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屋里响起个冷冰冰、脆生生的话声:“让他进来。”
那黑衣汉子回身冲费独行一招手,冷冷说道:“进去吧!”
费独行一心只急着见解秀姑,顾不得跟这些人计较,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他踏上画廊刚要往屋里迈,那四名挎刀戈什哈突然齐声沉喝:“哈腰低头。”
抽冷子这么一声,着实把费独行吓了一跳。这是规矩,人家可不知道他跟这位九夫人有什么关系。
费独行没奈何,只有照规矩行事。哈着腰,低着头往里走,费独行只觉好别扭,好不习惯,可是他知道,以后像这样哈腰低头的机会可能不少,只有趁这机会学学,习惯习惯。
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花砖地,还有两边那一双双穿着薄底快靴的脚。
突然──
“站住。”一个阴恻恻话声在左前方喝道:“上前一步,下跪磕头。”
费独行所得一怔,他知道,这是规矩,这是礼,一般下人见夫人行这个礼不为过,可是对他来说,这个礼就太大了,这位九夫人岂不是存心整他么?
他也知道这位和坤面前最得宠的九夫人,要是恨他“不仁不义”存心整他,便绝不容他有“违抗”的余地,他要是不跪下去行这一礼,很可能会触怒她,她也很可能会不问青红皂白把他赴出去,真要是那样,他就失掉了进和府的机会,而且是永远失掉了这个机会,恐怕连那位首席师爷说话都没有用。
冲着她是解秀姑,也为了这个别人梦寐难求的不再良机,跪了!
一念及此,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只听前头不远处响起个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江湖人这么驯服的还真不多见啊,让他往前跪跪。”
那阴恻侧话声又自左前方响起:“往前跪跪。”
费独行立即膝行往前两步。
那阴恻恻话声道:“磕头。”
“免了。”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拦阻说道:“你姓费?”
费独行低着头,或许是距离远了些,他连说话人的那双鞋尖都看不见,他道:“是的。”
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道:“毕竟是随便惯了的江湖人,连回话都不会,教教他。”
那阴恻恻话音冷然道:“跟着我说,回九夫人,是的。”
费独行明白了,这无关规矩,这位九夫人确是存心整他。忍了!他扬了扬眉道:“回九夫人,是的。”
那带着冷意的甜美话声道:“这才像话,报个名我听听。”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费独行。”
九夫人“嗯”了一声道:“你是哪儿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草民以前在关外江湖。”
九夫人道:“费独行,你这个关外来的江湖人,胆子不小啊?”
费独行道:“草民愚昧,请九夫人明示。”
九夫人道:“你还跟我装糊涂,好,听说你打了我的护卫,有没有这回事儿?”
费独行就知道是这回事儿,当即说道:“回九夫人,确有其事,但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道:“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你承认确有其事就行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你打听打听问一问,这北京城里大小的官员都算上,谁敢打我的护卫,来人,给我绑起来。”
“喳。”地一声答应,如狼似虎般过来了两个,一人架一条胳膊把费独行架了起来,第三个过来拿绳子就要绑。
费独行猛然抬头,现在他看见了,九夫人高坐在上,美艳的娇靥上布着一层薄薄寒霜,一双目光正冷冷地望着他,那瘦高个儿就站在她右手边,他道:“九夫人,草民刚才说过,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跟没听见一样,道:“给我绑紧了。”
那瘦高个儿拿眼瞟了费独行一下,一欠身道:“禀您,奴才有话。”
九夫人眉梢儿微扬道:“说。”
那瘦高个儿道:“据奴才所知,这个人是姚师爷找来的,您得顾点儿姚师爷的面子。”
九夫人冷笑一声道:“我顾他的面子,谁顾我的面子?今儿个我打了他,我看看哪一个敢吭一声。”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那条绳子已给费独行来个五花大绑,费独行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把一双目光逼视着九夫人。
而那位九夫人却是无动于衷,只听她冷喝说道:“给我打。”
那瘦高个儿往下首一偏头,道:“秦彪。”
他真会找人,秦彪不但个子大,出手也绝轻不了。
秦彪那里恭应一声,走过来扬起蒲扇般大巴掌就打算先给费独行个嘴巴。
九夫人道:“不许报复,用你的马鞭子。”
不许报复,那么这叫什么?
秦彪不敢不听,立即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马鞭,马鞭插在腰里,足见是早预备好了。
秦虎抽鞭在手,照着费独行胸前“唰”地就是一下。这一下不轻,费独行的衣裳破了,肌肤肿起一条,都见了血。
费独行没动没哼,便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只用一双目光逼视着坐在对面的九夫人。
秦彪唰、唰、唰一连几鞭,费独行上身衣裳全破了,鞭痕纵横交错一条条,整个胸膛上都是血,而费独行仍然是面不改色,没动没哼。
瘦高个儿阴笑一声道:“好硬的骨头,让我来。”他迈步就要过来。
九夫人忽然一抬皓腕道:“够了,把绳子解开,给我摔出去。”
刚才挨鞭抽,费独行能面不改色,如今这句话却听得费独行脸上变了色,他道:“九夫人,打已经打了,罚也已经罚了,即使草民有罪,也应该已经抵了,还请九夫人让草民留下来。”
瘦高个儿冷喝说道:“大胆……”
九夫人再抬皓腕拦住了瘦高个儿,一双冷漠目光望着费独行道:“你想留下来?”
费独行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道:“你为什么想留下来,贪这份不用愁的吃、穿、用?贪这份人人羡慕、人人畏怕的权势?”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实的。好吧!我成全你,不过我要告诉你,和中堂府这个差,可不好当啊。而且,你进门来先惹了我,往后的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草民知道,这是草民自愿的,纵然是粉身碎骨,草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九夫人那双目光忽然间变得像两把刀:“这话可是你说的?”
费独行道:“是的!在场的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九夫人望着他点头说道:“好,好,松了他的绑,让他出去。”
架着费独行的两个黑衣汉子恭应一声,七手八脚解下了费独行身上的绳子,绳子上沾满了血,两个黑衣汉子似乎是故意的,手上一点也没放轻,把费独行胸前的鞭伤都扯破了,而费独行仍是连后头也没皱一下。
身上的绳子解了去,费独行行了个跪拜礼道:“谢九夫人恩典。”站起来转身行了出去,步履跟刚才进来时一样。
这个跪拜礼是他自愿的,要不是这位九夫人的成全,他就会跟这份“不用愁吃穿用”,这份“人人羡慕、人人畏怕”的权势绝了缘。
望着费独行那颀长而健壮的身影,九夫人那如花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道:“柳舞阳,今儿晚上的事儿交给你了,我要歇着去了。”
瘦高个儿躬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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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九夫人
费独行往前院走,他不觉得身上疼,他只觉得心里疼。迎面来了慧香,她先是一怔,继而一声惊呼:“费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她脸色都变了,拧身跑了过来。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惹了九夫人的护卫,她给了我一顿皮鞭子,就这么回事儿。”
慧香既急又气,一跺脚道:“您真是,您怎么惹她的人,看您被打的。”
费独行道:“不要紧,一点皮肉伤。”
慧香道:“还不要紧?非让人把您打烂才要紧?快到我房里去,我给您洗洗上点药。”
她拉着费独行就要走。
费独行忙道:“谢谢你,慧香,不用了,我自己找块布擦擦就行了。”
慧香道:“那怎么行,我本是侍候您的,您还跟我客气,快走吧!”她没再容费独行说话,拉着费独行就走。
慧香真奇怪,她奉命杀费独行,如今却要为费独行上药裹伤,而且真那么急、那么气。
慧香的住处在后院西一间小屋子,坐落在几棵大树下。
女儿家就是女儿家,连屋里头都是香的,费独行进门就闻见了,他用力闻了几下道:
“嗯,好香啊!”
慧香急得不得了,没想那么多,只顾得让他坐,只顾得手忙脚乱地找东西了,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你这屋。”费独行说。
慧香脸一红,扭头瞪了他一眼道:“让人打成这样儿您还……早知道我就不管您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活该挨打,是不?我说的是实话,明明香嘛。”
慧香道:“不理您了。”
她回身抓了两块干净布,端起洗脸盆走了过来,把洗脸盆往费独行脚下一放,道:“您坐着别动,我先给您擦干净。”
她娇靥上犹带着点儿红晕,连眼皮都没敢抬,在盆里沾湿了两块布,翘着小指头拧了拧,一甩辫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