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龙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道:“大龙,有没有?”
柳大龙道:“我不刚说过么,有,能拿箩筐装,怎么没有。”
燕十二道:“那就提供我一两个。”
柳大龙道:“燕爷,您真打算……”
燕十二道:“大龙,难道我是说着玩儿的不成。”
柳大龙道:“燕爷,您可要三思啊。”
燕十二道:“大龙,我做事向来不只三思。”
柳大龙迟疑了一下道:“燕爷,您可听说过,天桥有七个人物,诨号叫天桥七怪?”
燕十二道:“没听说过,怎么?”
柳大龙看了看他道:“燕爷,这天桥七怪,北京城里的人背地里管他们叫天桥七害。”
燕十二道:“是人物,单听这诨名就知道是人物,且说说看,这七个怪在何处,害又在何处?”
柳大龙道:“燕爷,如今这天桥七害可比当年那三害,南山之虎,长桥之蚊跟周处可厉害得多啊。”
燕十二道:“南山之虎吃人,长桥之蛟也吃人,周处也无恶不作,难道这天桥七怪也吃人不成?”
柳大龙道:“真要说起来,吃人还算好的呢。”
燕十二哦了一声,柳大龙接着说道:“这七个,每个有每个的一套,天桥一带没人敢惹,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敢,大小衙门也头疼,你来了,他走了,你走了,他来了,衙门里派过不少好手,可始终连他们一点衣裳边儿都没碰着,有的能偷,有的能抢,有的动不动就要动刀子,最可恨要算他们那老三,有个诨号叫脂粉花三郎,北京城的大姑娘,毁在他手里的不在少数……”
燕十二双眉一扬,又“哦”了一声。
柳大龙道:“不过这个人也有一宗长处,他绝不自己动手……”
燕十二道:“绝不自己动手,什么意思,难道那些大姑娘,都自己愿意不成?”
柳大龙一点头道:“还真让您说着了,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不出三天非让他弄到手不可,而且一个个硬是自愿献身,您说玄不玄,他就有这种本事,就是名门闺秀也不例外。他还有两宗好处,他绝不到外头找去,只找那些天桥的,还有,有主儿的他绝不沾,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无主之物,人人可取,要动那有主儿的,那就是贼,也太缺德,不愿落个贼字,也要为下辈子着想……”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这个人还算可取,还不算太缺德。”
柳大龙道:“可也够瞧的了,北京城里的人没有不卑视他,没有不恨他的,可是卑视归卑视恨归恨,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告到官里去,他不在乎,姑娘们是自愿的,而且还一个个都帮他说话,你能拿他怎么样,判他什么罪。”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这么个人我得见见。”
柳大龙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他抬起了手道:“有话路短,没话路长,您瞧,说着说着天桥就到了。”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么,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棚子,是人头,明亮耀眼,那是一盏一盏的灯光,再听听刮耳,那是震天的锣鼓,撼心的吆喝。
卖膏药、练把式的,走江湖卖解的、说书的、说相声的、唱大鼓的……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全了。
燕十二摇头笑道:“人言天桥卧虎藏龙,这么看来,应该不虚。”
柳大龙道:“想先看看什么?是挨个儿看,还是挑着看?”
燕十二道,“那七怪在什么地方?”
柳大龙遭:“燕爷,那七个,可遇而不可求。”
燕十二道:“这么说今儿个他们不一定在天桥?”
柳大龙道:“是的,燕爷,一个月里他们在这儿的日子不多。”
燕十二道:“这么说我今儿晚上得碰碰运气了,走,咱们往里去。”迈步往里行走。
柳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走没多久,柳大龙左顾右盼间,忽然扯了燕十二一下,低低说道:“燕爷,咱们碰上了。”
燕十二精神微微一振,道:“在哪儿?”随话抬眼四下望去。
柳大龙嘴往左边呶咧了—下道:“那儿哪,燕爷,您瞧,那个卖烧羊肉的摊儿上……”
燕十二把眼往左转去,果然,离他两个站立处近十丈远近处,一排十几个推车的小摊儿,摊儿上两盏灯好亮,热气直冒,每个摊儿前摆着几张小方桌,几把圆凳儿,凳子上都坐满了。
第十章 天桥七怪
只有一个摊儿,摊前冷清没生意,那儿卖的烧羊肉,偌大一个摊儿,方桌四五张,只有一个大人。
那汉子坐在靠摊儿的一张方桌上,左腿抬得高高的,脚踩在一把圆凳儿上,正自斟自饮喝他的。
站在这儿看,只能看见那汉子的侧面,燕十二眼力好,看得很清楚,上身是一件皮袄,下身是一条皮裤,脚上硬是鹿皮软靴,腰里扎条皮带,头上仰扣着一顶三块瓦,打扮像那白山黑水间的胡子。
人嘛,四十来岁年纪,瘦瘦的,一脸长短不一的胡子,就跟燕十二初见老黑一样,这人可没老黑那么魁伟那么高,也不及老黑那么壮,貌不惊人,边幅不修个人。
这么个能在天桥称害,必然有他的道理在。
只听柳大龙道:“您瞧,他大爷往摊儿前一坐,谁还敢往这个摊儿上去,人家的生意别做了,他大爷要是一高兴多坐会儿,那卖烧羊肉的今儿个这烧羊肉就自己吃了。”
燕十二道:“好威风、好神气,他是……”
柳大龙道:“七怪的老大,姓毛,天桥这一带都管他叫毛胡子,两把解腕刀从不离身,动不动就要斗狠,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把刀在他手里施得神绝。”
燕十二哦的一声道:“他也惯用小刀?”
柳大龙道:“对了,您不也惯用小刀么?”
燕十二道:“保不定待会儿得比划比划……”
柳大龙吃了一惊,忙道:“燕爷,您当真……”
燕十二笑笑说道:“我要是真把他比下去,不正大快人心么?”
柳大龙道:“话是不错,可是他们是七个……”
燕十二道:“对了,我正要问你,怎么只见这一个,不见那六个?”
柳大龙道:“这七个向来焦孟不离,成一条线儿串着做的,只要一个在这一带露面儿,那六个也就准在,您瞧着好了,待会儿咱们准会陆续的碰见那六个。”
燕十二道:“你在附近随便逛逛,别走远了,我过去瞧瞧去。”话落,迈步就走。
柳大龙一急,伸手就抓,一把没抓着,他忙叫道:“燕爷,燕爷……”
燕十二充耳不闻走他的,柳大龙真急了,放步赶了过去,燕十二突然停了步,道:“大龙,我这是为八方镖局,难道你不为八方镖局?”
柳大龙道:“燕爷,只为八方镖局,水里火里我先去……”
燕十二道:“这不就是了么,那你还拦我干什么!”
柳大龙道:“燕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有七个……”
燕十二道:“我知道,我自信还应付得了,再说我是为充实八方镖局的实力,又不是来找他七个拼斗的,怕什么,听我的,附近逛逛去,我没叫你别过来,去吧。”
柳大龙一双眉皱得好紧,迟疑了半天他才欠身答应了一声。
燕十二笑了一声:“这才是。”迈步又往前行去。
燕十二脚下快,转眼间已到那卖烧羊肉的摊儿前,那么多桌子他不坐,单挑上了毛胡子坐的那张桌子,一迈腿在毛胡子右边那圆凳子上坐了下来。
毛胡子转过脸来拿眼盯上了他,燕十二像没看见,抬手一招,高声叫道:“来一盘儿烧羊肉,半斤白干儿。”
那卖烧羊肉的直了眼,本来白着的脸更白了,连答应都忘了答应。
燕十二没再叫第二声,好在他的来意也不在吃喝,他收回目光望了毛胡子一眼,然后,那放在桌子上的左手,食中二指上下跳动,“叭”、“叭”的在桌子上拍了起来。
半晌过后,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毛胡子,他缓缓的放下手里的酒杯,一双眼盯得燕十二紧紧的,像是深山里的饿虎盯上了猎物,他开了口,话声低沉而冷:“认得我么?”
燕十二两眼直望着那烧羊肉摊上阵阵上冒的热气儿出神,—副不在意的模样儿道:“久仰,毛胡子毛老大,没错吧?”
毛胡子一怔,然后两道眉一耸,突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瞧不出你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他那左手一下子,按在左小腿上。
燕十二连眼珠都没转一转,道:“毛老大,别乱动,北京城可是在天子脚下,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王法……”
“王法?”毛胡子嘿嘿一笑道:“你更有意思了。”
在天桥混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他没会过,什么样的人又能瞧在他的眼里去,当然他不会在意眼前这小伙子,左手一翻,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雪亮雪亮的解腕刀……“哗喇”一声,摊儿上摔碎了一叠盘子。
燕十二那双眼始终没离那摊儿,道:“瞧,吓着别人了。”
毛胡子没理会,燕十二接着说道:“毛老大,我说句话你一定不信,要玩儿刀,你没我快。”
毛胡子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左腕一翻,挺刀往右就扎,突然,他脸色一变,那持刀左手停在了他眼前。
燕十二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眼仍望着摊儿上那阵阵上冒的热气儿,缓缓说道:“可不是我空口说大话吧,听我的,把手挪回去,把刀放回靴筒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