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肥厚的手掌轻拍他的肩膀,他凄惶回视,原来是潘一心;潘一心脸上浮现着他那惯有的和气生财式的笑容,温悦低沉的道:
“桩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往远处看,朝好处想,人要时运八字全凑拧了才会走那步败势,要倒循也不简单哩……”
缪千祥沙沙的道:
“是我连累了大家,一心哥。”
潘一心诚恳的道:
“你没有连累我们,桩儿,是我们自愿来帮你的,我们都是些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我们若不想来,你能拿绳子栓着、钩子挂着我们来?而兄弟是干什么的?越是艰苦,越能表现那等的坚贞情义,你无须感到内疚不安,否则,便造成大家心头上的压力了。”
杨豹恶狠狠的骂过来道:
“打此刻开始,桩儿,你再也休想这些驴话,我们一个头磕到底,八支香连肝胆,即使要死,大家也死在一起!”
姜福根应了一声:
“豹哥讲得是!”
望着汪来喜,杨豹道:
“来喜,你号称‘巧斑才’自诩智多星,现在可是用上你的时候了,你还不好生动动脑筋,琢磨着如何出困逃命?”
汪来喜忙道:
“我这不是正在寻思么?事缓则圆,容我慢慢的想它一想,包管能将咱们逃命的路子想出来,你们别催我,越催越不灵!”
姜福根耳朵紧贴着石门聆听动静,对汪来喜的话却似乎信心不大,他冷涩涩的兜上来道:
“眼前业已是强敌压境,十万火急,你他娘就慢慢去想吧,等到人家破门而入,将我们一个个活埋了,给你寻思的时间便更多啦。”
汪来喜没有搭理姜福根的挖苦,他背着手,在石室中走来走去,模样很像是在深思远虑,至于他能不能想出法子,法子灵不灵,这一阵谁也不敢去下断语。
杨豹来在门边,小声问姜福根:
“怎么样?外面有动静没有?”
姜福根皱着眉道:
“什么声响也没有,但他们一定都在门外,我感觉得出来!”
搓着手,杨豹急躁的道:
“真是出师不利,这可怎么办才好?”
仿佛是回应他的无奈,石门上猛的起了几声震响,由声音的沉实有力来判断,分明是铁锤一类的什么钝重玩意在陋击,灰尘籁籁纷落中,门外传来一个允厉的嗓调,嗓调隔着一层石门渗进,还带着那么一点闷窒:
“里头的人给老子听着,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统统是来得去不得了;是知机的,赶快把门内的插梢拨开,出来俯首就擒,老子会考虑从轻发落,否则一旦吃我们破门冲入,便一律人头坠地,半口不留!”
姜福根的脸色有些泛白,他望着室中的伙伴,喉管里似塞着颗枣核:
“我猜得没有错,对方果然发觉我们了,如今门外必然是层层包围,强敌环伺,要想逃走恐怕是难似登天,梦也不用去梦啦……”
杨豹跺了跺脚:
“来喜,你看该怎么应付?”
停住步子,汪来喜不急不忙的道:
“犯不上紧张,他们待破门而入,没有这么容易,彼此还有得耗。”
杨豹气淋淋的道:
“却是耗到几时?莫不成我们就干坐在这里等对方砸碎了门进来?”
汪来喜苦笑道:
“法子还没有想出来,目前除了暂时僵持,叫我又能怎么办?”
于是,石门外那个腔调再次响起,用的嗓劲还相当不小:
“你们不用装聋作哑,以为闷着头不吭声就能瞒骗过去,老子知道你们窝在里面,要是再不出来受缚,老子就立时冲入宰人;别看有这爿石门挡着,石门不是一座山,几下子就能叫铁锤砸碎,你们可要想想清楚,休地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豹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潘一心已上前一步,沉着的道:
“豹哥,豁上一身刮,皇帝拉下马,我们拼了他娘的!”
若是以五打一,杨豹当然也知道拼,眼下的情况却很可能是人家以五十打他们一,这种阵仗待如何拼法,连杨豹自己都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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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罗汉坐山虎--第六章 今为阶下囚
第六章 今为阶下囚
在一片惶窒不安的沉寂里,姜福根忽然抽抽鼻子,双眼骨碌碌向四周乱转,杨豹正待出声相询,却立刻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那是一股气味,一股不同寻常的辛辣气味!
洞室之中,本来应该是空气较为滞重缓闷才对,但从他们潜入此间直到如今,呼吸里并未感到任何特别的混浊不畅,由这一点,可以证明这间石室内预置得有通风设备,然而既有设备可以通风,外头的人从通风口加点什么作料煽将进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烟雾是打石室顶上七个拳大的孔洞中渗入,那七个孔洞底处用极细的丝网衬罩着,看上去决不起眼,也必然藏不下他们要找的宝物,这个所在他们早就搜查过了,但在搜查的时候,大家脑袋里只存着翠玉龙一桩物事,根本不曾想到其他方面去,现在虽是想到了,却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啦。
这间石室的面积并不宽阔深幽,尤其是洞穴本身的特性便不适宜空气的流通,烟雾朝里一冒,光景并不到强烈的程度,那种呛鼻炙喉的刺激已叫人难以承受,白中透灰的雾气开始迷漫,亦开始聚集不散,在浮沉滚荡的烟絮间,像成了形般规出不祥,表露着即将来临的阴暗……
捂着口鼻的姜福根,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正一群下流混子,卑鄙杂碎,不敢明枪对仗,只他娘会阴着坑人,这要算是江湖行径,江湖上一头癫皮狗都要比你们来得光明堂皇……”
杨豹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这时却又提不起心情去呵责姜福根——真要论起来,不敢明论对仗的并非“白麒麟帮”,实在是自己这一仗人,千斤石门由内封锁着,任凭外边叫骂,愣是不与人家朝面,两相一比,免不了几分灰头土睑,多少透着窝囊,偏偏姜福根还在拿着石头砸脚背,这不是岂有此理,又是什么?
潘一心倒火了,他冲着美福根“呸”了一声,恶狠狠的道:
“我说福根哥,你就歇口气吧,烟雾往里一熏一呛,叫人心肝五脏都在翻腾,你不想想如何度过难关,犹在那里往自己脸上扇嘴巴,你他娘不嫌皮厚,我们哥几个却讪得慌,牛鼻子插葱——出洋相(象)不是?”
姜福根有些恼羞成怒:
“你少来教训我!难道我连说几句话都不行?还轮得到你来数落?”
挥了挥手,杨豹大声道:
“吵、吵、吵,吵你娘的头,光是自己人拌嘴皮子就能拌出生天、解决问题?平素里看你们一个个人模人样,中规中矩,一朝到了紧要关头就全变了性啦,兄弟情感、手足道义,莫非连这点考验都经不起?”
迎着那洞顶七个通风口细细端详着的汪来喜,一手抹着呛出的眼泪,边沙着哑音道:
“这些天杀的,他们不但用干草柴火往里熏,还杂得有蒜粉胡椒末子,难怪味道这么辛辣呛人,我说豹哥,洞室里不通风,地方又小,我们五个人挤做一堆,喘不了几口气就都得别晕过去……”
杨豹双眼透赤,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照你说,却该如何是好?”
汪来喜换了把鼻涕,捂着嘴道:
“人要往下趴,用嘴贴着地面呼吸,是能再撑一会,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等到烟雾更浓,充满四角的当口,还是一样把人呛翻熏倒,豹哥,我们窝在这里,半点妙头没有,依我之见,不如开门投降,且先脱离眼前的困境,再做打算!”
红着两只眼珠,咳嗽不停的姜福根,一听之下不禁又恼了起来:
“这就叫‘智多星’,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好高明的主意哇,这个主意竟是经过如此深思熟虑才想出来,我们大伙正好比一群白痴傻鸟啦……”
缪千祥也泪水汪汪的道:
“来喜哥,这个法子,恐怕不大妥当吧?”
汪来喜挥拨着越见浓密的烟雾,哈咳着道:
“除此之外,更无他策,当然,大家若是认定要呛死在洞室里,自则又做别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到时候随矾应变,说不定尚有生路,至少比眼前活生生熏倒要有希望……”
杨豹望着潘一心,闭着气问:
“潘肥,你怎么说?”
潘一心用力扇动着罩头罩脸的烟雾,哑声道:
“事到如今,我看只有照来喜二哥的法子办了……”
一咬牙,杨豹道:
“罢、罢,我们暂且开门谈和就是!”
汪来喜忙道:
“谈和也好、投降也好,总之大伙出去以后干万不要与对方动武,因为放暗我明、敌众我寡,人家是个什么虚实我们全不清楚,若是动上手,包管吃亏挨剐,兄弟们,这一点务必切记,天塌下来,自有豹哥同我顶着,往后的事,我哥俩去扛!”
杨豹又赶紧加上几句:
“还有,绝对不准泄漏我们来此的目的——”
缪千祥摸着头问:
“假如他们逼问,我们却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半夜潜行上山是为了兜风来的吧?”
汪来喜接口道:
“很简单,就说我们是冲着黄三裕那五万两赎银来的,吃肉喝汤,只是想打场秋风,沾点荤腥而已……”
不管都听明白了话没有,杨豹低叱: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