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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苏氏的神色动了动，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了。
被我这样毫不避讳地侮辱，姬娴却还是没有恼羞成怒。最终，她艰难地跪了下去，更艰难地道：“请娘娘收我为徒！”
终于，有苏氏也跪下了，低声道：“娘娘，我知道你是不喜姬娴的性子太过倨傲。可，她从小便养尊处优，性子也养成这样，却不是她的错。而她的心地，却也是好的。如今既然决心拜在娘娘门下，那往日的凡间富贵，身家名利，肯定都是抛去一边的。”
我有些严厉地道：“姬娴，你为何要拜我为师？为何要走上这修真大道！”
姬娴想也不想，道：“人间富贵不值一提，名利纠葛让我厌倦。若是可以修成大道，当与娘娘一样，清心寡欲，随心自在！”
我哈哈大笑，不可否认，这个回答我喜欢。我道：“那你不想斩杀龙喜？”
姬娴断然道：“自然是想的！等我修成大道，我必杀那妖孽！”
我笑了一声，突然轻身飘了上去，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一声惊呼声中提了她起来，直冲上云霄。这孩子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强自镇静下来。只是面色一直变幻不定，似乎在想我会不会一下把她抛下去摔死她。
我在云中问她：“姬娴，你喜欢飞吗？”
姬娴咬了咬牙，最终道：“喜欢。”
“那你想要飞吗？”
她答：“想。”
我指着脚下的转瞬即逝的山海，道：“你看，这便是凡间，这便是山海。不过是转瞬之间，天地变幻，山海也会成为桑田。”
她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我身为王女，但是一生匆匆数十载，最终也归于黄土。”
我笑，这孩子慧根确实不错。
带着她立于一个陌生的小山头，看得出来，她的心跳得很快，还没有从那种震惊的情绪里平伏下来。我指着那山，道：“姬娴，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不会变的东西吗？”
她愣住，或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笑着摇摇头，道：“我来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会不会变的。”
金龙之力在我手中暴涨，渐渐的，我的整只胳膊都覆盖上了黑色龙鳞。仰头长叱一声，我飞身而出，一拳打在那个小山坡上，顿时地动山摇，本来不高的小山坡就慢慢崩塌。然后飞身后退，提了那目瞪口呆的姬娴升上半空，看着山石滚落。
我道：“人间富贵，父女之爱，也不会比这座山坚固，可是它却毁在我举手抬足之间。”
姬娴眼中的震惊，慢慢褪去，最终换成了一种决绝的色彩，看向我：“娘娘是说，要得成大道，必须舍弃尘缘？”
我道：“正是如此。”
这一次她跪得无比爽快，朗声道：“请娘娘收我为徒！”
“哦？”
她道：“从这一刻起，姬娴不是大夏王女，只是一个求仙问道之人！请娘娘成全。”
我偏过头，望着那落日渐渐沉入山河，心境突然也像身边的云彩一般，铺展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幕降临，满目繁星。而这段时间，这姬娴王女，一直都跪着，也没有出声。
半晌，我低声道：“我不能收你为徒。孩子，我自己，尚且不算不能顾全自己。论心境，也算不得好。”
姬娴一怔，急道：“娘娘！姬娴……”
我苦笑，打断她，道：“不过我与你有缘。过几天，有一位故人要来。我可以把你托付给她。姬娴，说不定你会是我的小师妹……若你要跟着吾师，你便真的要彻底抛却尘缘，跟她上山。在那里，一切都要靠你的双手才能得到。”
姬娴眉峰微颦，决然地道：“姬娴不怕吃苦！”
我满意，露出笑容，望着那满天繁星，放柔了声音，笑道：“吾师也是一位王女，性烈骁勇，亦巫亦勇。在我所见过的凡人中，她的修为虽不是最高的，可她总有一天会无敌！”
姬娴面上一喜，道：“多谢师姐！”
我笑了，道：“先别急着叫。吾师愿不愿意收你还是未知数。”
其实我可以肯定，阿娅公主一定会收下这个弟子。不知为何，只觉得冥冥之中就有这种定数。当初那宫中的看门老头说，此女是天命之人。现在想来，大约她也确实有她的一段缘分。
事实上我猜的没错，第二天出现在我面前的，确实是阿娅公主，不是青女。一方面阿娅公主的战斗力要强于青女，再则青女身为巫嗣长，不能轻易离开部落。
事隔多年，阿娅公主似乎也经历了不少事情。见面之后并没有拿出她的疯魔样，而是静静地抱了我一抱，眉梢有些欣喜，但多数是疲惫。她已化神，实力更强，是烈风部落几百年来第一位成功化神的巫嗣，而且年纪也不大，后来居上，被视为整个部落的希望。
她静坐于桌前，沉吟道：“我不得不化神。山下的巫嗣们仗着自己是前辈，上了高地竟然还敢颐指气使，乱成一团。阿雷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们无法可想，便想着要将部落的巫嗣力量控制在手中。直到我杀入绿龙族，九死一生，终于在绝地悟破，成功化神……待我回去以后，便挑明了支持青女，那群孽障，自是不敢放肆！”
我看她眉宇之间有些疲惫，容貌依然明艳不可方物，然而却沉稳内敛了很多，不禁轻声道：“阿娅姐姐。”
阿娅公主大气一笑，道：“有什么的。阿语，你没有让我失望，这种提升的速度，果然是你一派的作风。但你提升太快，是否已经历劫？”
我微微一笑，道：“历过心魔情劫。但那已经过去了。”
阿娅公主一愣：“怎么你也历情劫……是谁？”
我奇道：“也？”复又有些羞涩，低了头，轻声道：“是阿尉。”
阿娅公主笑道：“哦，原来是他。什么叫也？意思是我也历了情劫。阿谭跟了山下来的一小蹄子去。阿尉呢？”
我讶然。后又有些隐约明白。阿娅公主是很要强的，而且身为王族，她身上背着沉重的使命。小女人的温柔，小鸟依人什么的，自然会没有的。阿谭是个浪漫的男人，需要的绕指柔肠，阿娅公主到底有些欠缺。久而久之，大约他也觉得阿娅公主不需要他，渐渐心灰意冷吧。
但，既历了情劫，她真的不需要么？
只是看她如今的模样，倒是很坦然，我又放心了。这是阿娅公主，那个彪悍又强大的女子。她自己就是足够辉煌耀目的存在，杀伐决断，决不由于退缩。若真要有男人来配她，那必定不是那个不够出色的阿谭。
我低头看了伏在脚边的睚眦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地道：“阿尉他……有点事，暂时离开了。”
阿娅公主道：“他欺负你了？”
我笑道：“不曾，是我一直欺负他。”
阿娅公主握了握拳，两眼发光，道：“那真是可惜，若他欺负你我也好去找他算账。要知道，我早就想和他一决高下了！昔日的部落第一将哪！”
我哭笑不得：“阿娅姐姐！”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阿娅公主嘿嘿笑了一声，道：“好了，没事没事，说正经的。你传信回来，阿雷就派我下山来看看。老实说，阿烈的事……我也一直记挂在心上。”
说着，她面容渐渐凝重。
我倒抽一口冷气：“阿娅姐姐，我是拿不准的，所以才想找你们商量……我心里一直嘀咕着几件事，又想不通，现在都说给你听，你看看，能不能串起来。”
阿娅公主点点头，道：“你说说看。”
“第一，千万年前的诸神之战，火神祝融被抽去神格，贬入凡间镇守不周山。”
“第二，这些年来，不少炎族应龙都被抽去了神识，几乎废掉一身修为。据我所知，就有三头。其中两头是上古神龙，一头现在已经飞升成朱弋原祖神龙，位列上神。兴许，还有别的应龙也有此遭遇？如果是真的，那我猜测，有人抱有某种目的，专门抽取炎族应龙的神识？”
“第三，千年前，朱弋原祖神龙，也就是阿尉的阿娘，和金弋青铁神龙厉苍是一对龙族双修伴侣。曾有预言，若它们双修得道，那将会是人间唯一能克制祝融的力量。可是后来这两位神龙都遭逢大变，一位被抽去神识，一位被封印在复城千年……阿娅姐姐，我猜想，这不是巧合。”那穿插在他们之中的关键人物，百炼，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厉苍曾说过，那百炼，似乎和祝融关系匪浅。
“第四，金弋厉苍把我留在北疆，据说是青丘女娇上神曾经卜过一卦，言这祝融未灭，始终是大患，但这冥冥之中，却存着一定的变数。而这变数，就是我。我始终想着，若说我和什么人有瓜葛，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个，其中一个，就是王……”
“而，我们叛出那一日，与王一战，最后，却发现他是个傀儡。化神八层的傀儡，若是有真身，阿娅姐姐，你觉得，那会是怎样一个人？”
信息量太大，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脑海里一条一条地整理，却还是连贯不起来，总觉得少了些重要的东西。隐约猜测，那烈风之王和祝融必定有干系，却不能确定。毕竟这件事不轻，我不可能凭着猜测下结论。
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便是，烈风部落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最强的部落，连西方腾鸟氏都要礼让三分，能与强悍的龙族一争高下。可是他昔日的王者却是一个傀儡。那难道，这个部落从建立起，就是一个阴谋，一步棋子？
当年诸神之战的事我知之甚少，但那祝融用邪术修行却是真的。而烈风部落历代的传统就是融合六巫为祭，暗中用邪术修行。这恐怕也是烈风部落能得到最强之名的原因之一。那这一古神，一部落的邪术，又有没有什么联系？
阿娅公主也沉默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整理这些信息，最终长出了一口气，道：“烈风部落性属火，历代供奉古神祝融。虽然他已被削去神格，但身为上古时期第一神将，始终是我等崇拜的对象。你这么一说，我也奇怪，这个传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倒好似理所当然，供奉这么一个叛将……”
我屏住呼吸，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是太快，抓不住，道：“于是？”
阿娅公主突然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声音也隐隐提高了一些：“还有就不知道了。”
“……”
她又道：“不过我是部落的史官，最了解部落历史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待我上山去祈问神树，追溯一下部落的源头。”
我大喜：“还能这样？！”那可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收获啊！
阿娅公主斜睨了我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既是王族，又是卜官。谁敢拦着我？敢，我一剑将他劈成两半！”
她复又道：“阿语，你准备一下，跟我回部落去。”
我诧异地眨眨眼，正想问理由。
她道：“我是化神巫嗣，开始有一些通达天意的能力。虽然比不上卜官，但冥冥之中已经有了些许指引。你先跟我上山，去镇一镇那群巫嗣，然后再找个由头再下山。不然我走不脱。”
我还是反应不过来，疑惑地道：“为何？”
她耐心地道：“我隐约觉得，整个烈风部落搞不好都被人操控在手中。如今想来，我只能先下山，脱了身，冷眼旁观，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眼前一亮，拍了掌，道：“好主意。不过阿娅姐姐，我与那北王有十年之约，若是要离开，还是得先跟他打个招呼。”
阿娅公主歪着头道：“若是他不允呢？”
我颦眉道：“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他真的很可能不允……”因前段时间，我闯了不少祸……既然他说我是个变数，那必定是想紧紧将我看住的，不想我一步走错，搞不好就引爆了诸神之战。
阿娅公主道：“嗨，那你还打什么招呼，跟姐姐走就是了。你说你，下了山之后怎么倒是变窝囊了？约定什么的，算个P！反正说不通的事儿，不如自己去做了，浪费什么唇舌。若是事后被他逮着了，要怎么周旋，到时候再说就是了。”
“……”我哈哈大笑，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团郁结之气都去了大半，爽快无比，道：“好！”
阿娅公主插腰大笑：“这才像我的徒弟！咩哈哈哈哈——”
我：“……”
“嗯？”
“……咩咩，哈哈……”
那晚，我和阿娅公主抵足而眠。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们约好一起到街上晃荡。华早就准备好了衣物。我亲自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束好丝带，然后给她梳头。
阿娅公主本是盛极的容颜，一颦一笑都鲜活无比。穿上这身算是婉约的衣裙，倒是使她的光彩略平淡了一些。一眼看去，只觉得她的面容白皙而高贵，优雅而骄傲。
她看了看水镜里那个倒影，倒是笑了，道：“这衣服穿着倒也新奇。”
我笑道：“也就是穿穿图个新奇，不能常穿，绑手绑脚，麻烦的很。”
阿娅公主起了身，牵着我的手，彼此打量了一眼，笑了一笑，遂携手出了门。睚眦自然要跟，幻化成小黄狗的模样。我也不抱它，让它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们身后。
凡人的街道虽然繁华，但毕竟还是普通。阿娅公主的阅历很广，虽然没有细细品过这人间的趣味，但她纵横山海不过是转瞬之间，历经百年风霜岁月，自然不至于和我一样下了山就看这些小玩意儿看得两眼发直。叹，这就是有见识的和土帽子的区别啊。
溜达到小摊上吃了早餐。这个时代的吃食并不丰盛，烹饪手段也不高明。莫要说我，连阿娅公主也并不乐衷。倒是边吃边说笑，凡尘野火的街头，别有一番趣味。
阿娅公主笑道：“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时常想起当时在我的领地里，阿忆那一手拿手的好吃的。还有阿语你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也是很有趣的。”
我摸摸那粗糙的陶碗，垂眉笑道：“我也时常想起在山上的时候……那时候有阿娅姐姐，青女姐姐，你们都乐意多陪我说话。修行什么的，都是再平常的事情。但下了山，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很倦怠，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阿娅公主道：“阿尉训练武士，一向是很严格的。莫不是他太宠着你，才让你倦怠？”
我失笑，道：“他教了我良多。但阿娅姐姐，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你是严师，对着你，除了修行，我想不到别的。可是他……我看着他，总是容易想别的事情。”
阿娅公主沉吟了一回，笑道：“哪，阿语长大了，情海生波，看着阿尉总会起别的念头……”
我一愣，然后又羞又恼：“阿娅姐姐！”
阿娅公主哈哈大笑，道：“我记得你第一个男人是阿齐……”
我马上跳起来，脚下踩到睚眦的尾巴，换来它炸毛的一声嘶吼，我也顾不得了：“什么嘛，那天我是选了他，可是他没有来……罢了，这件事情不提了。我们走罢。”
于是我们俩又嘻嘻哈哈地把市集逛了一个遍。
我朝她解释道：“现在天下正乱，只是还未打到京城，约莫再过一两年，这样的太平盛世，就没有了。”
阿娅公主为之一哂，道：“这天下王朝的兴亡，和我们没多大的关系。唯有一点，那就是龙脉。只要有凡人聚居的地方，就会产生龙脉，也就是所谓的天道运势。龙脉之宝十分凶悍，即使是修行之人，也轻易碰不得。只有在王朝兴衰之时，旧龙脉渐衰，才能有个可趁之机。”
我突然想起了有苏氏母女，遂道：“我曾经救下这大夏王后的魂魄，并完成了她一个心愿，她曾言愿以大夏龙脉的秘密相换。”
阿娅公主道：“哦？”
我道：“是。现在大夏嫡王女也叛出王宫，正在我那里。我觉得这娃倒是个不错的坯子，阿娅姐姐，有没有兴趣再多收一个徒弟？”
阿娅公主笑道：“你倒是会给我找事。”
我笑嘻嘻地道：“若是你看着不喜，不要她就是。这姑娘的脾气十分倔，和普通只知道涂脂抹粉，撒娇卖痴的女娃，是不同的。”
阿娅公主道：“看看再说。”
后来我们两个挤到一个小摊前，挑了两支款式差不多的笄，我笑嘻嘻地给阿娅公主戴上了一个。她抽了我手里那枚稍小一些的去，也细心地给我戴上。大街上不适合幻化出水镜看效果，我们只看着对方揣测那簪子在自己头上的模样，笑了一回。
玩够了打算回去，本来正在说笑，阿娅公主突然把我一拦。我凝眉，只觉得前方不远处有妖气滚滚，依稀还有一股弱小的真气。看来是个凡人在和大股妖孽厮杀。
我眯眼探了探，道：“阿娅姐姐，这就是那大夏王女。名叫姬娴。是否要上去看看？”
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不急，我们先去看看。”
“……”
她二话不说拉了我的手，轻飘飘地栖上一棵苍天大树，俯身下望。
我捏着鼻子，指着那群妖精为首的那个女人，只见她媚眼，乌唇，倒也有些媚色，带着些许山野精怪的野性。只是最让人蛋疼的是她身上那股蛇精特有的冲天臭味，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我见过，是宫里那头雉鸡的侍女，叫弯弯，蛇精。”
阿娅公主扇扇手，也在驱除这股臭味，道：“这小家伙的实力刚刚炼气七层。”
眼下下面正呈对峙的局面，不知道为什么那群妖精没有一起涌上去把姬娴个秒杀了。大约是有活捉一类的命令，而姬娴很聪明的摸清了局势，暂时稳住了形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