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过手,抓紧了程拾的手臂,轻而易举就扯开了。
随即,手掌又贴在了墙上,摸索了大约三秒,‘啪嗒’一声,公寓一片灯光敞亮。
他兀自拖了鞋,白色的袜子直接踩在了地板上,这会儿程拾才注意到,他手中提了个小袋子,并随手扔进了沙发中。
他站着没动,轻扯了一下领带,缓声道。
“你的药,记得按时吃。”
顾时律走开后,这个狭小的玄关变得宽敞了很多,程拾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片刻,弯下腰,捡起方才因为重心不稳从怀里跌落出的东西。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后悔吗?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也算。后悔过吗?”
她笑着又问。
顾时律斜了她一眼,薄唇轻启,不冷不热地回。
“别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我就是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他看她的眼神毫无波澜,让程拾心里一层层寒意蔓延。
“精神那么好,我看你是不需要再休息一周了,明天就来公司。”
顾时律错开她的一霎,她反手将塑料袋直直地丢在了他背上,他身子一僵,侧过身,接住了。
瞧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他幽幽地抬起了头。
“来得及,我把这个还给你,你随时都可以后悔。从明天开始,哦,不,现在开始,你就可以后悔了。我不需要你跟在我后面默默地做那些事儿,说实话,我不稀罕,你也不用管我死活。”
她本来不确定,只是试探而已,但他此刻太过平静,似乎证明了她的猜想。
这东西,她没有还错人。
“这件西装外套是顾先生的吧?我真是傻,还巴巴地解释那么多,希望你能相信我,结果呢,你早就知道了,心里也明白余璐究竟是怎么对我。两头做好人,夹在中间,我都替你累!既然你这么累,我就乖巧一点,我会躲你们远一点,只是也请你别把我当傻子!”
顾时律与她对视了一眼,像是默认般扬了扬唇角,仅落下一个音节。
“好。”
程拾不懂他是回答哪句话,总之他说出来的时候,真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模样,仿佛他终于能卸下她这个负担了。
他走后,程拾盯着门到眼睛发涩,才移开了目光。
换了个新环境,她睡得并不是太踏实,第二天闹铃还没响,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尽量把自己收拾得看起来精神些,特意涂了支今年十分流行的姨妈色口红,只是镜子里的她,还是难掩病态。
再踏进顾氏恒宏集团,她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吧。
程拾来得还算早,推开顾时律办公室的门,他恰好迎面走了过来,肖骏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肩上扛着一个大背包。
“程小姐程秘书来了。”
肖骏改了称呼,上前递了个购物袋给她。
程拾扫了他一眼,也注意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接下后,就别开了脸。
“顾总,我先下去取车。”
肖骏先一步踏出办公室,因为昨晚的事儿,程拾觉得和顾时律独处十分尴尬,她现在竟有点后悔与肖骏争执,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什么用漂流瓶联系,压根不可能。
顾时律走了几步,稍稍侧过脸,见程拾还愣在原地,淡淡地说。
“跟上。”
还没到上班的点,电梯里空无一人,程拾盯着电梯上跳动着的数字,并没有问他们准备去哪儿。
顾时律也没理由和她报备。
到了公司楼下,肖骏已经将车泊在了路边,不等他下车为顾时律拉车门,程拾主动上前一步。“顾总请----”
肖骏顿住了动作,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顾时律,又坐回了车里。
顾时律好半天都没动,望着程拾,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字正腔圆的问。
“程秘书,吃小孩了?”
程拾怔了怔,遁着他的目光,条件反射般掩住了自己的唇。
一路上几乎没人出声。程拾坐在副驾驶位,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毫无征兆地,脑袋上就砸来了一包抽纸,掉下来的时候,恰好滚在了手边。
她愤愤地转过身,见顾时律一脸坦然地端坐着,手臂轻扬。食指虚点了她一下。
“把嘴巴擦干净。”
他语气很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字里行间满是不容抗拒。
程拾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好。”
车子大约驶了两个小时,目的地是城南的高尔夫球场。
球场的经理亲自将顾时律迎了进去。
程拾这才反应过来,肖骏给她递的购物袋中,是一套运动服。
磨蹭着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顾时律已经接下了球童手中的球杆。
今天恰好是阴天,大早上来打高尔夫的人并不多,空旷的草坪上,似乎只有他们一行人。
程拾默默地站在了顾时律的后方,感觉阵阵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环视了一圈,好似只有自己穿的最多。
十一月的天,即将步入初冬,对方带来的女伴。穿得均是清一色的超短裙,露着白花花的大腿,踩在绿草坪上,竟没有半点违和,只是程拾看着不禁又打了冷颤。
相较她们,自己的这身中规中矩的运动服,稍显老气,拉链可以拉至快到下巴的位置,捂得算是严严实实。
起初程拾以为约顾时律的人大抵来头不小,毕竟他这尊大佛十分难请。
可他本人兴趣颇浓,与身边的男人相谈甚欢,嘴角还勾着一抹笑意。
这样看来,发出邀请的,似乎是他。
几轮下来,才有人注意到站在休息椅边的程拾。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程拾稍稍颔首,“陈少。”
陈少惊喜地打量了程拾一番,“你认识我?”
其实他们见过,就在不久前的婚礼上,只是这种富家公子贵人多忘事。
“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挺无聊,不如一起来玩?”
程拾不想扫了顾时律的面子,可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更不想勉强自己。
“不用了,陈少和顾总一起就好。我并不会打高尔夫。”
“不会?我可以教你。”
他毫不避讳地就揽住了程拾的肩,领着她去了不远处的球洞旁。
她蹙着眉,不敢挣着得太明显。
路过顾时律时,她扭着脑袋朝他使眼色。
顾时律仅冷睨了她一眼,目光还没停顿一秒,便移开了视线,全当没看见。
陈少招了招手,球童便跟过来了,递过一只球杆。陈少亲自将球杆送进程拾手中,贴着她极近。
“这样握住。”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环着她,当真是手把手地教。
程拾唇角的弧度一僵,淡淡地回。
“我大概知道了怎么打了。”
她跨前一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好,你挥一杆试试。”
陈少无视了程拾的回避,大手在她腰上拍了拍,转而慢慢地朝下滑去。
程拾蹙了蹙眉,不轻不重地扯开了他的手,笑说。
“那陈少看仔细了,若是哪儿不对,也请您多多包含。”
她握紧球杆缓缓地举了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只是扬起再落下的一瞬间。她牟足了力道,一个侧身,球杆不偏不倚地挥在了陈少胯下。
陈少瞬时弓住了身,嗷了一声,再抬头,五官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在了一起,眸中迸着很明显的怒火。
“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球杆又是往上一抬,狠狠地磕在陈少的下巴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
程拾这才悠悠地转身。故作惊讶地瞧了他一眼,立刻松开球杆,双手齐肩举着,并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她确认陈少够不着她的位置,才站定。
“陈少?我打着你了吗?你要说呀,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还站在我身后。”
程拾垂眸望着陈少痛苦的表情,瘪了瘪嘴,毕竟没人背上长了眼睛,这不怪她。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球童脸色一白,她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大约是动静太大,其余人均围了过来。
顾时律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眉梢微微往上一挑,随即侧目瞥了肖骏一眼,肖骏会意地走到了程拾身边。
“我是真没看见,哪儿疼?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打高尔夫的。”
程拾伸手想扶陈少一把,被他恶狠狠地拍开了,骂人的话还在嘴边。
肖骏就适时地挡在了程拾身前,略带歉意地附了附身。
“抱歉,陈少,程秘书确实不会打高尔夫。”
一语落下,陈少恍然明白程拾是谁带来的人,再看向她的脸,似是有几分眼熟,如果他没记错。顾时律的秘书,是他养的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裴家大少的妻子。
陈少脸色铁青,哼唧了几声,只能默默地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被球童搀着离开了球场,顷刻,其余人也慢慢散开了。
唯独顾时律和肖骏仍站在原地。
程拾悻悻地捡起球杆,作势还想继续打,手却被人压了下去。
“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想打谁?嗯?”
一语点破,程拾也不尴尬,歪着脑袋问。
“你都看见了?”
顾时律微微蹙眉,程拾以为他会训斥她,然,他又拉住了她的手,半眯着眸,看着她发红的手背。
“疼不疼?”
程拾身子一僵,迅速地抽回了手。
“不疼!”
顾时律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数米之外的球童,与他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顾时律的脸色有些难看,半晌,球童鞠了个躬,随即朝着程拾的方向跑来。
球童什么都没说,只把球具递进了她怀中。
这玩意挺沉,压得程拾往后踉跄了一步。
方才的意外状况,并没有影响到顾时律的打球兴致。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一杆挥去,球呈抛物线状落在了数米之外,几乎没了影。紧接着,他侧过脸,说。
“捡回来。”
程拾默了片刻,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才挪开步子。
她感觉应该是在这个附近,只是这球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又找了一会儿,她才原路折回,没走几步,她无意偏向了不远处,那儿站着两道熟悉的背影。
程拾眸光一紧。
是余明义和程明兰。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看姿势,竟还有几分亲昵。
他们没有看见程拾,程拾一个转身,快速地跑了回去。
气喘吁吁地回到顾时律之前站着的位置,她又侧过了身。他们还在!
“顾先生,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话落,良久没人应声,她疑惑地别正脸,这个地方,只剩肖骏一个人了。
相视无言了数秒,肖骏说。
“顾总先回球馆的别墅了。”
忽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说。
“明天才回市区,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话音落下,程拾抿住了唇,跟着肖骏上了球场专供的小车。
坐稳后,她还是忍不住往球场上望。
她在心底问自己,天下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他们来了这里,又不偏不倚地被她看见了。
*
这个高尔夫球场规模颇大,除开为客人提供的高端住所,会馆周边的娱乐场所也十分齐全。
下午,有人约顾时律打牌。
又看见陈少,程拾才发觉自己下手确实狠了些,他整个下巴都是一片淤青,连带着嘴唇都有些发肿。
他这模样颇滑稽,引来同行的一阵调侃。
陈少始终沉这张脸,敢怒不敢言,程拾站在一旁,总觉得他在瞪自己。
硬着头皮呆了一会儿,房间内烟雾缭绕,熏得程拾有些睁不开眼。见顾时律一直视她为空气,她便偷摸着离开了。
顷刻,肖骏也跟了出来,并给了她一把钥匙。
“你刚出院,先去休息吧,晚餐可以在别墅吃。顾总那边,我会说。”
“没关系,我就是透透气。”
肖骏抿了抿唇。
“陈少今天过生日,晚上兴许要喝不少酒。”
程拾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深意。她继续留着,不免吃亏。
看了肖骏一眼,她笑着说。
“阿骏,谢了,昨天的事,我们就忘了吧。”
她没马上回顾时律租下的别墅,而是去了高尔夫球场,比起早上刚来的时候,客人明显增多了。
站在最高处。一个个望去,她没再看见她想找的人。
其实看见了又怎样,她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打招呼,万一他们不想被人发现,她知道太多,于她而言也不是件好事。
不是都说知道太多的人,在电视剧里活不了几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