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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洛希扫了眼屋内，断在地上的绳索与铁丝证明了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你担心月野香奈会泄露神明居的秘密？”
“她一定会的，就算赏金只有五万信用点，对她来说也足够有诱惑力了。”白石槿看了看雪奈，转身带着洛希走出屋外，对落在后面的女孩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但她不是最大的威胁，我会亲自去追杀，在月野香奈联系上政府之前阻止她。”
“你想杀了香奈？”虽是惊讶的语气，洛希看上去却并不意外，淡淡提醒道，“那是雪奈的亲姐姐，她一定会和你决裂。”
“我以为你要极力阻止我，然后说教一通‘她罪不至死’之类的话。”
洛希无奈地笑了，点了点自己：“在你眼里我这么唠叨吗？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香奈只有十五岁，即使她威胁到神明居的安全，也不是她必须去死的理由，还有无数手段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我理解你有你的铁律，在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我不会妨碍你行事。”
“很好，那么第一个威胁解决了。事实上我找你履行人情是为了第二件事。”白石槿似乎格外烦躁，他点燃了一支烟，却迟迟没动，任由火光侵蚀着烟丝，“半个月前，政府忽然开始大肆盘查歌舞伎町，警察与黑道交火不断，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确定罗伯特·迪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直到政府暗中入股了几家失去黑道控制的风俗店。”
“他想控制歌舞伎町的色情产业。”洛希立刻反应过来。
在塞西娜主城区，唯一超越政府管辖范围的区域就是歌舞伎町，由于其本身悠久的历史问题，这片红灯区始终被多个黑道社团联手掌控着。然而色情产业愈发丰厚的回报使这里成为了政府的眼中钉，罗伯特恐怕一直在策划取而代之，大规模开战只是时间问题。
“这段时间我很少在神明居露面，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白石槿眉宇紧锁，“社团遭受了危机，执事人多次让我回去，如果政府真的打算全面清洗，就只能死战到底。”
“但神明居将不可避免地在这次清洗中暴露。”洛希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是的，所以，”香烟已经燃尽了，白石槿熄灭烟头，重新向洛希展示掌心的纽扣，“我希望你能够帮忙，将所有居民送走的确不现实，可是凭借你在二区的力量，加上我所在的社团的资源，至少能把女人和小孩送走，这就是我的全部请求。”
洛希沉默了一会儿，拿过那枚纽扣：“——可以。你既然提到女人和孩子，我再不答应，未免显得太冷血了。”
“白石，你猜得没错，我在二区确实还有能够调用的力量。她是我的朋友派珀，裁决官之一，”洛希接着道，“她所管辖的区域每周会向主城区派遣贸易车队，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人送出去。”
“原来主城区与二区有贸易往来么？”白石槿颇感兴趣地问道。
“你认为主城区是全封闭的？”洛希挑眉反问。在塞西娜政府的影响下，普通居民对二区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恐怖分子”“仇敌”这类词汇上，完全忽略了两个区域间频繁的往来。
主城区需要二区丰富的天然资源，于是用新奇技术交换；如同踏上美洲大陆的探险家与印第安人间的交换一样，这种交易关系并不平等，却对彼此都很重要。“术”正是借由交易这一契机，逐渐往城中安插人手，建立起大大小小的分部。
“我明白了，买通主城区边缘的哨卡，放松对出境车辆的检查。”白石槿若有所思，“每一次往里面混入一些神明居的人，应该不难做到。”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而且风险极高。边境哨卡是富得流油的职位，只给一点小钱的主顾，他们绝不会通融，说不定还会为了抢功而上报政府。”洛希冷静地告诫道，“我帮你联络车队，钱的事就轮到你来想办法了。”
“没问题，具体时间呢？”
“未来的两周，大概会有两次机会。但是也仅限于这段时间内了，两周过后我应该会陷入二区的权力斗争中，”洛希弯了下眼睛，“说不定我会死，派珀也会死。”
白石槿没多少惊讶：“你就要返回二区了。”
“嗯，接受手术，不再维持仿生人的身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以仿生人的形象与你见面，所以再见，白石。”洛希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去。
“邓槐灵知道吗？”白石槿没有同他握手，反而问了个极端犀利的问题。
“……”洛希收回手，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让他知道吗？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眼前的叛军领袖好像一点也不想面对自己的情债。白石槿无意探听他人的私事，因此并没有多问，他只是直觉洛希逃避的态度会酝酿麻烦，而猎人的直觉一向很准，他眼看着洛希自找麻烦，便提醒了一句。
——算了，只要不影响到后续的移民行动，都不关他的事。白石槿思忖着，与洛希约定了交换信息的时间与途径，两人挥手告别。
*
下午，洛希在学校宣布了自己不再任教的消息，并朝学生们介绍了前来接替的两位新老师。
其中一位是半个月前刚来的文学博士，因为遭受欺骗而欠下巨款，不得已藏匿在神明居，还有一位则在地面上担任过搏击教练。洛希以大海捞针的耐心将他们从人群中打捞上来，使两人的角色恰好能替代Rosie和他。
他很害怕离别的场景，尤其是想到与这群孩子今生不再相见的可能，情绪就将他的理性浸湿成一团。然而在陈维失去联系后，政府的监视已步步紧逼，歌舞伎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神明居才从艰辛的建设中起步，就面临不得不转移的风险。
眼下的情况不允许洛希沉浸在感伤之中，他必须守护这个地方，即使没有人强制他肩负救世主的责任，他也是唯一有能力保护神明居的人。
在壁灯的柔和光芒映照下，洛希清晰地看见了孩子们颊边的眼泪。雪奈没有上前同他告别，仅仅是坐在墙角低着头，可面前的驼色地毯已经洇成了深色；另一个特立独行的少年是奇佑，他在一开始就和洛希吵了起来，恼怒地质问洛希为什么要放弃他们，试图用课堂上学来的体术将老师打倒。
洛希笑着一手制住了他，一手剥开糖纸，将糖块塞进了奇佑嘴里。那个发狂般的少年终于平复了些，眼泪鼻涕却流了满脸，厉声质问道：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难过？因为我们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人吗？难道你平时的关心都是装出来的，你早就盼着离开这个地方对不对！”
“我很难过啊，”洛希仍然微笑着说，“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难过。只是我难过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每到这种时候，我都忍不住笑。”
“你是疯了吗，sensei？”奇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吧？”洛希装作困扰地想了想，“压力太大的话，人就会疯掉的。”
“喂……”奇佑不无担心地伸出手去，想拽住对方的衣角，洛希却已再度向所有人告了别，仿佛躲债似的逃出了教室。
他刚要喊住老师，角落里的月野雪奈便如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她成功追上了由于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礼物而行动受阻的洛希，在那堆礼物上又添加了条项链，低声说：
“sensei，这是给你的。”
“哦，”洛希从礼物山后探出头，眨了眨眼，“你送我的吗？谢谢——那就麻烦帮我戴上吧。”
雪奈仍然垂头遮掩着哭红的眼睛，绕到洛希身后，替他系上了精致的项链。那是一条金属链串着白卵石雕刻而成的水母，几乎透光的伞状体与飘逸的触手显示了制作者技艺的高超。神明居里有很多石头，却都是粗糙灰暗的砂石，要找到这么一块洁白的卵石只怕得花费不少时间。
“很漂亮，”洛希赞叹道，“是你自己刻的吗？”
“没、没有！”雪奈连连摆手，“是我画的设计图，奇佑去找石头刻的……他的手很巧，但他太害羞了，不好意思送你礼物，我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洛希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尽管再次抱起这些零碎的礼物时会麻烦至极，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腾出了手，俯下身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翘起嘴角。
“替我谢谢奇佑。再见，雪奈，神明居的未来有很大一部分交给你了；不过没必要担心，只要行走在这条路上，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他柔声道，“我会保护你，白石会保护你，就算你想任性一会儿，也没有关系。假如日后你能来到二区，不想肩负这份责任的时候可以交给我，一个人理当被赋予推卸责任的自由。”
“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雪奈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明显在抑制住哽咽，“洛希……哥哥？”
这个聪慧的女孩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或者说，从遥远的回忆中记起来了。
洛希点了点头：“会的。每周我都会给白石和你发邮件，告诉你前往二区的车辆停在哪里，或许中间会停一阵子，但不至于很久。要听白石的话，尽量按照他的意见行动。”
“嗯。”雪奈又坚强地凝视了他片刻，“我明白了。再见，sensei。”
接着她难以掩饰扑簌而落的眼泪，跑回了屋内。洛希望着教室里透出的灯光，收敛了笑容，落寞地想要拾起先前放下的礼物——
地上却早已空无一物，邓槐灵蹲在旁边，拉上了吉他包的拉链，里面鼓鼓囊囊。
“还给我！”洛希积累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说，“邓先生你是小偷吗！”
邓槐灵把吉他包往肩上一甩，站起身来：“仿生人没有私人财产，送你的不就是送我的么？”
他的目光顺着洛希的锁骨往下，落在了水母项链上，“唔，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不如也交给我保管吧。”
“……凭什么？”洛希还想再抗争一下，出口的话语却异样无力。
“因为我吃醋了。”邓槐灵笑了笑，凑近他的耳畔，单手在洛希后颈上摸索，解开了项链，“你戴着别人送的首饰，我，吃，醋，了。”
洛希听见脑海里发出“嗡”一声轰鸣，就像一台因为过热而罢工的仪器，他脸红耳热地注视着对方，这句毫无道理、侵犯自由的话语却使他心跳得很快，邓槐灵在说，他是他的，只能留下邓槐灵一个人的印记。包括戒指，包括耳钉。
“我、没有，那个、只是……只是学生……”太傻了。洛希恨恨地想道，怎么会在邓槐灵面前露出这种样子，甚至不如一个刚成年的小毛孩。
“我是开玩笑的。”邓槐灵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抛了抛手里的项链，然后认真地看着他。
“不难过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