盐巴。先烤两只饱餐一顿,再将其馀四只烤好,找藤条儿穿上挂起,就在近官道附近躺倒大睡其觉。
一月来,他在山区就是这么打发日子的,自找野物充饥,生活倒过得相当写意,得到许多求生的常识。
不久,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他耳目特灵,马在叁里外狂奔,便已将他惊醒。抬起身子一看,只见北面官道上尘头大起,叁匹枣红健马衔尾向这儿急赶,马上人全是穿着青色劲装大汉。
看看临近林缘,猛听最后那马上大汉大呼道:“兄弟,别让那小子入林,无毒不丈夫,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快!用暗青子招呼他。”
声未落,从中间那大汉手中飞出叁道白影,快如闪电直奔最前面那一人一骑,在尘影中一闪即至。
最前那人身手相当了得,并没回头看,扭腰闪身并扬鞭反抽。马鞭子抽落一枚白影e蹬里藏身躲过第二枚,可是人家已经存心制他于死命,岂容他避开?第叁枚白影贴鞍而入,贯入下身谷道。
蓦地里传出一声厉号说:“这就是你们自命白道………的好汉………我左如龙………”话一出,马仍疾奔而去,但人已被拖翻马下。
中间那匹马向前一冲,马上人向上一滑,好俊的功夫!??身刚一触地,便被他一把揪住,重又滑上鞍中,将??首搁在按前。马仍向前狂奔,叁匹马穿林而入,沿官道向南急驰,片刻即蹄声杳然。
文俊目睹这场残忍的凶杀发生和终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说:“这是什么人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白道、暗青子,又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血海深仇值得杀人呢?”这些事都不是他那小心灵可以想得通的,想不通就只好不想,怀着满腹疑团,赶忙拾起打狗棒,提着熟斑鸠儿,急急忙忙向南走上官道疾赶,愈想愈心寒,他要赶快离开这不祥之地,倒真被他躲过了一场凶险。
他走后不久,北面也奔来叁人叁骑,见了地下的蹄痕和血迹,叁个劲装大汉便下马搜遍这一带山林,直至日影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