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凝,望着胖老头儿道:“世上没有两个楚震东,既然大人认为大人的事非我们老爷子不能办,草民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了!”他一欠身,转身要走。
胖老头儿突然抬手说道:“慢着。”
凌燕飞缓缓转回身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胖老头儿千咳了一声道:“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问你。”
他一抬手,那手捧景德瓷小茶壶的壮汉忙放下小茶壶,探手入怀摸出个黄绢小包,双手递了过去。
胖老头儿接过黄绢小包打了开来,黄绢小包里包着几样东西,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头,一朵纯银的小花,一只象牙雕成的小手,还有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剑。
他道:“有个人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他身边放着这四样东西,你能不能从这四样东西上看出什么来路?”
凌燕飞往那黄绢小包上扫了一眼,脸上仍是没有一点表情,微一摇头道:“草民胸蕴浅薄,阅历不够,看不出什么。”
胖老头儿脸上浮现了一片失望之色,摆摆手道:“好吧,你走吧。”这位做官的可真现实啊。
凌燕飞没再说话,微一欠身,转眼出亭而去。
望着凌燕飞走远,那拿信壮汉上前一步道:“大人,您看……”
胖老头儿呆呆地望着亭外,跟没听见似的,一直到凌燕飞走远了,隐入低垂的暮色里看不见了,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忽然站了起来叫道:“快,叫住他,追他回来。”
那拿信壮汉怔了一怔,道:“大人……”
胖老头儿跺脚叫道:“混帐东西,还不快去。”
那拿信壮汉没敢再问,偕同另一壮汉飞掠出亭追了过去。
口口口
这是家小茶馆儿,挺雅致的小茶馆儿,有人对坐下棋,有人戴着老花眼镜看书,也有人拉着胡琴清唱那么两段儿,茶馆儿虽小,可却挺热闹的。
清唱的这一桌三个人,操琴的是个头戴瓜皮小帽儿的瘦汉子,站那儿唱的是个皮白肉嫩的小胖子,另一个坐那儿闭着眼听,手指头在桌上打板,脑袋还不住的晃来晃去。
一段白门楼唱完了,听戏的睁开了眼,把目光往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一投,笑问道;“七爷,您听胖哥这段二六怎么样?”
不远处那张桌子上坐着个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挺精神个瘦老头儿,长眉细目瘦削脸,穿的是一身黑绸裤褂儿,袖子卷着,露着雪白的两段。
只见他倏然一笑扬起拇指,道:“胖哥最近恐怕很下功夫,天生的一副翎子生嗓子,清刚遒健,裂帛穿云,运腔咬字,气口吞吐虽内行也不过如此,胖哥唱的好,瘦哥的胡琴也好,严丝合缝,一滴水也泼不进去。”
听戏的也一扬拇指道:“七爷不愧是位行家。”
唱白门楼的小胖子冲瘦老头儿一欠身,陪笑说道:“您夸奖,我们俩这是井边打水江边卖,孔圣人面前卖诗文……”
就在这时候,门帘儿一掀进来个人。
瘦老头儿的座头正对着门儿,有人进来他头一个看见,只见他两眼一睁,脱口叫道:“唷,是小七儿……”
掀帘进来的是凌燕飞,他一步便到桌前,恭恭敬敬的一欠身,道:“七叔,燕飞给您请安来了。”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到家里去过了?”
凌燕飞含笑说道:“刚到,临来的时候告诉我,到这儿来找您准没错。”
瘦老头倏然笑道:“他算是料准了我了,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好泡茶馆儿,怎么样,你师父跟大伙儿都好么?”
凌燕飞道:“好,谢谢您,师父让我找您吵架来了。”
瘦老头儿眉锋一皱道:“小七儿,你不知道这档子事有多扎手,他们找上了我,我自问不灵,没奈何,这才推到了你师父头上。”
凌燕飞道:“七叔,您不知道,这两年他老人家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整天躺在床上,很难得下床走几步!”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咱们别在这儿聊,有什么话回去说去!”
他可是说走就走,跟小胖子三个打了招呼,拉着凌燕飞往外就去,出了门他才问道:“小七儿,你师父的身子怎么了?”
凌燕飞道:“也没什么,上了年纪的人还不都是这样!”
瘦老头儿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呢,听说顺天府那位韩大人今儿个在城外等着你师父呢,你去见过他没有?”
凌燕飞眉梢儿扬了扬,道:“去过了,这位韩大人真是位难得的好官哪,错非是我师父那种好说话的脾气,换了我,我一天也跟不了他,我师父身子不好不能来,又怕他穷缠不放,干脆让我带信儿来说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谁知道他只顾自己的前程,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连问都没问一句。”
瘦老头儿眉锋一连皱了好几皱,道:“你师父也真是,什么辞儿不好编,偏偏编这么个辞儿?”
凌燕飞道:“我们哥儿几个也觉得不好,可是他老人家说在刀里钻这么多年了,还忌讳这个,非让我这么说,您说有什么办法,这样也好,疾风识劲草,路遥知马力,这么一来倒试出这位官儿是怎么个人了。”
瘦老头儿道:“小七儿,你也别在意这个,说起来这位韩大人多少年来虽不能说对你师父怎么好,可倒也过得去……”
凌燕飞道:“他老人家是怎么个脾气您知道,就为这个,接着八百里加快传送的密函马上把我派了出来,还怎么样?他老人家有报答之心,我也千里迢迢跑了这么一趟,谁知道没用,他没见着我师父,连是怎么回事都没告诉我,可真把我瞧扁了。”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怎么,他没把这件事儿交给你?”
凌燕飞道:“不跟您说么,他连是怎么回事儿都没告诉我。”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也打算不管了。”
凌燕飞耸耸肩道:“人家不把事儿交给我,把我瞧得扁扁的,我还能伸手去要么?”
瘦老头儿道:“这位韩大人一向挺有眼光的,这回他可是走了眼了,明儿个我去见他……”
凌燕飞倏然一笑,道:“用不着您去见他,我师父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着,临来的时候再三嘱咐我,不管他怎么对我,只要有事儿咱们就得伸手接下来,他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让我找七叔您问问,当初咱们欠人家的,不管怎么说,这笔人情债咱们总得还。”
瘦老头儿道:“好嘛,既是你师父这么交待,那你还跟我说什么,小七儿,你要知道,你师父就是这么个脾气,宁愿天下人负他,他绝不负天下人……”
凌燕飞道:“我知道,就是为这,刚才看见那位韩大人对人的态度才让人心里不舒服。”
瘦老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事情说起来也难怪他急,也难怪他只顾自己的前程,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不知道,这档子事闹大了。”
凌燕飞道:“七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瘦老头儿忽然压低了话声道:“福亲王的格格半个月前一天夜里突然死了,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枕头底下放着四样东西……”
凌燕飞道:“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剑,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头,一朵纯银的小花,一只象牙雕的小手。”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怎么,你见过那四样东西了?”
凌燕飞道:“那位韩大人拿出这四样东西来,告诉我有个人死了,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身边放着这么四样,问我能不能从这四样东西上看出什么,我说我看不出什么,一时间我是真看不出什么来,我心里也正不舒服,连想都没想!”
老少俩踏着夜色一边走,一边说,说话间已抵一处,一条小胡同,两扇小红门,门上挂着锁。
瘦老头儿道:“咱们进去再谈!”手往口袋里插去摸摸钥匙。
凌燕飞抬眼四下一看,道:“这是我第二回到您这儿来,您这儿还没怎么变嘛。”
瘦老头儿手探进了兜儿里,却半天没拿出钥匙来,只见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睁得老大。
凌燕飞一眼瞥见瘦老头儿的异样表情,忙道:“怎么了,七叔,钥匙丢了?”
瘦老头儿忽然冷笑一声道:“钥匙没丢,倒是兜儿里多了几样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他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里托着四样东西,骷髅头、金剑、银花、象牙手。凌燕飞看得楞住了。
瘦老头儿脸色有点凝重,道:“进去再说。”
他把那四样东西往口袋里一放,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瘦老头的住处不大,一进小院子又是一变,出手如风,飞快地抓起桌上一张信笺。
信笺上写着龙飞风舞的一行字迹:“断尔一掌,以示薄惩,再管闲事,定取尔命!”没上款,也没署名。
凌燕飞陡然一声沉喝:“七叔,撒手。”
他一指点在瘦老头手肘上,瘦老头儿手一麻,一松,那纸信筏飘落地上。
瘦老头儿脸色大变,苦笑一声道:“看来七叔这个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还不如你!”
凌燕飞没说话,又在瘦老头儿右臂胳膊肘以下连点了两指,最后一指头敲在瘦老头儿右手腕脉上。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苦笑道;“小七儿,恐怕没用,我觉得出,五个手指头里热辣辣的直往上窜,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已推到了掌心了!”
凌燕飞道:“不忙,七叔,等真拦不住的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