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又是一百多年,敖茯听说孙大圣出山,三哥也踏上了取经路。
大约是敖茯的蛊毒治疗得很有起色,她已很少寒热交加,疼痛难当,修重浔好似来得越来越少了。
这么多年,对于敖茯而言,修重浔已不单单是一个门客,更是她除了杨暕之外,唯二能说得上几句体己话的人。岁月无声,却挺拔了他的身形,敖茯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若不是他面部烧毁,容貌必与当年的杨暕难分伯仲。
只是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修重浔有意避开杨暕。总之,敖茯有向杨暕提起过修重浔,而杨暕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又碍于修重浔的巫族身份,与杨暕曾有过节,敖茯也没有透露太多他的信息,久而久之,杨暕便怀疑这个“修重浔”是否真实存在?
自从他们成亲以来,杨暕一直觉得敖茯的精神欠佳,还长期服药。前几天因为杨暕在梅山兄弟那里尝了一口蟹黄,回家被敖茯察觉了出来,又跟他生了一通闷气。而这个所谓的“修重浔”,怕不是她在杨府憋得太久,凭空臆想出来的。杨暕便又摘了一束丁香赔罪,提议带她去华山走走,敖茯自然欣喜。
你看,阿娘其实很好哄,一束丁香花,一句好话,便能抛开一切。
但更阑却在想,不知道天机镜外,已是千帆过尽的杨暕,是否会后悔带阿娘去华山的决定。
华山是杨琼的辖地,杨琼又是杨暕的亲妹,到了华山自然先去红圣母宫拜访杨琼。没成想,杨暕和敖茯还没见到杨琼,便在圣母宫外听到婴儿的哭啼声,他俩心下奇怪,待推门而入,竟见杨琼怀中赫然抱着一个孩子。
“三妹?”杨暕叫了叫杨琼。
杨琼忽见哥嫂,喜不自胜,笑道:“二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敖茯和杨暕相视一眼,回道:“你二哥说华山的丁香开得正好,想带我出来散散心。”
见他们难得不吵架,杨琼也十分高兴:“是啊,最近好多人来华山赏花祈福呢。”
说完,她怀里的婴儿竟又大声哭了起来。
杨暕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妹,这孩子是?”
杨琼顿时就愁眉不展,低下头来看着那婴儿,一时间竟闪出泪花来:“这孩子……是晓菁的孩子。”
敖茯又惊又喜,多年未有晓菁音讯,此刻还以为是晓菁游历到华山,便赶忙上前问道:“晓菁的孩子?那……那她人呢?”
杨琼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死了。”
“什么?”敖茯和杨暕都不敢相信,敖茯摇着头说:“不可能……她……她不是会劈天神掌么?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得了她。”
杨琼叹了口气,深深自责道:“当年晓菁求我们救下阿程,后来他们回到万窟山成了亲。唐僧西行取经,阿程为了吃唐僧肉长生不老,便偷偷抓了唐僧,被孙悟空找到。正巧我路过此地,便让孙悟空借走宝莲灯,叫阿程归还唐僧。哪知五哥巧言令色哄骗晓菁,晓菁相信了阿程与孙悟空打斗,孙悟空只好借宝莲灯之力废了他俩的劈天神掌,一不小心就打死了他们,留下这可怜的孩子……”
杨暕怔了怔,又错愕道:“都是我……如果我当初拦住晓菁,不去救阿程,晓菁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敖茯想起与晓菁的种种,心下悲凉,总还以为能再相见,没想到千年以前,已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我安葬了他们,抱回这孩子,希望她能平安长大,不要走她娘的老路。”杨琼说道。
杨暕思索再三,说:“三妹,你一个独身女子,不便带着一个孩子,恐惹来非议。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不如把这孩子接到我和阿茯身边。一来,我和阿茯没有孩子,定会把她视如己出,二来,我也想好好地弥补对晓菁的亏欠。”
敖茯当即附和,这是晓菁的孩子,她一定会好生对待。况且她一直都想有个孩子,这个孩子简直是上天送她的礼物。
杨琼见哥嫂如此恳切,虽然她也很喜欢这孩子,但也不好推脱,便只好应允。
敖茯抱过这个孩子,看她乖觉可爱,心底十分喜欢。却又觉得她襁褓粗糙,便匆匆告别杨琼,回灌江口安置孩子的吃穿。
敖茯对孩子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因为这个孩子,杨暕和敖茯也更加亲密,好几晚龙凤花烛都是彻夜长明,杨暕总贴在敖茯耳边,问她什么时候生一个属于他俩的孩子。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哮天犬只能被安排去守着孩子。
其实敖茯也在想,都快一千年了,什么时候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呢,修齐的诅咒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她守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悉心照顾时,看着窗外正艳的太阳,听听清脆的鸟叫,却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便已知足了。
时光多么静好,可终究都太过短暂了。
“阿茯,我真佩服你,到现在都还沉得住气。”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人是谁:“我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倒是你,见到我们夫妻恩爱,就沉不住气想要来挑拨了么?”
半晌,他笑出了声:“看来我那侄儿为你调理得不错,你还是跟当年一样,说话总是直来直去。”
她这才起身,抬眸对视,不想眼前的修齐竟如此苍老。她淡淡回了一句,但绝不是关心:“是啊,可看你的样子,却是大不如前了。”
修齐缓缓朝着孩子走去,笑了笑说:“阿茯,我劝你还是不要对那孩子太好,免得日后伤心,蛊毒发作。”
敖茯用身子将修齐隔得离孩子远些,沉下脸问:“你到底想说出什么?”
修齐挑了挑眉:“这些年杨暕没少在外吧?你怎么就笃定这孩子不是杨暕和别人生了,又找杨琼配合编的一出戏,接到你膝下,好让你将来接受这个孩子呢?”
敖茯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又剜了他一眼道:“荒谬。”
“我让你看看到底谁更荒谬。”修齐双手一挥,立即施展法术,让她看到此刻的杨暕跟谁在一起。
“姮……姮娥?”敖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接着看下去吧。”修齐满怀得意。
不……不可能……杨暕答应过她,不会再见姮娥的。
可是她亲眼看到了,还亲耳听到姮娥带来了王母娘娘的懿旨,要招他去做司法天神。
她看到杨暕有所犹豫。
去天庭,拜官封神,这难道不是敖茯以前所期盼的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又希望杨暕拒绝?她到底是希望杨暕拒绝招安?还是希望杨暕拒绝姮娥?
“如果杨暕接受了旨意,去了天庭,他可就离姮娥更近了。”修齐收回了法术,又在敖茯耳边煽风点火,“其实一直以来,王母的招安不断,而杨暕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吧?”
一番灼热感喷涌而来,蛊毒再次重临,敖茯越想越气,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但她依然嘴硬:“我……我不会相信你。你滚!”
修齐扶住敖茯,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眼里满是心疼:“阿茯,只要你说一句后悔,我马上带你走,你就不会痛苦了。”
敖茯抓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最后却用力推开:“滚!!”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呢……”
他这样评价敖茯,实在是有失偏颇,毕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呢。
敖茯最后还是没有给他机会,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杨府,没走多远,竟碰见了姮娥。
姮娥像是专门来挖苦他的:“看来巫族的确是该易主了,一代巫主,放着叛乱不管,跑来搬弄是非。”
修齐望了望远处,十分神伤,又自言自语似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她,我想我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她太傻了……”
姮娥对他现在这样子并不关心,说道:“你造谣中伤,说那孩子是我和杨暕的。事关清誉,不知巫主是否该给姮娥一个交代?”
修齐好笑地呵了一声:“交代?我可没指名道姓地说那孩子是杨暕和谁生的,不知姮娥仙子为何对号入座,莫非仙子是做贼心虚?”
姮娥心里暗暗发恨,但奈何他是巫族之主,终究不能拿他怎样。她又一想,如今巫族高氏持有乾坤幡,已借此叛乱,修氏气数将至,自会有人替她收拾修齐的,这样一想,心里便分外舒畅,遂将怒火压了下去:“敖茯可没那么傻,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她又呵呵一笑,“不过我要感谢巫主,你瓦解了她对杨暕仅存的信任。想必杨暕上天是计日奏功,将来你的心上人,可有得罪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