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发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宋莺时下意识回头,撞入眼帘的是,女人戴着银丝镜片后,一双冷冰冰的眼,玉骨似的手指轻攥着,像是在隐忍汹涌浪潮。
她是见过宁一卿的,在财经杂志的内外页,电视的经济频道,惊鸿一瞥都无法形容那样的震撼感。
女人永远衣着干净整洁,眸色平静温润,浑身充满洁净的智慧感,让人不自觉地敬畏和……迷恋。
但她没见过这样的宁一卿,冰冷刺骨得有些失控。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悦。
毕竟,女人那张脸天生的美丽尊贵,即便蹙眉,也不觉忧愁,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挑剔。
宁一卿怎么会有发愁的事呢,宋莺时在心里暗觉自己傻乎乎的。
“宁董,宁董好。”
病房里的旖旎温软,在这一刻尽数消失,宋莺时捂着后颈,尴尬又紧张。
她到底脑子发昏在干什么啊,竟然又在泡宁董的Alpha时,被宁董发现。
感觉小命不保了啊。
“宋莺时,是吗?你好,”宁一卿眉心蹙也未蹙,收敛住迫人的气息,温声说,“不好意思,我找洛悬有点事,你愿意让我的秘书,带你去新开的餐厅用餐吗?"
“吃饭吗?不用,不用了,让您破费怪不好意思的,”宋莺时没想到宁一卿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要请自己吃饭,她顿感受宠若惊又畏惧害怕。
“不会,”宁一卿根据蓝乐然搜集的资料,语气淡淡地说,“那家餐厅擅长做奶制品,你应该喜欢,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挑一间,叫上朋友一起。"
“我还可以叫朋友一起吗?”宋莺时眼睛明显发亮,连刚才的害怕都忘了。
宁一卿微微颔首,目光淡淡的,已然看不出更多情绪。
“谢谢宁董,我…我下次一定也请您吃饭。”
蓝乐然轻轻笑着朝宋莺时招手,心道干金小姐果然心思单纯可爱,宁一卿哪里有空余的时间和她们一起吃饭呢。
连跟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都得挤。
在宋莺时离开后,病房再次恢复寂静,宁一卿低垂着眼,溺水的感觉又裹缠上来,让她呼吸不畅。
“如果我没来,小悬
,你会拒绝她吗?”
洛悬一下一下给金黄色的木雕抛光,细白指间的薄茧,落入宁一卿的眼。
“小愚,告诉我。”
di Dirao
宁一卿凝视着洛悬,少女如此漂亮,天真浪漫,眼神清澈,透明如竹叶最后一滴露珠,晶莹得像是绿水晶。
或许有人以为洛悬的倔强,可能只是琉璃,是脆的。其实不然,那是顽石,头破血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洛悬抿抿唇,并不想回答宁一卿。
女人没有再强行要洛愚回答,而是轻轻拂过洛悬银色偏软的发,爸色的指骨刻意纠缠着软发,越缠越紧。
“小悬,和我回家去住,医生和器械都已经就位,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下,洛悬反倒笑了一声,散漫地把话题转回去,"我拒绝宋莺时与否,和宁总实在没有关系,您越界了。”
“小悬,家里的条件比这儿好,你可以边养病边散心,”宁一卿推了推银色镜框,眼角微勾,狭长眼眸掠过清水般的光,有种严丝合缝却又无序无度的欲.望感。
洛悬仍旧没心没肺地自说自话,语气漫不经心, "何况,宁总应该清楚,我总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标记难道不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吗?"
溺水的感觉更深,眼前似乎只剩一片幽冷的深蓝,宁一卿呼吸室着,想起那个残忍的事实。
洛悬能够给予任何一个Omega标记,除了她。任何Omega都可以,偏偏只有她不可以。
洛悬把木雕放好,随意挽好头发,慢悠悠躺回病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头顶,说话声音闷闷的。
"我要休息了,宁总请回吧,夜里待在一个陌生Alpha的房间,不成体统。"
雪青色的佛珠被女人攥紧,一时竟不知是女人的手冷,还是念珠更冰。
“小悬,保镖一会就来,回家再睡。”
她的声音谦着春水般的温柔,口唇因不佳的情绪而颤弱,显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濒临感。
像充盈液体将溢未溢的液面,勉强维持着脆弱不堪的张力。
门外,秦拾意懒散地靠着墙,双腿交叉,看着这场颇为有趣的戏。
万年无情无欲、端方自持的宁董,竟然要温柔矜雅地做出强抢Alpha回家的事,啧啧啧,不管怎么想,这都很幻灭。
只能说,宁一卿肯定吃错药了,不正常。
“宁总,你这是要限制我的自由?”
宁一卿疲倦地摇头,面容微冷而眼眸潮湿。她慢条斯理地说:
“小悬,家里的条件比这儿更好,我和专家医生已经商量出了很多治疗方案,到时你看看,自己决定好吗?”
"自己决定?"洛悬冷冷地看着宁一卿,怎么也想不到女人真的会强制要求她回别墅,"你都要叫保镖带我回去,我还有什么自由。”
“星星,你是自由的,就像蒲公英和满天星盆栽,”宁一卿的眼神晦沉如雾,隐着点点明亮的希冀,“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欢。”
“你只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洛悬眼神淡漠地看着天花板,“得到您的一句喜欢,抬举我了。”
宁一卿默然不语,银丝镜片后的眼睛墨黑,隐着深沉无光的纯粹黑暗。
她想洛悬可能说得很对,她也开始变得下作,利用权势和财富,逼迫别人就犯。
又或许,这便是她的本性呢?
保镖们的动作很快,三四个人轻柔地收拾好病房,再低声和宁一卿说一句准备完毕,车已经在楼下停好了。
“小悬,需不需要我扶着你回家?”
风从半开窗温润地飘进,女人长发如瀑,白檀气息洁净清冽,冷血与深情似乎在她的眼眸中混燃,使得她尊贵清矜又威不可测。
洛悬呆架着天花板,那里似乎正在发生一场无硝烟的战争,自律守序的禁欲原则濒临破碎,不得不与癫狂偏执的放纵扭曲,激烈角力。
女人牵住了洛悬的手,两人十指交缠,掌心微湿。
“小悬,可以走了。”
洛悬眼神失焦地瞟了一眼宁一卿,看清她眼里的……仿惶,那是一种混乱,好像自我无法融合的痛苦。
真的很可笑,一个权力者怎么会在逼迫别人的时候,不经意泄露出这样示弱的神情。
洛悬轻嗤一声,机械地任由宁一卿拉起自己,她们两人的手紧贴,指骨摩擦得生疼,却无法挣脱出来。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是
吗?”
“小悬,我会给夏之晚道歉,”宁一卿的眉弓和眼睛极为漂亮,尤其在此刻流溢着凌厉偏执、不容拒绝的威势。
看着门外虎视眈眈站成一排的保镖,洛悬无所谓地笑,明白自己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
刚才的问题分明就是在多此一举,自取其辱罢了。
“走吧,不需要你扶,我自己能走,”用力挣脱宁一卿,洛悬轻轻咳嗽着,身体抖得像是风中枯叶。
她的手指已经破皮出血,想来女人的手也是如此。
真讽刺,做猎物的拼命挣扎,最后也能和囚笼打个两败俱伤。
花园别墅里的樱桃树,依旧挺拔翠绿,想来快要结出果实。
蓝地柏羽叶如云,在夜里泛着蓝绿色荧光,不远处的风铃花素雅可爱。
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模一样,植物也许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变太多,但人不一样。隔几天不见,就会由爱生恨了。
或者,爱恨都不剩下。
别墅客厅的黄铜落地灯亮着,柔光打在一旁绒布沙发的白色薄被上,另有两个薄荷绿的软枕,规规整整地摆好。
这样的场景看上去温馨整洁,勉强也能算得上并然有序,但这不符合宁一卿的习惯。
女人绝不会在卧室或是书房用餐、娱乐,因为那是用来休息和工作的地方。
也不会在客厅睡眠或处理公务。
一言一行,严肃持重到几乎古板,处处体现着礼。
在洛悬看来,这大概就是宁家百年氏族养出来的习惯,吃穿住行用,一餐一饮,入目之地,呼吸之间,无一不恰到好处地洁净秩序。
那并非刻意凸显的优雅或是高贵,而是格外地自律,格外地有见地,也格外地平静充满耐心。
就在洛悬无聊地胡思乱想时,宁一卿端着青花瓷蛊,从厨房走出来。
她并不是很擅长勤,这一类的庖厨之事,端着瓷蛊的指尖微微发红,像是被烫到了。
“小悬,累了可以在沙发上睡一会,那是我让周嫂新买的薄被,吃鸡蛋羹吗?”
瓷蛊揭开,鸡蛋羹特有的香味溢出,鸡蛋羹很嫩,混着一点新鲜番茄的汁,没有葱,上面一层麻油。
全都是按照洛悬的喜好来的,没有差
漏半分。
虽然曾经无比渴望,宁一卿给自己做鸡蛋羹吃,但洛悬已经不想吃了。
不是鸡蛋羹不好,是时间不好。
“二楼的户外场地增加了遮阳篷,你白天去的时候,要注意别吹到风,我会让周嫂她们照看你,如果想做木雕,三楼阳光最好的那间房,你可以当作工作室……"
"那要不要我把手机、电脑一并上交给你,去哪里、和谁联系也——向你汇报?"洛悬把鸡蛋羹推开,抱着双手,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软枕上的藤蔓花纹。
宁一卿敛眉,之前一直将坠未坠的情绪,在洛悬和自己回来后,终于恢复平静。
只要人在身边,就好。
“小悬,我没有要监视你,池梨不是你的好朋友嘛,过两天可以请她来家里玩。”
洛悬本想冷笑一声拒绝,难道自己要请池梨来看,自己金丝雀一般的生活吗?但她转念一想,自己需要和外界保持联系。
她想要自由的呼吸,而不是在剩下的一天,两天,或者几个月的生命里,连最后那点可怜的自由都保不住。
"我请晚晚和灾营时过来,可以吗?"干县 洛县占占斗 追问道:
了是,治意思虑大,适同道。我请吩咐未马的过来,可以吗?
“不可以,她们是Omega。”
“池梨也是Omega,”洛悬嘲讽地说道,“怎么别人就不行?”
听见洛悬讥讽的冷笑,宁一卿抿唇,她明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气度尊贵的女人或是君王,可在某一刻,她憔悴、她疲倦,完美得让你只能感受到全瑕的美。
“她们……”在燃烧的妒火里,宁一卿突然发觉自己无从辩驳。
“宁总,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解释和自我剖白,你是怎样想的,怎样决定的,会不会后悔,又有什么目的,我不感兴趣,"洛悬起身,准确地绕开宁一卿,噪子里涌起一片腥甜。
如她这般的小人物,就是这样任由别人揉圆搓扁。
那天的大雨里,宁一卿猝不及防地说,她爱自己,但依旧会和洛唯结婚。
她就跟个傻子一样,没有退路可言,面对抛弃,无处可逃。
现在,她又变得无处可逃
。
好像她的命运就是无处可逃,注定形单影只地被各路人马逼到墙角。
她只是一只不知命运的小动物,可笑的是,如此命短,也得不到半分的自由。
风吹起少女银白长发,宁一卿这才看清洛悬原本素白细腻的后颈,多出的狰狞伤口。
像一只坠地的青色蝴蝶,轻盈、缥缈、透明,却已经枯萎。
宁一卿心口的涩意翻滚。
“小悬,医生明早七点给你打点滴和诊断,早点睡。”
洛悬懒得回应宁一卿,胸口闷闷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犯病,还是重游故地,悲从中来。
爱情于她神圣而美好,曾经煎祭般地爱上宁一卿,义无反顾,似乎女人成了她的信仰她的神,于是尽心侍奉,全情相信。
最终,迎来的是堕落。不是神的堕落,是自己的堕落。
这里的卧室也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一套新的医疗设备。
笑容恬静的护士小姐,妥帖地为洛悬打开医疗设备,实施监测身体状态。
“洛小姐,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您按下床边的响铃,我就会过来。”
“谢谢你,”洛悬想笑一笑,却只能感到一阵僵硬。
护士小姐没有多说什么,关上门退出去,刚好看见宁一卿站在窗边,手里把玩着银色的复古怀表。
“宁董,洛小姐的状态暂时稳定,您可以放心。”
“辛苦了,轮值的时候上心些就好。”
宁一卿合上怀表,礼貌地说道,然后又回头望着春末的月亮。霜色月光落在女人开扇窄而深的眼皮,像极静谧盛开的白檀花。
"会的,您放心。"
夜里,洛悬并不能在熟悉舒适的环境睡着,双眼紧闭,手心朝下交叠放在小腹上,静静地躺着,像是睡在棺材里。
这里的窗户半开四十五度,连吹入多少风也有严格的计算,不会太冷也不会太憋闷,只会恰到好处地吹起月白色窗纱。
床下的小夜灯散发静谧的光,樱桃木门被轻轻推开,洛悬能敏锐尝到风中摇曳的白檀生息。
如山巅缭绕的晨雾,秩序、高洁俯瞰生灵。
现在应该是半夜两点多,按照作
息,宁一卿应该处于睡眠中,毕竟第二天还有大大小小的集团事务等她批复。
然而,女人只是轻柔地走进前妻的卧室,不想吵醒对方却又近乎专注地凝视。
能看清少女闭着眼也淡漠的样子,长而浓的眼睛投下一洼扇形阴影,双眼皮尾的皱褶呈现飞起的形态,苍白的唇清透饱满。
只是那双又亮又澈的眼睛,对她再无半分笑意。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三分钟里,卧室里气息温暖,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普通不过的夜晚,和以前一样。
当洛悬睁眼看见女人离去的背影时,不由得猜测宁一卿是否会自欺欺人地这样想。
不过,她怔松一瞬,便只能感受到宁一卿刻在骨子里的戒律—————连偷看也遵守严格的三分钟,——秒不多一秒不少。
一点不像个小偷,更像前来审判的神祇,于黑暗中固执找寻你已经湮灭的感情。
第二天清晨,三位专家集体在别墅旁的另一栋楼聚集,这里的医疗器械更加完备,俨然一座小型医院。
洛悬按照医嘱,抽血、化验、做ct,最后医生给出了几个保守治疗的方案。
宁一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赶去公司,而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洛悬,偶尔处理几通公务电话。
如玉面容端得是从容优雅。
“你之前是不是做过大型手术?”一位花白胡子的主任医师问道。
用消毒棉签按住抽血的针眼,洛悬虚弱地靠着椅背,微微有些喘不过气,银发浅浅耷在泛红的眼皮上,散漫又随意。
“做过,为了消除永久标记。”
医生不自觉地看了眼宁一卿,轻咳一声说:
“你的腺.体先天发育不良,手术打麻药的话不容易成功,而且对你身体伤害巨大,你不该这么莽撞。这也是我们推荐保守治疗的原因。”
“手术成功了,没打麻药。”
“没打麻药?”老医生震惊地捏紧手中的钢笔,不小心划废了一张诊断单,不得不换一张新的。
腺.体是Alpha身上最脆弱敏感的器官之一,别说是开刀了,随便擦碰,也会疼痛难忍。
"嗯,因为等不及想去掉那个永久标记,所以无所谓了。"
/>老医生开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阳光透过薄云照进来,越过百叶窗,落下虎纹似的光斑,宁一卿打完电话回来,刚好听见了洛悬的话。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沉默下去的漂亮少女,没想到洛悬竟然这般……决绝。
似乎可以想象苍白厚弱的少女,无力地躺在白色的手术台上,那双金绿异瞳的眼眸,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四周只有消毒水和白大褂,手术刀反射着明镜般的清光。
温热的鲜血缓慢地流淌,柔软的皮肉被反复切割,愈合又破裂,变成……那只狰狞美丽的青色蝴蝶。
这一次的问诊结束,洛悬头晕目眩地站起来,看见宁一哪晦暗的眼眸,笑了笑,慢慢从她身边走过。
“小悬,为什么?”女人的音色喑哑。
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洛悬体会着生命的流逝,抬头只看见睛色的天花板,好像没多少机会晒一晒阳光。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手术,去掉我的永久标记。”
闻言,洛悬终于笑得不那么僵硬,反倒有几分明媚的味道。
“你忘了,我不去掉,你也会洗掉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送你一份新婚礼物,让你永无后顾之忧。”
自那之后,洛悬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有时候发烧吐血,有时候精神百倍。
宁一卿时常过来陪她用餐,但两人之间更多的只有沉默。
后来,洛悬为了避免相见,开始长时间地待在房间里。
于是,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个月里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超过四次。
大概是女人的忍耐到达某种限度,宁一卿挑了一天带洛悬到另一座庄园里。
“今天我约了小梨见面,”洛悬的语气淡淡的,唇瓣失了血色,”她从山区工作回来,我们要单独吃饭叙旧。”
宁一卿听见“单独”二字后,呼吸轻慢,过了一会儿,才语速匀缓地说了句好。
不知为什么,焦躁烦闷的感觉自心间升起,她隐隐地觉得那种失去的感觉,越来越明晰,正在一笔一画地刻进骨髓,即将成为现实。
“我派车去接池梨过来,”宁一卿尽力消解着这莫名的不悦,神色温婉,”一会吃什么
,你们自己定。”
“谢谢你。”
此时,她们一同走进一座小型的海洋馆,宽至三十米的观景窗,幽蓝的海水静谧无声,一只孤独游弋的黑鳍鲨,穿梭在色彩斑澜的珊瑚群中。
“你建了一座海洋馆?”洛悬望着冰冷的观景窗,低低问道。
“嗯,小悬,过段时间你身体稳定一点,我再陪你去看海。”
“陪我去看海?”洛悬轻笑一声,忽然发现宁一卿这个人,原来也是懂得浪漫的。
在要和洛唯订婚前,带自己去看海,完成看海的心愿。
给要死的人吃一顿好的断头饭,体贴入微。
“是的,我们一起去,一定。”
她神色清婉坚决,像是在说某种古老的誓言。
“所以先送我一个被束缚的大海,让我明白我逃不了,是吗?”洛悬一个人凑近蔚蓝色的观景窗,仿佛并不需要宁一卿的回答,便笃定不已。
宁一卿双眉轻蹙,苦笑着凝向洛悬,海水冰蓝,少女病弱的背影如烟似雾,仿佛随时都会随浪消失。
她真的快要抓不住。
池梨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激动,更多是藏在眼角眉梢的担忧。
庄园管家引着池梨经过黑色岩石的鲤鱼池,和假山水幕。
他的声音厚重而沉稳。
“池小姐,二楼露天客厅,已经准备好了热红酒,放有肉桂、玫瑰、苹果、荔枝,另外还有你喜欢的酸面包和奶油蘑菇汤,做为前餐。有台阶,您小心。"
惊讶于宁一卿对自己喜好的了解和细心程度,池梨有些不适地紧皱眉头,就好像宁一卿在洛悬身边罗织了绵密的网,一举一动都必须在女人的监视之下。
下意识身体发冷,池梨低声询问:
“悬悬,咳,洛悬她吃的也和我一样?”
“不一样,因为洛愚小姐的身体原因,有营养师为她专门定制前菜、正餐和甜品。”
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管家推开胡桃木大门,轻轻鞠躬,让池梨进去。
二楼的露天客厅里,摆放着白色沙发,清爽安神的香薰燃着,最后一丝夕阳快要跌入地平线,色的光照在洛悬身上。
像为她罩上
一层温暖美好的茧。
蛛网束缚。
不知为何,池梨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悬悬悬,”她慢慢走到洛悬身边,看见好友比之前瘦弱的身体,低低喊了一声,“你不是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坐吧,小梨,我不那么说,你能放心去工作吗?”洛悬忽略掉身体的疼痛,淡色唇瓣开合,“何况,我现在过得也还不错。”
“这还不错?”池梨激动地拍着桌子跳起来,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差点儿打翻那杯热红酒,“之晚姐说已经联络不上你了,急得跟什么是的。要不是我在山里没信号,我早就杀过来了。”
洛悬真心实意地笑了,眼睛亮亮的,配上微红的鼻尖和眼眶,别有脆弱易碎的美。
“我知道,你先好好坐下来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我的偏好和忌口是你告诉宁总的吗?”
洛悬垂眸摇摇头,瑰丽双眼染上薄雾。
“她真是……真是挑不出错,周全周到,不知道的,以为她有多重视你,”池梨笑得嘲讽,“现在她又想做什么?”
明明做的都是体贴用心的事,现在却只能让她感到越发的不近人情。
宁总纡尊降贵安排这样一场用心的晚餐,因为她是洛悬的朋友。
这看上去好像完美得无可挑剔,可也是这个人狠心抛弃洛悬。
因为洛悬沽个长,所以结赠。
因为洛悬活不长,所以都不必告知结婚的真相。
因为命短,就活该被辜负被欺骗吗?
洛悬看见池梨眼里的泪,软声安慰,"别哭了,你看我都不哭的,没什么大不了,她根本做不了更多。”
池梨沉默,反拉住洛悬冷似冰的手。
半晌,她说:“你没法哭,我替你哭。”
“小梨,”洛愚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几秒,“我说过的,要开心,如果只能活那么长,多开心一点就多从命运那赚到一点。”
池梨含着泪点点头,听洛悬的话,乖乖坐下来吃饭。
席间,洛悬不断询问她这个几个月工作上的经历。
“我们有一次在山谷里取景,起雾了,走来走去,差点把越野车开掉悬崖,当时就差几十厘
米,幸亏司机及时刹车。”
“还有那次我被冲进溪水里,山洪马上就要来了,组里有个Alpha奋不顾身救了我。”
洛悬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放下小银勺,笑着问:“那你们擦出火花了?”
“才没有,人家好像是什么豪门千金,高攀不上啦。”
洛悬点点头,"我记得你不是想做我们本专业的工作吗?怎么最后跑去拍电影了?"
“哎呀,都是缘分嘛,你知道我爱好摄影,刚好被人家瞧上,我就去试了试,发现光影与语言结合的世界好美。”
听着池梨天花乱坠地聊拍电影的各种趣事,洛悬心口的有四结,好像也随之散去不少。
“诶,等你病好了,我去哪儿都带着你,那边有好多好参天的大树和翠绿的植被,你可以走到哪里雕到哪里,”池梨咬着牙,笃定地说,“你的病一定会好。”
“嗯,会好的,到时候你带着我到处看世界,再拍下来,等我们老了,还能一起回忆。”
池梨跟着笑,借着取用食物的遮掩,左顾右盼,反复确认有没有人在暗处监视她们。
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做出冒险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像一只偷藏鱼干的小猫。
做完后,再心领神会地朝洛悬笑。
整顿饭进行了三个小时,宁一卿依言没有出现打扰她们。
从露天客厅出去,洛悬非要送池梨走到楼下,管家虽然面露难色,暗忖一会后,还是顺着洛愚的心意。
楼下,两人即将分别时,池梨抓住洛悬的手臂,小声地问:
“之晚姐很担心你,你能和她联络吗?”
夜色如潮,暖湿气氤氲而来,走道旁的铁艺路灯闪烁着明亮的光,
“帮我给晚晚带个信,就说我很好,很想念她,不知道她好不好,过几天我一定会去找她,不要担心。”
“那个,”池梨朝洛悬使了使眼色,小声地说,“悬悬,你别忘了那个东西,要用哦。”
“我知道,会好好用的,”洛悬明白池梨是在指她刚才藏在天台上的手机。
那是现在唯一还没有被宁一卿监视的通讯工具。
“嗯,我……我走了,”池梨依依不舍地看着洛
悬,还是忍不住叮嘱,”你要记得啊,一定要记得,我会再来看你的,还有之晚姐也很担心你。"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你,找之晚姐的,你放心。”
就在这时,池梨一转身,就惊讶地看见宁一卿从拐角走来,衣襟上沾着花露潮气,似乎站在某处很久,举手投足洇着颓冷的矜贵。
如同天上的月光,浸透了透明的离愁。
池梨不知道宁一卿有没有,将自己和洛悬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小悬,你想要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