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而熟悉的人间烟火气中,洛悬遥遥望见宁一卿穿着雾霾蓝色的廓形针织衫,整个人柔软干净得像是待开的玉兰花苞。
女人的长发仅用玉簪高束,衣袖整齐地挽起,露出扣着浅金色宝石袖口的白色衬衫,白皙无暇的手腕上空无一物。
并没有看见那串一直不离身的雪青色佛珠。很奇怪。
虽然女人打扮得低调且青春,比起公司的执行董事,更像是趁着上课间隙,出来吃冰的大学生,但她身上那股天然遥远的贵气感,让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仿佛与墙上照片里不到20岁的女生,在一刻抛却时光、身份和过去,奇妙地重合,令尘封的回忆深刻灵动起来。
小老虎木雕……一起躲在废弃的摩天轮,那时候宁一卿还没戴眼镜,眼角的浅色泪痣很漂亮很温柔,温柔地告诉自己她的名字,说她们或许还会见面。
宁一卿是骗子,根本没有再见面。见面了也只是在欺骗自己。
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洛悬越过小店里熙熙攘攘的客人,出现在宁一卿面前的阶梯上。
忽然吹来一阵初夏潮热的风,宁一卿鼻尖触到甜腻知味樱桃信息素,心里的瘾被勾缠撩起,她一抬眸,便撞上自己日思夜想,真见面却让自己紧张不已的人。
"小悬,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悬居高临下地睨着清冷贵气的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你不该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吗?"
“我……我,"宁一卿略感局促和意外,眼尾被风洇成湿润的胭脂红, "我今天刚好路过,很渴,就过来了。"
"迈巴赫上没有你喝惯的蒸馏水?没有人鞍前马后替你做这些?"洛悬漫不经心走下一阶楼梯,双腿修长,银发垂落,眸色迷黯,显出几分诡谲的戾气, "需要宁总大动干戈亲自赏脸到这样一家小店?"
“慕名而来的,拾意说这家小店的甜品很好吃,所以我刚好经过这儿有空,就顺道过来,”宁一卿在经过刚才的慌张后,迅速收敛心绪,给出的解释很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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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第一次相遇,六年前宁一卿来这儿做什么,洛悬剔透的异色眼眸里翻涌起浓厚的雾,像幽远冰冷的深潭。
"这么说来的话,六年前,小秦总就知道这家店了?你们京市本地人真有闲情逸致,不远千里走街串巷,来这种贫民区吃冰?还特意拍照留影?"
"什么照片?"宁一卿讶然出声,清矜面容上一双狭长墨眸水光潋滟。
“证明你很早就来过这里的照片,原来宁总也会有这么不谨慎的时候,毕竟那个时候太年轻”洛悬说不上是嘲讽还是迷茫,只是本能需要一个发泄口。
"是啊,靓女,"老板白白胖胖的笑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当年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对情侣客人拍照,他们想把照片贴我们墙上,然后你站在旁边不小心入镜了。"
老板继续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
“因为一直贴在小店最里面的墙上,你最近过来的时候都没看见。我就也忘记提醒你了。”
宁一卿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似的,眉心轻折,身姿端方松弛,但实际上目光躲闪着洛悬。
两人错身而立,如果有镜头的话,从边缘切入,入画的便是有风吹向一高一低如兰似玉的两人,衣服的皱褶变成风的形状,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四十五度角,将死气沉沉的老城区渲染得飘摇素净。
赶着去上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欢快地穿过小店外的小巷子,追逐打闹,无忧无虑,落在洛悬眼里像极了老电影的一帧开场。
路过的食客和居民都下意识偷瞟上宁一卿两眼,再看看洛悬,心说这是什么一出漂亮富家小姐爱上银发不良少女的戏码,怎么感觉像是私奔前奏似的。
只有心宽体胖的老板没有察觉到任何暗流涌动,依旧笑眯眯地说:
”当初还是这位靓女建议我儿子去京市发展,说我儿子做的牛乳糕特别不错,现在我儿子在鼎翠楼当大师傅,过得可好了。我好几次都想好好感谢你,可你每次来都走得太快。"
闻言,洛悬略感诧异,一向养尊处优、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严格要求的宁一卿竟然会来这种小地方,还真心夸赞别人,顺带替不相干的人谋了个好去处。
"那是老板的儿子有本事,和我没太大关系,"宁一
卿眉眼间沉下真心的笑意,语气仍然温润有礼, "感谢不必了。"
老板有些局促地把手擦在自己的深蓝色围裙上,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位清贵又平和、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小姐。
要说前段时间,他虽然认出这位小姐,但迟迟不好意思开口搭话,说一声感谢,好在今天有洛悬,算是一个契机。
"如果小姐你觉得那张照片会给你带来困扰,我一会就去撕下来放在抽屉里,"老板略感局促地笑。
"没关系,就放在那吧,"宁一卿笑容清浅慵懒,有种故作漫不经心的感觉。
"对了,靓女,当年你说你要找洛悬,后面去她学校门口找到没?"老板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得很。
实在是因为洛悬和她妈妈本来就是这儿的名人,一个离异的美丽女人独自抚养生了怪病的Alpha女儿,更何况这个女儿生着漫画般的银发和异色瞳,无论走到哪里都显眼得很。
过来打听洛悬的人一向很多,有看上去学习不错的好学生,也有许多流里流气,一看就在社会上混的学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穿着打扮明显比较怪异成熟的大人,也走街串巷地来找洛悬,嘴上说着什么
想收洛悬为徒,结果一看到洛悬家里的情况,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宁一卿这样让老板记了这么久。
记得那年脸庞略显稚嫩,但已经出落得光彩照人的大小姐,从他不知道名字的豪车上下来,在这周围兜兜转转了许久,在复杂狭窄的小巷子里转来转去,像是是迷了路。
最后只好回到原地向他打听洛悬家具体该怎么走。
引得街坊四邻竞相过来凑热闹,就为了看一眼权贵家的大小姐是什么样的。
只不过,大小姐明显是逃学过来的,还穿着校服,司机就站在不远处非常紧张焦躁地观望四周,生怕自家大小姐会做出什么出格危险的事情来。
他们一种闲杂人等,当年还私下聊过,洛悬到底是怎么和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是豪门权贵家大小姐的人,认识的,还勾得人家主动来找她。
实在是有够天差地别。
老板的思绪被洛悬冷淡的声音打断。
>"老板,有人要点单,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生意。"
"哦哦好,那个,你们……进来……"老板觉得自己这家小店人太多,又吵又闹,让宁一卿进去坐,似乎辱没了她似的, ”我去给你们准备甜品,都是薄荷水和牛乳糕,加一点桂花糖浆,对吧?"
宁一卿静了片刻,稍稍不自在地点点头,说道:“是的,一样,薄荷水和牛乳糕。”老板笑呵呵地返回后厨,把舍不得开的电风扇开起来,企图吹散小店里闷热陈旧的味道。
恰巧这时候有其他客人离开,店里唯一的服务生赶忙冲过来,拿出洁白的纸巾还有酒精,把桌椅板凳板凳消毒了好几遍,再请宁一卿坐下。
洛悬看见宁一卿唇角带笑地谢谢人家,然后安然坐下,就好像从小吃惯了街边摊的人一样,有种自在随意的鲜活感觉。
大概这女人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洁净有格调的定制生活不过,跑来这穷乡僻壤吃苦受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洛悬,你也赶快坐下啊,和这位靓女坐一起,你们好不容易在我的小店重逢,必须坐下来叙旧啊,“老板探出头来,热情地对洛悬喊道, ”这叫什么来着,你们上过学的人,都会说这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你们故人重见,应该浮一大白,哈哈。"
从未见过这么直白热情、毫不掩饰的老板,宁一卿感到奇怪和陌生,却不反感这种独属于市井的、真实而温暖的情绪。
女人鸦羽似的眼睫垂闺,有些紧张,她含抿进丰润软唇,又不自觉的用牙尖细细地咬磨。
洛悬还是站着不动,人来人往经过她们,都会看上一眼。
"老板,我还有事,过一会儿来拿甜品,"过了一会,洛悬冲后厨喊了一声,单手插兜侧脸望了望店外的阳光。
她和宁一卿的确没什么好叙旧的,都已经放下的、过去了的事情,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旧事重提,那只会绊住向前的步伐。
何况,如果当初太美好,只会让现在显得更加不堪和遗憾。不必了。
她不愿意想,也不愿意问,所以根本不用知道。
宁一卿惶然焦急地抬眸,眼底跃进少女纤细精致的锁骨,和白如脂玉的颈线,以及抑制贴下微微凸起的粉白腺.体。
颤栗
又毫无预兆的鼓音,迅速又强烈地,从宁—卿心脏处传递出来。
小悬后颈的手术伤口,似乎已经完全愈合,自己身体里的永久标记也早在一年多以前,如青色蝴蝶一般飞走消失不见。
她和洛悬之间所谓的故人重逢,远没有老板想象得那么美好,更多只是她想找回残缺不全的拼图,以一种固执的方式。
洛悬的身影离开得很快,她轻车熟路地往这条小道的深处行去,一如那些上学放学的年幼孩童。慢慢来到低低高高的楼栋区。
那边是一片很旧的家属楼,没有电梯,楼梯也很狭窄,单元楼像是一座座灰色坟墓的入口,里面黑骏黔的,散发着洛悬所熟悉的潮湿霉味。
慢慢地走上楼梯,两侧的墙壁贴满小广告,油烟熏黑双目所及的每一处,黑色垃圾袋摆在一些铁门门口,有种滑稽好笑的整齐。
洛悬从裤袋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对上有些生锈的孔洞,艰难地扭转两下,打开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门。
房间里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一间客厅,一间大一点的卧室术属于妈妈,杂物间改成了她的卧室,旁边有一个很小的阳台。
本以为上面的花草会因为无人照看而枯萎,没想到各色的太阳花竟然开得十分灿烂明媚。
屋子里的陈设摆件并不多,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侧的书架落满灰尘,前面是电视机,还有些普普通通的柜子。
卧室的木床床头,有妈妈特意雕刻的花鸟鱼虫和飞禽走兽,看上去是一幅很热闹美丽的山林画。
其实她今天只是一时兴起的冲动,才回到以前和妈妈住的老房子看看,时间过得太久,除了一些物件,这里几乎不存在她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唯一的痕迹只留在自己的脑海里,时常回想,强制大脑不可以忘记任何一点细节。
洛悬站在老房子唯一的窗户前,阳光穿过二楼屋外绿意葱茏的大树,形成丁达尔效应,让她看清周身飞舞的金色尘埃。
窗台上摆放着她和妈妈一起雕刻的玩偶。
小狗、兔子、蛇,还有一只明显比较稚嫩的小老虎,个个模样憨态可掬,染上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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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悬笑了笑,把小蛇放在手心,在心底轻轻说妈妈,其实我在你离开后过得很好,爱过人,也被人爱过,很快乐,并没有多少不开心不好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有朋友,有家,能够自由无拘束地雕刻木雕,还可以竭尽全力去追求一直以来的梦想。
妈妈,我活过21岁了,我会越来越幸福。洛悬小声说。
她把小蛇木雕放回了原处,旁边的兔子木雕比小蛇大一号,像是守护神一般威武神气。
最后关好门从家属楼下来,洛悬把钥匙放在口袋的最深处,下午四点多的光景,知了和蟋蟀没完没了地鸣叫,独属于童年的虫鸣,让回忆有了更真实的质感。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女人的长发被风扬起,银丝眼镜反射着剔透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洁净安宁的白檀香,她手里提着一模一样的两份薄荷水和牛乳糕,漂亮瓷白的侧脸有着踌躇、紧张的神情,微微泛着胭脂色的潮红。
仿佛放暑假时,过来约同桌一起去学习的清冷学霸,傲娇得不想主动开口,又忍不住忐忑不安地提前等在楼下。
洛悬戴上鸭舌帽,遮挡春夏之交时过于刺眼的阳光,以及有那么一点想装作没看见。让这一切变作无事发生。
"小悬,你的薄荷水和牛乳糕,"宁一卿在洛悬要错过她的时候,终于喊了一声。
女人递过来装甜品的廉价透明塑料袋,冰块发出脆响,里面的薄荷水杯壁结着霜似的水珠。
“谢谢,但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去拿,”洛悬目光没放过女人手指细碎的白色伤痕,很小但纵横交错。
她停下脚步,细细凝着女人急忙收回的手指。两人于繁茂的香樟树下对视,之间不断流淌着青春肆意的味道。
霎那间,洛悬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宁一卿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所以女人是知道自己家的地址的。
小老虎木雕、游乐园的摩天轮….
——你要走了……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宁一卿。
所以宁一卿知道自己喜欢薄荷水和牛乳糕,知道自己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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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疑问不解的愤怒,几乎颠覆洛悬的神智,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忠实地出走。“你——”洛悬攥紧薄荷水杯的手,终于感到冷冰冰的寒意,将她从愤怒中拉出,回归理智。
她禁止自己再细想这其中串联起来的逻辑,也不想多此一举地发问,因为不管怎么想,这都只会
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傻故事。
只是心里有个声音感慨讽刺似的说:
"原来以前有过这么近的缘分,所以后来才会那么快耗尽。"老天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还是很公平的。这应该就代表着她和宁一卿本来就没有缘分,强求只会灰飞烟灭。
很好很好,洛悬这样一想,便慢慢放下了心,劝诫自己不用当回事。
薄荷水带着特有的清凉,洛悬拆开吸管,镇定自若地边走边喝,宁一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洛悬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边长满青苔的楼梯下去,那边有一处还算干净的浅滩,水草丰茂,一簇又一簇的芦苇荡。
隔岸楝花盛放,满树繁密的淡紫色小花,层层叠叠,南风吹过,花与叶摇摇荡荡,如同下了一场淡紫色的雪。
沿着长长的河堤走,是洛悬以前很喜欢的娱乐,有时能看见远处船桨划开河面,花叶飞扬又坠落。
这样烟火气又远离尘嚣的声音,有助于更好地放下和释然。
一个小时后,洛悬察觉到宁一卿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永不断线的风筝和线。
“我以为你没时间散步,”洛悬的声音多少带上一种无奈的味道。她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对方,似乎对方还不能,或者说也不准备能。
大概因为今天是个和过去有关的天气,所以她纵容了宁一卿的纠缠行为,并且在感到无聊的时候,还愿意和女人随意攀谈几句。
宁一卿摇摇头,唇角噙着淡淡的弧度,说自己在大学里,经常于黄昏日暮时分沿着曲折蜿蜒的河道散步。
“那都是你一个人散步吗?”洛悬满意于自己此刻的平静,似乎已经能够将那六年前的照片抛之脑后,正常对待。
“有时和老师,有时和朋友,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有助于思考和放空,”女人看见洛悬眼眸里的不可置信,苦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不会做这样的
事?"
洛悬刚想摇头,思索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所认识的宁一卿精确利用时间到分秒,就连锻炼身体,也都是用专业的器械,力求用合理的时间最大化效果。
而散步,是一件轻松惬意到懒散的事情,漫无目的地沿着河水走,自由自在,不在乎达到什么目的,只是往前晃悠着前进,仿佛能洗涤掉一个城市的死气沉沉与人情疲惫。
"你很忙的,有处理不完的事务,有应酬不过来的人,有担不尽的责任。"
其实,宁一卿的确很忙,十八岁从助理做起,在集团的各个分公司轮岗,周末之余经常出差实地考察,再加上还要兼顾学业,经常要在飞机上补觉。
有着继承人的名头,从小到大得到最好的教育和资源倾斜,的确不得不用百分之三百的心力应对公事。
唯一幸运的是,她对公司业务也是感兴趣的,并没有感到很强烈的负累,并且明白那是她实现抱负的耕耘之所,所以更加苦心经营管理,并不觉得累或是不忿。
只是偶尔忙到分.身无术时,也会有小小的疲倦和想逃离的心情。"现在好很多了,我希望自己能慢下来,多看看更重要的人和物。"“哦,那你加油。”洛悬散漫地回了一句。
宁一卿呆了一瞬,无奈于自己的笨拙,怎么都没办法接上洛悬的话。
在那之后,洛悬没有再停下,沉默地走在有鹅卵石的浅滩上,时快时慢,完全随着心意赏景,期间听见好几次女人差点摔倒的声响。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转身问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视力下降得这么厉害,没时间去换一副眼镜?"
宁一卿勉强站稳,垂在身侧的手握了起来,疏离美丽的脸上眼圈绯红。
“我只是没注意好路。”她别过脸说。
此时,草尖的露濡湿她们两人的鞋袜,裤脚。柑橘和楝花香气远远飘来,草浪起伏,描绘风和自由的形状。
"我再问你一遍,你眼睛怎么了?"
洛悬的声音有点凶凶的,让宁一卿更加难为情,难道她能说我以为你去世了,哭了太久,所以眼睛……大概洛悬只会觉得她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反而离她更远。
她不能冒险,只要慢慢靠近就好。
/>就好像在不断和自己下注互博,没完没了地猜测、试探、窥视、逼近,再有自知之明地后退,她或许能赢无数次,但只要输上一次,就没有以后,她承受不起。
所以,她比谁都更擅长隐忍龟缩,更擅长逃跑,更擅长装作若无其事。
又或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昏招。毕竟,没有人比现在的她吏胆小。
女人不愿意说,洛悬自觉没有必要和动力去探究到底,便稍稍放慢步子,又坐到河滩的岩石上把牛乳糕一口一口吃掉,再提着包装袋继续走。
"你不吃吗?"洛悬看着站在一边的宁一卿,觉得这人又傻乎乎的。
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形容这个女人了。
"要带回去再吃。"
日落降得很快,暮色为河滩铺上一层暗色,河堤再长,也快走到尽头。往左边的斜坡拐上去,便能离开这条河道。
宁—卿忽然上前两步,浅浅地勾住洛悬的衣角,低声说道:"小悬,我们换个方向走好不好?"
穿着柔软织物的美丽女人站在青草泛滥的河堤上,那种清规里的束缚感少了许多,松弛美妙,一张清冷脸庞在黄昏光阴下活色生香,晶莹如可口果冻。
"为什么啊?"洛悬不解。
“那边有一间古祠,名叫礼别祠,意思是离别,从那儿走过的意头不是很好。”
其实是一条很有历史意义的古祠,但因为音同离别,而染上不详的寓意。
站在浅草里,洛悬失笑说:"两年不见,你也开始迷信了,怎么走路还要请大师算一卦吗?"
"因为有想珍惜的人,信或许比不信好。"
河对岸吹来浩荡的风,洛悬眉心似蹙未蹙,能体味到这句话里珍惜的心情,但对自己早就没有什么意义。
宁一卿想珍惜谁,都和自己无关。
于是,她转而问道: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这里?连这么一座名不经传的古祠都知道。"
“嗯,了解过,”宁一卿听见洛悬轻声地笑,而她并不能听出笑声所代表的含义。
她们在夜雾来临前离开河堤,
行道树繁盛的树叶遮盖下来,将本就不多的天光挡了个干净。站在暮色四合的步道上,洛悬低垂着头,看了眼时间,兴致缺缺地说:
"宁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搞类似放烟花的事情了,没什么意义。"
她接受宁一卿“诚献星星”的好意或是歉意,但也只到此为止。
宁一卿心脏剧烈跳动,疼痛蔓延而上,汹涌得毫无道理,她指.尖轻颤,忍住体内这一阵燎原的疼,轻声问:
"小悬,你不喜欢吗?"
然而,洛悬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笑着说:“宁总,以后再送别人烟花,记得把人带去地面上看,越漂亮绚烂的烟花,越要站在低处仰起头看。"
宁一卿怔怔地看着洛悬,嫣红唇瓣开合,"为什么?"
“有一些美丽的事物,仰望时才能看见更多的绚烂,用来做梦,也会更加盛大梦幻,就像天上的月亮,总是高高遥望时最美,一旦离得太近,美好容易幻灭。"
洛悬笑得很温柔,身边这个人就像天上的月亮,是被人仰望的对象,并没有见过尘埃里的风景。所以根本不知道烟火离得越远,才越好看。
“好,我记得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宁一卿眸光流转着凌乱破碎的光,她不想放烟花给别人看。
亮起的路灯下,女人的长发那么柔美,于河谷泛起的雾气中,泛着黑亮的光泽。
其实,宁一卿后来才想明白,人生的意义有时就是几个瞬间。身旁这个人曾经用力地爱过她。足够她一生守望。
"你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但不是和我。洛悬回过头,微垂的脸上笑意宁静而模糊。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成了青涩到生锈的感觉,青涩是因为好久不见,生锈是因为不如不见。
宁一卿忍不住迷恋地看着洛悬,近在咫尺的面容,梦境褪去,单纯好看到让她很想流泪。洛悬这个人对她的吸引,不在于信息素,无所谓时间长短,和什么时候遇见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个人,只是被命名为“洛悬”,无法捕捉、无法复制,却能够永恒。
而她,只不过一向被蒙蔽在花团锦簇权力加深的高台上,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视甚高。
步道上再
次出现一群刚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青春洋溢,有好几个好滑着滑板,在步道上一路狂飙。
好几个女生牵着手走在一起,商量着要不要晚点回家,去坐一下重新开放的摩天轮。
"这个摩天轮荒废好久,这次整个换新,还添加了彩灯,可漂亮了,而且加高很多,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女生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
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仿佛遥远的星辰,璀璨绚烂,带来永不停歇的浪漫。
“我记得这座摩天轮很久前就坏了,怎么会重建的啊,这地方那么偏,能赚钱吗?”
“听说有大佬喜欢这儿,之前就直接投资重建的,现在才建好一两个月。摩天轮免费让大家玩哦,快点走吧,今天是第一天开,去的人不多。"
女学生们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这座城市的摩天轮下她和洛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宁一卿本能地停下,顺着那个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曾经荒废无用的摩天轮重新转动起来,风很大,席卷着花与树,高楼与车流,灯光在摩天轮四周跳荡,涌上山顶,跃入河面,落进每个人眼里。
墨沉沉的夜色下,宁一卿的眼睛被摩天轮闪耀的彩光,映出淡淡的绯色。
她的声音像梦一般轻柔细腻,带着怀念与希冀, "小悬,你还记得这座摩天轮吗?"洛悬斜靠在一棵金黄色的复羽叶栾树下,抬眸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笑着说:"坐过的摩天轮太多,怎么会记得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