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了解一点儿康熙朝的历史,没有人会不知道康熙朝出了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太子胤仍。
康熙亲手抚养大了元后赫舍里氏的幼子胤仍,在其三岁时便将其立为太子。后来太子品行不端,康熙又正值壮年,和逐渐长成的太子之间的矛盾愈发激化,逐渐以不可挽回之势滑向深渊。
更有其它长成的皇子对太子储位虎视眈眈,其中以近乎获得满朝文武举荐的八皇子胤福为首。而皇太子胤初做了四十余年太子,经历了两废两立,最终圈禁致死。
无论前朝的权势争斗如何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会质疑康熙对于太子的感情。胤初是康熙亲手养大的孩子,比起康熙数不清的其他子嗣,更是多了一层隔不断的养育之情。
即使太子在康熙晚期性格暴虐,犯下诸多大错,康熙仍然在一废之后复立太子。或许那是因为一些政治原因的考量,但齐东珠却觉得,那何尝不是一个皇帝最后的慈父之情。
可如今,康熙却说太子会成为第一批接种牛痘的孩子,这如何能不让齐东珠惊诧万分?齐东珠虽然因为后世经验,对种痘之法万分自信,可是她也能想象得到,对于消息闭塞,固步自封的封建统治者来说,这是一项全新的理念和实施。
康熙敢以帝国最为珍贵的皇太子身先士卒,想必是下定决心,为天下百姓做个表率,极力推广这种痘之法了。
齐东珠看着康熙坚定有力的凤目,头一回儿升起几分探究,认真看了看康熙的面容。他其实比起东珠想象中要年轻,一双凤目幽深,其中时不时闪过敏锐的眸光。他还没有蓄须,按照满人的规矩,壮年男子过了四十才会蓄须。此刻的康熙面容光滑,棱角分明,一双剑眉如点漆,鼻梁如峰,生了一副极为吸引人的样貌。
单看这张脸,其实并不如何威严,只是一个小麦肤色、面容俊朗的青年人的样貌,可若是被他那双幽深的黑眸锁住,便会无端升起一股被猛兽盯上的紧张感,即便是齐东珠这样在现代社会混迹久了,毫无生存意识的粗神经,也会感到后颈的寒毛有些起立。
而齐东珠把这归于康熙那过分高大的身材造成的压迫感作崇。
齐东珠的视线停留的久,过分明目张胆,甚至是大逆不道了。康熙寡淡的视线扫过来,才让齐东珠复又垂下了眸子装鹌鹑。可是她对于康熙让皇太子种痘的决定无从置喙,其他太医可是觉得皇上这做法儿过于离经叛
道了,当即便有太医下跪,呼喊道:
“皇上三思!皇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怎可率先种痘?若是平民百姓,朝臣宗室家的子嗣都种过牛痘,方才能以此法亵渎皇太子贵体。"
“请皇上三思!”?
…·
齐东珠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康熙的脸色,见他双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连忙将眼眸垂下了。她所察不错,康熙虽然算不上什么朝纲独断,但作为年少登基的少年天子,他掌权时日也不短,早就没什么跟人争论自己决断的心思。更何况明清实乃中央集权的巅峰时期,特别是大清的皇帝,那是万万人的主子,对中央和地方的掌控力都和汉唐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康熙做了决断,便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他的脸色冷了下来,只开口道:
“朕意已决。储君年岁正佳,适合种植牛痘,况且此法推行到南方,还需消耗大量官府之力,皇家为万民作表率,当使万民更信这防疫之法。"
曹寅等御前侍卫都是勋贵子弟出身,与康熙较为熟悉,听闻此言,便知康熙心意已决,纷纷下跪说道:
“皇上圣明!”?
齐东珠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都跪在地上,便也不情不愿地软了双膝,只求与大家同步,不当显眼包。但她的不情不愿有点儿太过明显,被康熙盯了个正着,心下冷哼不止,却还是道:
"纳兰东珠进谏有功,虽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却献此良策,当受重赏。赐三品诰命,银千两,金百两,锦缎狐裘不一。纳兰东珠,你可接赏?”
康熙知道这个小奶母对赏赐并不是很上心,却故意出言询问,实为挤兑。果不其然,齐东珠根本不知道三品诰命是个什么东西,却被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砸个正着,当即有些乱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
"谢,谢…"
"谢主隆恩!!快说谢主隆恩!"她脑子里的系统疯狂尖叫,就怕齐东珠这个半文盲张口就是一句“谢谢皇帝”。
“谢主隆恩。
齐东珠鹦鹉学舌,说完赶紧叩首,掩盖住她挤眉弄眼的尴尬表情。
康熙看她这样,心中冷嗤,却不知他自个儿面儿上都情不自禁带上了一点儿戏谑的神色,被曹寅等人看在眼里。
康熙压了压唇
角,也终于是当着这些太医的面儿,压下了对齐东珠进一步的挤兑,公事公办道:
"此事既成,朕即刻昭告天下,引万民种痘,力抗天花。尔等在庄子中验看牛痘之效,皆为有功之人,皆去内务府支取赏银。"
"臣等谢皇上赏赐。"
几位太医不敢再多言,皆下跪受赏,而后在康熙的示意中退了下去。而齐东珠也悄无声息地躲到侍卫身后去了。
康熙诏曹寅上前,商讨如何将种痘之事昭告天下。两人说着朝廷大事,齐东珠坐立不安,悄悄顺着墙边儿,从门缝儿里溜了出去。
她有心想去庄子其他接种牛痘的地方探看一二,但她也知道自己过会儿还要跟着康熙等人回紫禁城,比格胖崽年幼,她还是尽量规避接触病人,将病菌带回去伤害孱弱的比格胖崽。
齐东珠便只能站在屋檐下等,不多时,天色逐渐转阴,似乎是要下雨。距离齐东珠上次用膳已经过了将近四个时辰,她又是骑马又是受惊,这回儿肚子里空得能跑马,心下叫苦不迭。
她偷偷从窗户缝儿里向殿内张望,便见康熙和曹寅还在伏案,讨论着推广牛痘一事,其他七个侍卫侍立在门内门外,岿然不动。
齐东珠站得腿软脚麻,将她小腰包里的奶糖都快含完了,可是肚子越来越空。她看着天边儿愈发低沉的云,便上去跟御前侍卫搭了话儿,说自个儿去寻些吃食,末了还把自个儿腰包里最后剩下的两块儿奶糖贿赂了人家。
那侍卫哭笑不得地接了齐东珠的贿赂。御前侍卫大多都是勋贵或者宗室子弟,就是有当朝“宰相”之称的纳兰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也曾经做过康熙的御前侍卫。这些人虽然给皇帝守门儿,若是出了紫禁城,放在贵人如云的京城里,也都是受人追捧的国家级青年才俊。
也就是看在齐东珠刚被封赏,皇上又对她格外宽容的份儿上,这些侍卫才肯搭理齐东珠,放任她这些不守规矩的行径。
齐东珠哪儿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还寻思这些侍卫怎么都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其中竟还藏着曹寅这样的文人雅士,当真是难得极了。
她看着这些二十啷当岁的侍卫一个个站在这里许久,便是连口水都没空喝,想来一会儿还要陪康熙回紫禁城继续当值,心下对这些“社畜”也有些感同身受。她自个儿准备去寻庄子里给太医们备膳的后厨买点儿
吃食,临走还对那侍卫小声说道:
“我去去就来,若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也给你们寻些吃食。”她没有看到侍卫变得十分古怪的神色,小跑着去打听庄子后厨的方向。
这处京郊的庄子离京城只有五里,并不算远,原是前朝一位公主的陪嫁庄子,如今也是入了内务府的账册的。在此轮值的太医多数在京中有宅院,并不下榻此处,在此用晚膳者甚少。
后厨的帮工们多是太医自己带来的家仆,此刻也散了大半儿,齐东珠摸索到这个小厨房,看到厨房里早就冷锅冷灶,只留下一些零散的原材料,瓦罐儿里煨着一锅酱肉,想来是为明日备下的。
齐东珠故技重施,掏出了二十文银子贿赂帮厨,成功溜进了后厨。她饿归饿,却也不想在康熙带人回紫禁城时被遗落下来,便只能想些快捷的法子填饱肚子。
她捞出酱肉,见那是位置不错的牛腱子。这个庄子正在奉旨践行牛痘法,自然是搜罗来了数不胜数的牛,其中有人对这些牛身上的肉起了歪心思,也不让人觉得讶异。
齐东珠在心里为可怜的牛敲了敲木鱼儿,便又捞起一块儿肥硕的牛眼肉。她在案几上寻了些蒜和青椒,用火草草燎过,去了外面的黑皮,便和牛肉混合在一处草草剁碎。
将后厨里存放的炊饼用烧热的猪油煎过,齐东珠用刀将面皮酥脆的饼子从中间剖开,用肥瘦相间的碎牛肉将饼子塞得满满当当,末了又淋上了一层滚热的牛肉汤汁。
她快手快脚地做了九份儿,加上自己那份儿,正好给八个康熙身边儿值守的年轻侍卫一人一个。用油纸将这些饼子包好,齐东珠被牛肉和油煎面饼的香气熏得咽了咽口水,心想若是有哪个侍卫不吃牛肉肉夹馍,她自个儿可以吃三个!
用一块儿油布兜住饼子,齐东珠正准备往外走,却发现天边的云越压越低,天上竟开始滴落雨星子,齐东珠连忙加快脚步,可她还没走出后厨的小院儿,便看到穿着侍卫服饰的曹寅向这边儿走来。
"纳兰姑姑。"
曹寅叫住她,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说道:
"皇上亲自去种痘房室巡视,我听人说姑姑来后厨了,便来知会姑姑一声。天将大雨,可能回城得耽搁些时辰了,姑姑是给皇上做了些膳食么?"
他正说着,大雨倾盆而下,齐东珠连忙退了几步退
回室内,可头上散乱的呆毛还是被雨水浇了个通透。
连带着她的心也哇凉哇凉的。看着曹寅澄澈的双眸,她能说,自个儿给其他侍卫都带了点儿吃食,唯独把康熙给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