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很不好,个个都没有笑脸,何老爷有心想让气氛活跃一点,便主动提起了今日听来的一桩奇事。
“我听人说,我们这出了一个将军,和老三的名字一模一样。”
何老爷最疼的就是嫡子何旭,当年何田出生的时候,他也高兴了一阵子,毕竟多了一个儿子嘛。等到何田满了周岁,该取大名了,他发现这孩子不似何旭那么聪明活泼,木呆呆的,于是取名时就比较敷衍,随手取了个田字。
这名字并不稀奇,重名的情况很常见,因此他也没敢往自己儿子身上想,只当成一件趣事,说给大家听。
何夫人听了当即冷笑道:“你不会以为老三就是那位将军吧?他有那好运道?日头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战场是那么好混的?哪一场仗不是靠无数的尸骨堆出来的?想当初我……”何旭满脸不屑,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当初他在城外只是遇见几名流匪,就跟被狼撵的鸡似的,毫无反抗之力,还因此伤了手。
“父亲,三弟给你寄过书信吗?”何旭直接略过不愉快的记忆,笃定道,“说不定人早就没了。”
在这个家里,兄弟三人就数他最聪明,最会读书。要不是伤了手,他早就中举当大官了。
他不相信三弟有那好运道,也不相信三弟有当将军的本事。
何老爷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自从老三执意要去投军,他就在心里只当这个儿子已经没了,所以这两年才对那边不闻不问。
话说到这,何老爷总算想起了何田留下的那滴血脉,玉时毕竟也是他的亲孙子,他该打发人去瞧一瞧的。
用完饭,何老爷借口有事起身走了,何旭也拍拍屁股去了前院,留下何夫人跟李梦月大眼瞪小眼。
李梦月站起身,板着脸说道:“母亲,我那院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何夫人急忙叫住她:“站住,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李梦月停下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多丫头下人,找不出一个能陪你聊天的,非得揪住我不放?我很忙,实在没这闲功夫。”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想让她留下来站规矩。李梦月早就跟婆婆撕破了脸,因此说话很不客气。
何夫人气得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婆婆!你再这样,我就要去找亲家母说道说道了,怎么养出这种女儿,一点也不知道孝顺婆婆。”
“去啊,你赶紧去!”李梦月瞪着她,气势上半点不让,“顺便再说说和离的事。像你这种爱磋磨媳妇的婆婆,我也是受够了。等我走了,你再娶一个合你心意的,正好彼此欢喜。”
何夫人只是吓吓她罢了,哪里真的敢。
就算儿媳妇的嫡母未必会帮着出头,但自家本来就处于下风,儿子又废了,李梦月要是跑了,儿子想再娶一个相貌家世样样都好的,怕是很难。
何夫人气得脸色发红,憋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李梦月见状轻声笑了笑,然后领着丫头,翩翩走了。
何老爷回到书房,把管家叫进来,说道:“这两年我精力越发不济了,既要看着旭儿,防止他做傻事,又要管着这么多生意,实在腾不出多余的空去看望玉时。你替我走一趟,看看他长高了没,顺便问问老三有没有家书寄回来。”
“要备礼么?”管家问道。既然是看望孙子,总不能只在街上买一串糖葫芦拿过去吧?
何老爷沉默了,想着账面上只出不进的难看数字,忍痛道:“从库房里挑几件合适的送过去。另外,南街那几间铺子月月亏钱,也找人卖了吧。”
“是。”管家弯腰恭敬道。
何老爷原本家底很厚,手里的存银都有十多万两。可是李县丞手伸得太长,要得太多,捐了几次钱粮之后,家里就元气大伤。
这两年,既要支付家中庞大的开销,又要填补各处的亏损,何老爷手里的现银不够,逼不得已只好开始变卖产业。
何有为想到自己手上剩下的铺子还不到十间,心情就十分沉痛,长长叹息一声,然后闭着眼仰靠到椅背上,脸上满是沧桑。
管家从库房里挑了几匹好料子,想了想,又添一套文房四宝。玉时小少爷已经五岁多了,这套东西迟早用得上。
何田新买的宅子位于东城,东城这边的人并不富裕,都是些家境普通的。管家来到这里,看着狭窄的巷道以及杂乱吵闹的各种摊贩,心下就是一叹。
三爷要是不跟老爷耍脾气,也就不用灰溜溜地被分出去了。当初分家,夫人只给了三爷五百两,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一辈子都难赚到这么多钱,但三爷是老爷的儿子啊。
要是按照正常来分,三爷至少该得一万多两,还要再加上铺子和田产,也就不用住在这种破地方了。
摇摇头,管家吩咐跟着一起来的小厮上前去叫门。
敲门声刚刚响起,院内就传来一阵凶恶的狗叫声,紧接着,双庆过来开了门。
“原来是管家来了。”双庆笑着打招呼,并不急着把人请进来,“稍等一下,我去禀报三奶奶。”
过了一会儿,管家被请进去。
陈静娴收了礼,道了谢,又问了家里几句,得知老爷夫人一切都好,便没再多说什么。
管家趁着回话的功夫,偷眼打量。宅子虽小,但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家具摆设也很齐全,虽不是顶顶名贵的,但这么看起来也算是小富之家。
也对,三爷毕竟得了五百两呢,除去买宅子的花费,还能剩下几百两。要是三爷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哪怕缺胳膊断腿,只要省着些,将来也饿不着。
想到这,管家收回视线,出声询问:“老爷让我问一声,三爷可曾有书信寄回来?”
陈静娴听了这话,顿时就想到丈夫怕是从未给那边寄过信,于是含糊道:“很久没有收到过了。”
上一封家书还是半月前收到的,信上说他近期就能归家,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半个月的时间也算很久,她这么说也没错。
管家把很久这个词理解成至少是去年那么远,有心想问问详细日子,又觉得不好戳人家的伤口,毕竟这也是三奶奶。
于是,管家拱拱手,告辞离去?????。
又过了两日,何田到了安河县内,也没惊动旁人,进了城就直奔家门。
他是天未亮就进的城,到家时左邻右舍刚起床洗漱。马蹄声哒哒,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特别响亮,吸人注目。
何玉时刚洗漱完,正在院子里和阿宝玩耍,听到马蹄声,他立刻就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肯定是爹爹回来了!”
阿宝也闻见了主人的味道,跑得比玉时还快,可惜大门关着,它急得汪汪直叫,一边用爪子挠门。
陈静娴急忙从屋里出来,双庆赶紧打开院门,往外一探头,果然是三爷回来了!
双庆激动得语无伦次:“回来了,是、是三爷!”
心心念念的主子总算回来了,双庆一时间连三奶奶都顾不上,连滚带爬的冲到何田面前,玉时和阿宝也紧随其后。
“爹爹!爹爹!”
“汪!汪汪汪!”
“三爷,三爷!”
呼喊声此起彼伏,院内的陈静娴抹了把泪,吩咐丫头赶紧去请老太太过来。
何田一下马,阿宝就扑了过来,把玉时给挤到了后面。玉时虽然已经五岁了,但他力气比不过阿宝,急得直跺脚。
何田乐呵呵地笑着,先把两只爪子紧紧搭在他身上的阿宝给抱了起来,不然他都走不动道。
好家伙,几十斤重的大狗,抱起来沉甸甸的,一点也没瘦!
放下阿宝,何田又抱起儿子,用脸去贴玉时的小脸蛋:“儿子,想没想我?”
“想!可想了!”玉时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说完还得意地看了阿宝一眼。
“三爷,您可算回来了。”双庆站在旁边直抹泪。
何田看向他,笑着说:“这两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双庆弯腰,“三爷快进屋。”
跨进院门,陈静娴和叶姨娘都已经泪流满面。
叶姨娘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检查,见儿子身上全都是好好的,后边又跟着一群亲兵,顿时又哭又笑。
一番相见后,激动的众人总算稍微安静下来。陈静娴亲自打水让何田洗漱,叶姨娘忙着去安排饭菜。
何田洗完澡,吃了饭,脸上略显困倦。
连日赶路,晚上在驿站歇息的钟头也不长,回到温暖舒适的家里便有些忍不住。
叶姨娘心疼儿子,忙道:“快去睡一会儿。静娴你陪着他,玉时有我看着。”
何玉时跟阿宝被叶姨娘带到院子里去玩,陈静娴领着何田到了卧房,然后亲自铺床展被。
何田躺到床上,握住陈静娴的手,笑着说:“我没辜负你们的期望,现在你是将军夫人了,我娘身上也有了诰命。”
陈静娴看着他。
何田这两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虽然一身气势威严,但皮肤比以前黑了些,她看得心疼,低声道:“我不求这些,只要你人回来就好。”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何田就睡着了。
陈静娴舍不得离开,拿了针线活儿过来,坐在床前做针线,守着何田。
虽然何田是悄悄进城的,但县令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急忙忙地赶过来。听说何将军正在歇息,他不敢打扰,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