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朝歌的下半句话却让他俩都失望了。
他顿了顿,道:“不过,李庄主也不是一点胜机都没有。”
秋水脸上刚刚露出的那一丝喜色倾刻之间无影无踪。
他沉着脸,皱着眉,下了一招,对李凤起道:“该你了。”
李凤起看了殷朝歌一眼,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
殷朝歌轻摇折扇,转动着头看着院内的风景。不理他。
李凤起无奈地叹口气,坐了下来,伸手抓起颗黑子,看也不看,就要往棋盘上放。
他的手在离棋盘不过三寸高的地方,忽然顿住了。
一个细微但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前辈,下一招飞镇白棋中央大龙。”
他的目光不禁四下一转。
很显然,除了他,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听到这句话。
殷朝歌仍自顾看风景,纸扇负在身后,悠闲地扇动着。
一瞬间,李凤起就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殷朝歌正用传音入密的内功,教他如何赢下这盘棋。
衣袂带风声响起,一名白袍大汉自前院急掠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帮主,铁长老穴道被制,属下无法解开。
请帮主……”
秋水面色一寒,叱道:“知道了。一时半会死不了人,有什么好慌张的?”
殷朝歌忍不住一笑,道:“确实没什么好慌张的,被封穴道两个时辰后自解。”
秋水冷冷扫了他一眼,道:“此间事了,还望殷小哥不吝赐教!”
殷朝歌拱手道:“不敢。”
李凤起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用力将棋子拍到棋盘上,高声道:“秋帮主,该你了。”
秋水又瞪了殷朝歌一眼,这才定了下神,转脸去看棋盘。
他显然并不认为李凤起刚刚落下的这一招有什么高妙之处,因为他的神色一点都没有变。
但肖无濑的脸色却在李凤起落子的那一刹那,变得十分惊讶。
他抬眼看了看李凤起,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不相信这招棋会出自他之手。
很快,他的脸上显出一付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间,不时扫向殷朝歌。
棋局很快就结束了。
李凤起笑眯眯地拱手道:“承让,承让。”
秋水盯着棋盘中央那一条被全歼的白棋大龙,脸色铁青。
他简直就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
但这的的确确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已经输了,而且输的很惨。
李凤起的右手悄悄伸到石桌下面,食指离机关的按钮不过一两寸远。他当然看得出来秋水已经恼羞成怒了。
院中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
盛怒之中的秋水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敢担保。
秋水慢慢地站起身,两眼一直死死地盯着棋盘。
忽然,他抬起左掌,在棋盘的一角轻轻拍了一下。
一声暴响。
棋盘裂成碎片,满盘的黑白子也都被震得粉碎,散落在石桌四周。
肖无濑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声里的讥讽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李庄主,恕在下直言,这后半盘棋,恐怕不是李庄主自己下出来的吧?”
李凤起微笑道:“承秋帮主美意,给我戴了顶‘技压中原’的高帽子,不拿点真功夫出来,岂不有负秋帮主抬爱?”
秋水短促地干笑两声,对股朝歌一拱手,冷冷道:
“明夜子时,伊王府见。”
殷朝歌一笑:“谨尊台命。”
秋水又扫了李凤起一眼,忽一旋身大袖飘扬间,人已如一只大鸟般掠过了围墙。
眨眼功夫,白袍会的十几名白袍大汉就已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站在李凤起身后的十八名金刀庄的弟子们还在呆呆地发愣。
他们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水的举动已经让他们大惑不解了,可李凤起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一名白袍大汉的身影刚刚自墙头消失,李凤起就一拉殷朝歌,俩人同时惊了起来,转眼间就从院中消失了。
书房很宽敞,但书却不算多。
李凤起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他的书房,实际上就是一个会客厅。
在洛阳这一带,李凤起当然是一个名人,是名人,就得注意自己的形象,而树立自己形象的最有效、也最方便的办法,莫过于在自己的家里摆上几架书。
读不读这些书,是无关紧要。摆这些书的目的,本来就是给别人看。
李凤起拉着殷朝歌急匆匆走进书房,反手掩上门,仔细地将门闩好。他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动着,他的全身似乎都在颤抖。
自后院到书房,殷朝歌一直都没有开口。
他的表情,也一直都很平静。
李凤起闩好门,一转身,忽然对着殷朝歌跪下,颤声道:“属下参见少教主。”
殷朝歌吓了一跳,忙伸出右手,用中指上的那枚碧玉指碰了碰李凤起的额角,道:“前辈快请起来。”
李凤起在指环碰到额角时,全身都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不仅没站起身,反而扑倒到地上,压低声音痛哭起来。
殷朝歌叹了口气,眼眶不禁也红了。
他知道,李凤起的哭声中,饱含了三十二年的忠诚和辛酸。
*** *** ***
三十二年前,圣火教的教主还是严了乔,而圣火教现任教主慕容冲天,当时任职圣火教左右光明使中的右使。
圣火教的光明右使慕容冲天和左使“浪子无行”金不换,都是当时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
当时,圣火教对中原武林各派发动的一系列行动,都是由这二人直接负责的。
教主严子乔的身边,有八位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江湖上称之为“铁八卫”。
“铁八卫”的武功,据说都不在中原武林八大门派掌门人之下。这些情况,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
但江湖上却根本没有人知道,“铁八卫”每人手下,都率有十名精悍的一流刀客。
就连圣火教内部,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八十名刀客所练的,都是同一种刀法。他们的武功是由教主严子乔亲自传授,并亲自加以训练的。
甚至连他们所用的兵器也都一模一样。
他们的兵器当然都是刀。
那是一种长不过二尺的狭锋短刀,刀刃薄如帛纸,吹毫断发。
这种锐利无比的短刀,配上严子乔集天下各门刀法之长而独创的十八路泼风快刀刀法,其威力使这八十名刀客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在江湖上雄踞一方。
但严子乔秘密训练这八十名快刀手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对付中原武林的各门各派。
当时,严于乔与成祖朱棣之间长达十余年的合作关系,已经出现了一些裂痕。
朱棣为了能更有效地控制朝中大臣,决意建立一个叫“东厂”的特务机构。
“东厂”直接受皇帝本人的指挥和调遣,其任务是暗中侦刺任何一个王公大臣是否有“谋逆”之心。
其实,朱棣建立“东厂”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侄子,建文帝朱允文。
建文帝朱允文是以“皇太孙”的身分,在太祖皇帝朱元璋死后,继位大统的,但他继位还不过几个月,他的叔叔,燕王朱棣就在北京起兵,以“靖难”。“清君侧”为名,来夺他的皇位。
“靖难”之役足足打了四年,最后获得胜利的当然是朱棣。
问题是当朱棣率军攻破南京时,皇宫内就已起了大火。谁也不知道建文帝是被烧死了,还是乘机遁入了民间。
在清理火场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建文帝的遗骸。于是朱棣坚信建文帝是出逃了。
有这样一个人出逃在外,对他好不容易才夺到手的皇帝之位当然是极大的威胁,所以朱棣登位之后,立即命令锦衣卫在全国范围内搜捕建文帝。
大规模的搜捕行动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而在这期间,各种流言通过种种渠道,都传进了朱棣的耳朵。
有说建文帝已经遁入空门,做了和尚。于是天下的和尚们或多或少,都吃了一点苦头。
朱棣不止一次下旨,让一部分和尚还俗,回家种地。
也有的说,建文帝已经乘船逃到海外去了。于是朱棣派他宠幸的太监郑和,组建了一支船队,远行海外,四处寻访。
但他所有的努力都落空了。
他知道,在很多大臣们的心里,对建文帝仍旧抱有一份同情。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他终于决定组建“东厂”。
“东厂”的权力是非常大的,大到可以对除了皇帝以外的任何人“便宜行事”。这样的一个机构,当然要交给一个皇帝最最信任的人来主持。
皇帝挑中的人正是严子乔。
因为严子乔不仅独得皇帝的信任,而且他的手中,还掌握着圣火教。
圣火教中高手如云,而武功高手在办理“东厂”的各项任务时所起的作用,当然比一般人要大得多。
问题是这只是皇帝个人的一厢情意,严子乔根本就不愿意充当这样一个角色。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其实,“伴君”比“伴虎”
不知要危险多少倍。至少,老虎是可以提防的,而且老虎也只有在饿肚子或被激怒的情况下才会吃人。
皇帝的脸却是随时都有可能放下来,即便是最受皇帝宠幸的人,只要他稍稍违背了皇帝的意图,就有可能会招至大祸。
甚至不为什么,仅仅凭自己一时的心情兴致,皇帝也会杀人,杀那些他自己也知道完全是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