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一直阴沉死板的脸颊竟也抽动了一下,低声道:
“主公,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张飞鸿笑了笑,道:“不会。慕容素来谨慎细心,武功之高也已不在我之下,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田福道:“嗯。也许,他是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不及通知主公,单身追查去了。”
张飞鸿道:“这种可能性最大。不用替他担心,铁老,你看有什么好办法能尽快筹集一大笔经费呢?”
铁人凤心里不禁大感奇怪_
张飞鸿对那个慕容怎么会如此信任,如此放心呢?
他清了清嗓子,道:“属下也一直在为经费的事情犯愁,近来与韩将军一起商定了几个计划,未得主公批示,不敢轻举妄动。”
张飞鸿道:“你说说看。”
铁人凤道:“第一个计划是派遣好手,伪装成绿林人士,劫几家大镖局保的重镖。”
张飞鸿立即摇头:“不妥。既是重镖,必定有大批高手随行,行镖路线也极为秘密,怕是难以得手吧?”
铁人凤道:“属下与中原各大镖局的关系都很好,有几家还曾请犬子替他们护过镖,再说,一些镖局内还有属下安插的人手,打探消息十分方便。”
张飞鸿笑了笑,道:“就算能顺利得手,拿到的大概也是珠宝古玩一类,折变银两费时费事……也算是个可行的办法。”
铁人凤道:“现成的白银不是没有,真要动手去拿,可能比劫镖还要省心,只是属下不愿惊动官府。”
张飞鸿动容道:“铁老的意思是派人劫官府银库内的官银?”
铁人凤道:“是。”
张飞鸿道:“到底风险太大。我的意思是,不如抄一些富户或钱庄,来钱又快,风险又小,得手后可拿出一小部分散给一些穷苦人家,官府一定会以为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之流所为。”’
铁人凤笑道:“主公英明。属下明日就组织人手,准备行动。”
张飞鸿一怔,道:“铁老早已有目标了?”
铁人凤道:“是。属下准备向江湖第一大富户,徽帮的钱庄下手。”
田福暗暗点头,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了。
只需铁人凤忠心耿耿,田福也就不准备再为难他。
张飞鸿盘算了一下海岛之上和中原各地潜伏的人手,再算算目前已有的兵器、马匹、粮草,不觉又皱起了眉头。
不管是劫镖也好,还是劫钱庄也好,都是只能偶一为之的权宜之计,而一旦起兵,各项费用必定会剧增,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在打出“复国”旗号之后,还干劫钱庄的勾当吧?
当然喽。如果起兵后能一鼓作气直下南京,站住脚跟,就不用再为经费发愁了。但他很清楚明廷的实力,更清楚自己的力量。
他虽有雄心,却并不狂妄,狂妄到自以为能一举击垮明廷。
战争肯定会有一段极艰苦的相持期,而在此期间,如果想赢得民心,就不能靠征粮征税来维持军备的开支。到底该怎么办呢?
铁人凤心里一动,道:“主公,近来江湖上有很多传闻,都跟一批宝藏有关。”
张飞鸿笑了笑,不经意地道:“江湖上传闻的所谓宝藏,十件里只怕有十件都是靠不住的。”
铁人凤道:“这次却极有可能是真有此事。”
张飞鸿看着他,道:“哦?”
铁人凤道:“据说元顺帝退出北京城时,有一批金银不及携带,都埋在城内某处了。”
张飞鸿笑道:“铁老熟读经史,岂不知哪一朝没有这样的传闻呢?”
铁人凤道:“几个月前,圣火教教主幕容冲天亲自出马,率部突袭上方山,据传就是为了上方寺云水禅师手中的一张藏宝图。”
张飞鸿目光一凝,道:“圣火教?”
铁人凤道:“是。”
张飞鸿目光闪动道:“结果呢?”
铁人凤道:“这个……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属下也难以断定。”
圣火教,又是圣火教。
看来,圣火教已做好了一统中原武林的准备了。
张飞鸿的心神飞速地转动着。
他觉得很有必要跟圣火教的人联系上,最好是能与他们的教主本人谈一谈。
本来今天下午是有一次机会的,可又让黄石公给搅黄了。好在成寿吾逃走前,订下了明晚的约会。
张飞鸿的脸上,又浮起了自信的、儒雅彬彬的微笑。
*** *** ***
春来茶馆已是一片焦土。放火的不是别人,正是黄石公自己。
废墟下,是阿河、红衣女郎、青衣大汉和金猴儿的坟墓。
黄石公和曹勋虽不忍、不愿,但也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安葬他们。
就算是普通的江湖仇杀,如不能尽快地,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尸体,惊动了官府,活着的人的日子就会更难过,何况,曹勋和黄石公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呢?
几十年的江湖岁月里,曹勋几乎已忘了自己是张氏的部将,而将自己看做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他更愿意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所以他才会收留青衣大汉等三个徒弟。
就算在极度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普通江湖人之间的差别的时候,他也仍然觉得在大明已稳坐江山几十年的情况下,张氏后人复国的希望以及为此所做的一切准备,也只不过是后人对祖先的一点点忠孝之心而已。
但是,就在昨天,他见到了他的主公张飞鸿。亲眼见到了张飞鸿超尘的武功、超人的冷静和雄才大略。
也就在昨天,他知道了中原武林的重镇,威名赫赫,高手云集的济南铁府竟也是张氏的部属,而且仅仅是中原潜伏人马中很小的一部分。
忽然间他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一种久游在外的游子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时所感觉到的充实。
复国,不再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子,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看得见的希望。实实在在如站在他前面的张飞鸿一样真实。
他侧过头看了黄石公一眼。
黄石公花白的长须在朦胧的星光下轻轻颤动着。
夜风渐紧。
深秋的夜风带着逼人的寒气。
寒冷的夜风直扑在张飞鸿的脸上、身上,透过薄薄的夹袍,直吹进他的胸膛里。
他不怕冷。他喜欢这种冷。
因为这寒冷的夜风可以使他更冷静、感觉更敏锐。
经过昨天下午的一役和夜里铁人凤所介绍的一些情况,圣火教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突然加重了。
子正将近,圣火教的人仍没有出现。
刘仲谋竟也没有来。
对这个“鬼腿”,张飞鸿也是十分感兴趣。
今天下午,他与黄石公和曹勋整整聊了一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听刘仲谋的情况。
据曹勋说,刘仲谋可算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但他对刘仲谋的家世、武功却知之甚少。
虽说江湖上“梅花拳”与“鬼腿”素来齐名,但认真说起来,刘仲谋的名头要略超出“鬼腿”。曹勋的武功在张飞鸿看来,勉强可称一流,但刘仲谋的功力却是令张飞鸿颇感莫测高深。
即便是自阵外突袭,能一举击垮圣火教那种古怪的阵法也绝非易事,至少,曹勋就绝没有这个实力。
思来想去,张飞鸿认为自己也不可能有十成的把握。
那么,在素来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江湖中,以刘仲谋可称超一流的武功,为什么甘心排在曹勋这个二流人物之下呢?
更让张飞鸿感兴趣的,是这位“鬼腿”的行踪。
他昨天出现的太及时了一点,太突然了一点,张飞鸿并不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但对此他不能不起疑心。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是巧合,但只要你愿意更深一层地去分析,“巧合”大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已是子正。
圣火教的人还是没有露面。
张飞鸿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一点都不着急。
一着急,心情难免烦躁,功力就会大订折扣,这个道理,张飞鸿十一岁时就明白了。
故意让对手久等,让对手因此心急,本就是江湖人经常玩的小把戏。
凭圣火教的实力和一惯的行事作风,他们也不会,更不屑于玩这种把戏。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一向冷静的田福却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本不赞成张飞鸿亲自出面。在他看来,卷入无谓的江湖仇杀,是最不智,也是对复国大计最不利的行为。
但张飞鸿坚持出面。
——他总不会是有意与圣火教结交吧?
田福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近两三年来,他已不太能摸清张飞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圣火教的人怎么还不露面?会不会是另有阴谋?”田福忍不住道。
曹勋恭声道:“回田总管,圣火教虽说臭名昭著,却是从不食言,像这种死约会,他们绝不会不来。”
田福冷冷哼了一声,看看张飞鸿,不说话了。
黄石公低声嘟哝道:“‘鬼腿’这个死囚怎么也到现在还不见?”
曹勋担心道:“别是先在哪里碰上了圣火教的人,打起来了吧。”
黄石公道:“我看这死囚是怕了,不然昨天咋一定不愿跟咱们一起走呢!”
张飞鸿忽然一笑,道:“刘兄已经来了。”
“张兄好耳力!”
树林中转出一条人影,折扇轻摇,儒衫飘飘,不是刘仲谋,更是何人?”
他折扇一收,点着黄石公道:“逮着个空子就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黄石头你也不怕烂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