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沙沙,太阳从树缝落下。
圈住林三七腰身的红布消失了,她背靠着树干倚躺着,双手紧揪着落无悔腰间的衣衫,怕自己一个不稳掉下去。
他轻巧地伏下|身,高马尾发梢垂下来,扫过林三七脸上的皮肤,带着若有若无的冷香气息。
她伸手拨开了,好痒。
由于惯性,拨开了的高马尾又会回到原位,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在上,自己在下,她放弃了,转而关注那只翠鸟。
“很漂亮的鸟儿。”
落无悔上下扫视着林三七这张没半点惶恐的脸。他做惯了笑脸人,现在也还是笑着:“你想要摸它?”
林三七点头。
这只翠鸟很好看。
他掐住翠鸟细小脖子的手缓缓地松开了,递过去,毛绒蹭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那便给你吧。”
还没等林三七接住,翠鸟就飞走了,像是逃亡般,飞得极快:“……”
她也不在意,反正待会儿也是要放生的,它提早一点儿离开结果也一样:“我们下去说话。”
落无悔不动,以虚压着她的姿势,他在看着她,似乎能透过一层浮于表面的皮|肉看穿底下的一切:“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她回视着他说。
这番话引得他笑容更盛,过了片刻,归于宁静,伸手撩开自己落到她脸颊的发梢:“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林三七竭力地将滚到齿间的假字咽回去,草,落无悔又使用了真言术。
自己不会术法,如何抵挡得了?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忍得眼尾微红,一滴生理性眼泪从眼眶坠落,唇角也溢出了血,胸口阵阵发疼:“真的。”
本来是一时起兴说那句话的。
可既然他要一个确切答案,那她便顺水推舟地给他,只不过这个代价有点儿大,也不知流那么多血,能不能通过吃肉补回来。
啊啊啊,好疼好疼。
身体仿佛要裂开了。
姨妈痛也不过如此了,但这里没有布诺芬!止不了痛,林三七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晕过去应该就不疼了。
不行,她得坚持住。
落无悔目光停在林三七流着血的唇角,良久,手指骨微曲起,指尖勾了点,放到自己的薄唇上,轻轻地舔了下。
她见了一愣,什么特殊癖好?
舔、舔她的血?这个举动成功地分散了林三七的注意力,好像又没那么疼了。
他手又重新地放回她还流着血的唇畔,似要拭擦干净,眼珠子漆黑如枯井,语气却温柔:“可是你流血了,我再问你一遍,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真的!”
“我流血是因为我有病!”
我有病,行了吧,又疼了。
话落,林三七吐了他一口血。
在意识涣散前,她想的是:一个月的姨妈血量都比这次吐的血少,如果他还是毫无动容,那就亏大发了。
以前看电视剧看演员他们吐血觉得假,怎么可以一次性吐那么多血,还喷到别人身上。
假得不行。如今轮到她了,林三七只想说以前的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是真的,真的能吐一大口血,还不带喘气的那种。
“系统,我这次不会死吧。”
【这次不会,宿主请放心。】
好的,她放心了。
当这个月来多了一次姨妈。
鲜血染红了落无悔如雪的脸庞,一滴血从漆黑细长的睫毛滚落,身下的少女疼到蜷缩着身体,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
唇色冶红,面色却透着无血色的白,脸上还有些她自己吐出来的血,斑驳细碎地分布着。
喜欢他?
——太可笑了。
没想到林三七宁愿受到真言术的反噬也要承认她喜欢他,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这样做呢?
若再使用一次真言术……以林三七目前的状态根本承受不住,说的一定会是真话,可她刚刚已经吐过一次血。
死也是有可能的。
他凝视着她,鼻尖尽是腥甜的血腥气,眉眼倏地弯起,慢慢笑了起来,却道:“好,我信你了。”
林三七眼皮紧阖,没有动静。
微风拂动,细柔似水。
落无悔捞着她的腰下了树,林三七不舒服地呓语几声,摸了一把被握住的腰,神志不清地说:“这样好难受。”
他停了下来,低头看被自己夹在手臂和腰间的她:“那你想如何?”
被真言术反噬的林三七此时状态似发烧,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顺从本能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要夹着我,背我,背我我肚子就好点了。”
几秒后。
林三七趴到了落无悔的后背上。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再一步一步地走回去,踩过枯黄的叶子发出“嘎吱嘎吱”声,两人交叠的身影倒映在侧。
她杏黄色的裙摆稍微堆滞着,像欲开不开的花般垂下来,小腿在他腰侧轻轻地晃动着,微松的鞋子下坠,露出她脚后跟。
快要掉了。
落无悔看了一眼,套了回去。
林三七的胸口紧贴着他后背,一声又一声的微弱心跳穿过两人的身体,传了过来,就好像他也有心在跳一样。
这种感觉很是久违。
他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她侧了侧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温热的唇瓣不小心地擦过他耳垂,落无悔怔了下,睫帘抬起。
林三七张嘴,不重不轻咬了口。
冰冰凉凉的,像冻糕。
他恍了恍神,停下脚步,语气不明地唤了声:“林三七。”
她囫囵地应了,松开嘴。
*
沈轻风和白千流刚画好符阵,一抬头便看到了背着林三七走回来的落无悔,两人身上都有血。
他们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紧张地异口同声问:“三七她怎么了?”
白千流想接过昏迷不醒的林三七,落无悔避开了,温和道:“林三七吐了血,我们先回清柳派。”
吐血?
怎么那么突然?
沈轻风会一些医术,握住她紧紧地搂着别人脖颈的手腕把脉,眉头紧皱,竟诊断不出什么。“好,先回清柳派。”
说完,他见落无悔衣衫凌乱的样子,迟疑着道:“我来背三七吧,落公子你将她一路背回来应该累了。”
落无悔直勾勾地看着沈轻风,双手把要向下滑的林三七往上托了下,笑着说:“她不肯松开我,我背便好。”
白千流尝试地拉了下她的手。
被甩开了。
林三七将落无悔搂得更紧了,潜意识里她怕他扔下自己跑掉,所以有多紧就搂多紧,脸死死地压在他肩膀上。
沈轻风也只好作罢,任由她趴在他的背上,进屋子跟妇人说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此地。
妇人见此也不敢强留他们。
他们来时是乘马车的,回时也是,各个门派的每个人的灵力都有限,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替孩子招魂一事就耗费了不少灵力。
平日里他们跟普通人差不多。
*
回到清柳派,林三七就醒了,躺在一间满是草药味的房间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落无悔。
他脸上永远带着春风和熙的笑,指尖捻着几根草药根,换了一袭干净的黑衣,侧脸如玉。
她还没开口,坐在阴暗处的落无悔就看了过来,手指动了动,折断草药根,放回笸箩中:“醒了。”
“嗯。”林三七恹恹地。
好饿。
她对在树林里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反正都过去了,跟疯子计较什么呢,更何况还是自己要攻略的疯子。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林三七坐起来,喉咙有些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喉口似乎还留有些血腥味。
她下床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抬手搓搓眼睛,白嫩的皮肤还有压痕:“沈大哥和白姐姐呢?”
落无悔回:“他们在外面。”
才刚说完这句话,他们就进来了,还有四郎,他先说话,问的是大夫统一的话语:“林姑娘醒后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林三七认真地点头:“有。”
四郎似困惑地皱了下眉,把脉把不出什么,按理来说应是无碍,至于为何吐血,暂且不明。
但从脉象看,是没问题的。
他柔声问:“有?哪里?”
她摸着“咕噜”响的肚子,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好饿,饿到肚子都有些痛了,我想先吃点东西,可以么?”
顺便补补血。
吐血后没什么事也是出乎林三七意外的,他们似乎也诊断不出来自己前不久受过真言术的反噬,那她接下来可以随意编了。
众人沉默了一瞬。
一颗枇杷递到林三七面前,她抬起头,撞入落无悔的眼里,墨色的瞳孔儿煞是漂亮。
他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掌心肉,挂着三分笑意地说:“先吃颗枇杷。”
哪来的枇杷?林三七垂着脑袋看掌中的枇杷,好像被摘下来有些久了,皮软了点,颜色也深了点:“谢谢。”
落无悔:“这本就是你的。”
?
林三七饿得慌,懒得深思。
吃完枇杷没一刻钟,清柳派的弟子就端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了,沈轻风问她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吐血。
林三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问三不知,心思全扑到色香味俱全的菜上,随便掐一句:“可能是之前吃错什么东西了吧。”
沈轻风认为不是,单纯是吃错东西怎么可能会吐血,可四郎也诊断不出原因,只能静待观察几天看情况如何了。
林三七没再说话,大快朵颐。
她脑子得放松放松,感觉自己要被真言术弄得短命十年,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比姨妈痛还要疼上几倍。
要是实话实说还行。
可不能说实话,只能憋住。
白千流怀疑是跟签的那张契约有关,主动自荐守在林三七身边,防止再出现别的意外。
沈轻风则不认同,看了眼落无悔:“落公子可愿暂时陪着三七,等黄粱一梦一事解决后,我们必定重重有谢。”
她啃鸡腿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奇他会不会拒绝,陪在她身边就意味着失去时间跟女主相处,因为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去办。
落无悔说好。
林三七夹了一块肉给他。
*
用完饭,沈轻风和白千流又出去了,让他们好好地待在清柳派,倘若没事就不要乱走。
当然,这主要是对林三七说的。
太阳犹如烈火,她问四郎拿了一把油纸伞,手抬高,伞面遮住落无悔:“我送你回你的房间再回去。”
他偏头看她:“为什么?”
林三七看了一遍周围,确定没人在附近才压低声音说:“鬼晒太阳会难受吧?我给你挡挡。”
油纸伞往这一侧倾斜,落无悔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并不会,阳光对鬼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没有任何伤害?
小时候看的鬼神电视剧骗人,不过林三七通过他的回答也间接地确认了他是鬼王,“哦”了声,也没有收回伞。
护肤从撑伞开始做起。
清柳派的弟子从他们身边经过。
是几名女子,她们一时没看见他们,在议论着今晚的绣球招亲,扔绣球的是花明镇的太守之女。
花明镇很久没办过大型的喜事了,百姓们都喜欢凑热闹,还没到晚上长街就挤满了人。
清柳派也有不少男弟子跃跃欲试,毕竟若是有幸当了太守的女婿,自然是为家门添光的。
他们也是一介凡人,喜欢美人、喜欢好名声等。
听到这里的林三七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原著里是办完事回来的沈轻风经过扔绣球阁楼的地方接了绣球。
她不想自己磕的CP吵架,还是去干涉一下吧,对落无悔道:“我们今晚也去凑凑热闹。”
晚上一起逛街也许还能增进点自己和他的感情,可谓是一举两得,林三七的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响。
落无悔也听见了清柳派弟子说的话:“你想抢绣球?”
话出惊人。
林三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狼狈地咳嗽几声,脸呛得通红:“我?我抢什么绣球,是太守的千金扔绣球,我也是女子。”
他手落到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笑着道:“差点忘了,你说喜欢我,又怎么会去抢别人的绣球呢。”
林三七身体明显一顿:……
他这是信了她?看着不太像。
落无悔看着林三七,手离开她的背,指尖按压在她唇边,歪头微笑着,不知真假地说:“我可是信了你的话的,不要骗我。”
*
夜幕降临。
长街人头拥挤,火树银花,喧闹非凡,挂着红绸的楼阁上,一名身穿红衣女子缓缓地走出来。
下面早已围成一团,有年轻的男子,也有而立之年的男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等待着站在楼阁上面的女子扔下绣球。
林三七拉着落无悔挤了进去。
人来人往,她到处看,还是没看到沈轻风和白千流的身影,到底在哪儿呢。
倒是落无悔留意到异常:“你在找人?”
“没有。”林三七矢口否认。
她在别人眼里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绝对不会知道沈轻风和白千流会经过这里的,所以不能表露出来。
周围忽然爆发出起哄的尖叫声,林三七抬头一看,原来是绣球扔了下来,他们争抢着。
这绣球挺好看的,五颜六色,垂着两条红绸带,还系着几颗小巧的铃铛,抛下来时,叮当地响,美不胜收。
锣鼓声停,绣球在谁手上,谁便要娶太守之女。
林三七终于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沈轻风和白千流,正准备装作偶遇地向他们招手,锣鼓声骤然停下了。
而她怀里多了一个绣球。
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看着她。
真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抢着抢着,一不留神地抛到了林三七这里,恰好锣鼓声停了。
旁观的人众说纷纭。
一名没抢到绣球的男子道:“怎么是女子接了绣球,女子如何当太守的女婿?这不算吧,对,不能算,得重来一次。”
卖糖葫芦的佝偻老头儿看穿他自私的念头,嗤笑:“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太守病重,尤其信道,德高望重的道长说接住绣球的人娶了太守千金后,太守的病便定能好转。”
有妇人道:“可她是女子啊。”
老头儿反驳:“是女子又如何,太守为了自己的命也不是不能装个样子,先让她娶了自己的千金,等病好了再作打算。”
别人问:“这位姑娘能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太守在花明镇这里可是只手遮天,既然她接了绣球就得听太守的,不然轻则扔进大牢,重则小命难保。”
议论声还在。
当事人林三七还是懵的。
落无悔很温柔地覆上她抱着绣球的手,指尖勾过精致的铃铛,叮叮叮,温柔过度了便仿佛成了一种可怖的折磨:“你抢到了绣球。”
林三七想说:我不瞎。
这剧情走向未免过于诡异,为什么接住绣球的人成了她,自己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擅自更改男女主的剧情线?
这边的动静太大了,沈轻风和白千流也看了过来,等看清她手里的绣球时,表情如出一辙的惊讶。
他们不约而同出声:“三七?”
他们想过去,却被来看热闹的人挡住了,半步都挪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抛绣球的红衣女子上半身越过栏杆,抚开垂在面前的长步摇,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颜如桃李。
不少男子倒吸一口气,暗恨自己不争气,没能抢到绣球,拥美人入怀。
她垂眸看下来,寻找着接住绣球的“如意郎君”,逡巡一圈,视线最终落到了林三七身上,檀口微张,显然吃惊不已。
林三七对上红衣女子的目光。
无语至极的她陷入两难之地,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扔是对红衣女子的侮辱,不扔的话她又不能娶对方。
落无悔冷冰冰的指尖似蛇般地划过林三七指缝,声音响在她耳畔,好听中泛着一丝阴凉透骨的笑意:“你要娶她么?”
谁?
她?
林三七下意识地摇头,只觉绣球是烫手芋头:“不,我不能娶她,我也没办法娶她,这绣球不是我想接的。”
落无悔将她拿着绣球的手指缓慢而细致地一根一根掰下来,眉眼染着笑:“可他们一定会让你娶她的。”
她没错过百姓们的议论,也知道他这番话代表的意思,老天爷绝对是在玩弄自己:林三七啊林三七,你也太倒霉了。
绣球转瞬被他扔回了楼阁上。
林三七:……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此举一出,即刻有好几名下人涌出来将花容月貌的红衣女子护在身后:“危险,小姐您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们。”
“你们让开。”红衣女子拂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方向,朱唇微启道:“先别轻举妄动。”
众人惊呼一声。
林三七才松一口气,却见落无悔勾着唇角说:“我来帮你可好?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便不会让你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