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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阳苏沐雨》第2851章

作者:执笔问长生 字数:860 书籍:陈天阳苏沐雨

  “这不是没吃成吗?”姜黎很委屈,没想到自己不但死无全尸,连做鬼都不是个完整的鬼,咧嘴哇哇哭。她前世到底造下多少孽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用力回忆死前情景,可惜一片空白。

  揽月一点都不同情她:“你可以把鬼气凝成眼泪,这样瞧着更生动。”

  姜黎受不住如此大打击,一把抓住墨姿的臂膀:“你哪找来的镜子,嘴怎么这么碎?”要不是小镜子多事,她还可以继续糊里糊涂地快乐着。虽然修不成鬼仙,但快活一天是一天。

  嘴碎?揽月炸毛:“遇上吾是你三生有幸,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小鬼。”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

  墨姿一把拨开挡路的姜黎,继续前行。一镜一鬼吵吵闹闹,谁也不让谁,直到出了寒临霞关感知到游荡的残魂,她们才消停下来。

  “快到瓜陵口了,”墨姿望着远方,十一月的关外风里都夹带着冰沙,入眼是一片雪白,美丽却寂寥。

  一缺了半边脑袋的残魂自眼前飘过,姜黎又有疑问:“小镜子,我一定要吞噬石埙的器灵吗?”手指绕了一圈回来的残魂,“这不行?”

  “首先,吾要告诉你一点,魂体看着是残了,但这只是他死前的模样,人家三魂七魄均在,是完整的魂魄。待墨墨祛除他们的痛苦,魂体自然会变得完整,到时便可勾动冥界之门,入轮回。”

  揽月都不想理会姜黎,恶狠狠地瞟了她一眼:“还有你当吃什么补什么呀?要真是如此,那些神魂受伤的修士也不用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寻丹药、灵物了,直接杀两个小修士吞噬神魂多方便?这还仅是神魂受伤,姜大黎,你是地魂死了!

  太和石埙未受损之前是灵器,它的埙灵还是自然生成的。你懂什么是自然生成吗?天时人和地利,缺一不可。但凡那残了的器灵能有一丝醒来的可能,吾都不会让你吞它补魂。”

  举双手投降,姜黎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想吃这些可怜人的魂魄来补魂,你果然是死性不改,”揽月闭着眼睛骂了一刻钟才泄了心头火。

  到瓜陵口已酉时末,墨姿脚踩在雪面上,闭目感受,声声痛苦哀嚎入耳。冰寒的阴风扑过来,绕着她转,痴狂的笑声、惊惧的嘶叫、垂死时的惦念等等交杂糅合在一起,但她能却将每个鬼魂的情绪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就是大岳与绥玉交战的主战场。闪身深入,找到了天极位,墨姿盘坐下,收敛心绪,运转《释厄文传经》,右手抬起竖于胸前,左手手心朝上做拈花样,启唇轻念:“渡厄自在如尼,释情开心望和然与世与己……”

  声音不大,但却平和,听之宁人。鬼风萧萧,卷起声音去往远处。

  站在十丈外的姜黎,此刻尤其安静。从卞启到瓜陵口,她跟小镜子吵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不甘了一路,可心一直都清明着。

  她想明明白白活着。

  “要是做好决定,就不要拖沓,”揽月的声音在姜黎耳边响起:“此方有数万亡魂,你助墨墨渡他们入轮回,是大功德。”

  姜黎抽噎,鬼气凝成的眼泪珠子滚落眼眶:“我要是成了埙灵,还能像现在这般说话吗?”

  她竟然会在意这个?揽月撇了撇小嘴,老实回答:“能,除非墨墨不许。”

  “让我单独待一刻,”姜黎泪眼朦胧,回忆着生前事迹。她生而富贵,受尽宠爱。可一朝国破,父皇自刎、母后吞瓷、年仅三岁的弟弟被宫人活活溺死……她想活着,公主之尊流落教坊,入教坊三月,被周宇恒临幸。

  入后宫前一夜,她自己求了绝子汤。后宫十年,虽四面楚歌,但却锦衣玉食,过着她过惯的日子。其实周宇恒待她很好,虽忽冷忽热,但在吃喝用度上给她的仅次皇后。

  她清清静静地待在鸾和宫里,不想被人打搅,也不想去打搅别人。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但……周宇恒不愿,他会在醉酒时跑来鸾和宫问她,她恨不恨?

  恨吗?姜黎不知,也从不去想这个问题。

  在周宇恒开始让她喝一些比黄连还苦的药时,她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想问,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直至有一回半夜醒来,听到趴在她肚子上的男人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果然死在了那年中元。

  周宇恒祭祀回来,发现鸾和宫空了,他一句也没问,从此再不踏足鸾和宫。之后七年,他先是立了皇后的儿子为储君,再又养大了太后、皇后的母家,病重了还给太子找了两个辅臣。

  大概是感知到大限之期,周宇恒来见了她,在她葬身的那片荷塘边站了一夜,次日便令密卫将她的尸骨取出。姜黎凄笑,周宇恒是带着她的尸骨葬入帝陵的。

  周宇恒驾崩后,朝廷乱了十年。终皇后母家、太后母家、两个辅臣九族都死在新帝手里。新帝也因此落了个暴君之名。

  回首一生,姜黎也不清楚当初的苟且到底值不值?她也不愿去细想周宇恒在她死后为何要那般作为。深吸一口寒凉气,慢慢吐出。轻眨眼,驱尽杂念,她有自己要走的路。

  “墨姿,请你放出太和石埙吧。”

  墨姿收功,抬眸看向姜黎:“你思虑清楚了?”

  “趋利而已。你知道的,我一向识时务。”

  虽如此,但墨姿还是许了她一个承诺:“待修满功德,你想离开入轮回,我绝不阻止。”太和石埙现还没有被炼化,但炼化是迟早的事。

  姜黎没有言谢:“将来修仙路,你我一起同行。我会全力助你,永不背弃。”

  神念一动,太和石埙出储物戒。墨姿闭目继续渡亡灵脱离苦海。

  做了决定,姜黎便不再犹豫,在石埙出现的瞬间,化作流光投入埙中。石埙嗡嗡作响,埙灵本能地在反抗。

  一日、两日,第三日辰时,空旷的瓜陵口响起了幽幽凄凄的埙音。鬼气、怨气、煞气开始往天极位聚集,墨姿手势一改,三气合一入其经脉,引导运行大周天,凝成一缕无色灵力。

  这灵力才将将进入丹田,揽月镜就馋得口水直流,她想吃那股灵力。

  两年后,墨姿送走了最后一批亡灵,骑马离开关外向南游历,准备从罗来国磨滩河那的结界回修仙界。

  有揽月镜和姜黎作伴,她这一路上是丝毫不寂寞。一年里途径六国,领略风土人情之余,还炼化了太和石埙。

  这日午时,她们来到一个叫缘亥的小镇外,墨姿照例进镇。镇上赶集的人还挺多,她牵着马寻了一处饭馆,给了一颗银瓜子让小二帮她把马喂饱。

  缘亥镇地处偏远,一跑堂小二哪见过这样的财神,连连鞠躬:“谢谢贵客谢谢贵客……”

  墨姿笑着进店,正是午市,店里几乎都坐满了。店家见过她打赏跑堂的手面,立马上茶:“贵客,请这边坐。”

  跟着店家来到角落处的四方桌,墨姿也没看菜单:“来几道你们店里的拿手菜。”

  “得嘞,”店家倒好茶,没急着走:“贵客是外地来的?”

  墨姿点头:“嗯。”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住店吗?咱们店里还有一间上房。”

  听到这话,墨姿不禁转眼看向外,这大中午的就时候不早了?

  “先上菜,我有点饿了。”

  “好嘞,”店家没多说,笑呵呵地跑向厨房。

  这时姜黎的声音在墨姿神府里响起:“姿姿,你有没有觉得店家那话问得怪?”

  游历一年,她见识多了,心情也跟着开阔了不少,之前的那点不甘早已烟消云散。甚至在感知到功德绕魂时,还有些欣喜。只这些她可一点不敢表露,不然铁定被臭镜子往死里埋汰。

  神识扫过楼上和后院,墨姿一手托着腮:“店家没说谎,他家确实只剩一间上房了。”

  “此地距离罗来国有一天半的路程,罗来国盛产宝石、药材,停驻缘亥镇的人几乎都是往那的贩子或者商队。他们在这停一下午,那就后天才能抵达罗来国。”姜黎想不明白了:“难道前面有山匪拦路?”

  墨姿浅笑:“山匪下山还挑日子挑时段?不要再猜了,一会应该有人会告诉我们。”

  “哎,兄弟们听说了吗?磨河下滩大户云客居最近要办喜事了,”一小眼胖子吃完饭,拿牙签剔着牙。

  啃着兔腿的龅牙男问道:“哥们知道云客居是什么来头吗?行事神神秘秘的,我去那送了不下十回货,都不知道云客居主人家姓什。”

  小眼胖子嗤笑一声:“姓什还能让你知道?”

  “你知道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丢下牙签,小眼胖子瞥了一眼龅牙,将嘴里剔出的碎肉啐进空碗里:“云客居主人爱玉,你们谁手里要是有美玉,可以送去他那。只要看上了价钱绝对好说”。

  胖子身后那桌,低头专心吃卤猪蹄的老汉插了一句:“还是少往那跑,磨河下滩云客居与前面雾里庭当口寨有点瓜葛。”

  一提雾里庭当口寨,整个大堂都没声了。

  墨姿吃完午饭,出了饭馆,让送客回头的店小二把马牵来。得了那么厚的打赏,小二心里感激,眼扫过四周稍稍凑近一些,低语道:“贵客,小的劝你今儿还是留在咱们店里住一宿。”

  “为啥?”墨姿挑眉:“我头次途径贵地,还请小哥给讲个明白,”说着话又从挂在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两枚银瓜子。

  这小东西,她多的是,还有金花生、银锭子等等,都是师父筑基期在外游历时用剩下的。

  “这……这,”店小二不敢收,推拒不过才惶恐收下,压低声音告诉墨姿:“从这往罗来国必经雾里庭当口寨。小的听家里老娘说,五十年前雾里庭当口寨不比咱们缘亥镇孬,那里寨主又热情好客,很多往罗来国的商队都喜欢在雾里庭落脚。

  一回当口寨当家的出门,捡了个重伤女人回来,后来还娶了那个女人。成婚没多久,女人有喜,当口寨上下都欢欢喜喜。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等到麒麟儿降世,当口寨当家的竟死了,他媳妇、孩子不见了。

  那之后仅仅两年,当口寨五十八户人家跟惹了霉神一般,陆陆续续地遭了灾,全死于非命。吓得雾里庭那的住民都往外迁,我们缘亥镇就有不少是雾里庭迁来的。”

  墨姿皱眉:“就因为这?”

  “要只是这点,大家也不会如此怕,”店小二接着说:“自当口寨死绝了,晚间途径那的人……”

  见店小二摆手,墨姿点到:“就没一个活口平安经过?”

  “唉……”店小二叹气:“大概五年前,一支外来的镖局不知护送什么人,估计是时间紧,经过我们这也没停,直接往了那地。第二天商队大中午路过雾里庭,就见马匹全拴在当口寨外。后来马也饿死了,也没见有人自当口寨出来。”

  “肯定是厉鬼作祟,”揽月镜觉墨墨既然修的是渡厄轮回之道,那遇见这样的事,还是不要避过得好:“我们去看看。”

  墨姿没打算留宿缘亥镇:“多谢小哥了,”转身自去马厩牵了马。

  “哎……哎,姑娘,我与你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怎么还要走?”店小二手里紧握着银瓜子,追上去拦。

  只墨姿去意已决,未有理会店小二,上了马便头也不回地往南镇口。一路不急不慢,正好天黑抵达雾里庭。

  揽月镜翻身,镜面朝外,圆乎乎的手指指向路道东南方:“墨墨,你看那里。”

  墨姿凝目望去,视线越过古旧牌楼,穿入缥缈迷雾。当口寨是依山而建,五十年前寨里人都死绝了。几十年风吹雨淋,按理当口寨早该是断壁残垣一片,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灯火通明、繁闹市井。

  双腿夹马腹,马悠闲走向当口寨。月上山头,寨外迷雾升腾,墨姿看着古旧的牌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新,挂在牌楼上的破灯笼恢复成了大红灯笼,其内灯芯也亮了。

  姜黎感叹:“人家做鬼五十年,我做鬼五百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好在你没学她,”墨姿冷脸,才进到当口寨百丈内,她就已感知到浓烈的凶煞之气。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那位连路过的人都一个不留?

  停马在当口寨外,墨姿下马。揽月镜半个身子伸出镜面,四处张望:“怪不得晚间经过此地的人无一能离开,”眨巴着眼睛,噘嘴瞅着牌楼入口,“是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墨墨,你看到什么了?”

  “之前是市井,走近了……”

  墨姿微微眯着美眸,卷发凤眸男子一袭白衣自当口寨里走出,面带清风含情脉脉地朝她拱手,说道:“你来了?”

  轻掀眼皮,嗤鼻笑之,她起步自男子身边经过,吐出一字:“俗,”那位不知名的神秘男子出尘似仙,哪是一个鬼祟能扮得了的?

  跨入当口寨的瞬间,耳间立时充满了喧嚣与热闹。墨姿也不用放出神识,循着煞气踏上环山石路,依山的店铺迎来送往。还有鬼魅上前想拉她进店,但才触及就被她一记冷瞥吓得缩回了手。

  山石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只没一个是活的。

  揽月镜很生气:“这些都是死在当口寨的人。”

  沿着环山路,越往上煞气越是浓烈。用了半个时辰,墨姿终于来到了山顶大宅,神念一动,水纹剑出现在掌中。

  吱呀一声,紧闭的朱门从里打开,一个圆头大眼胖乎乎的小儿手脚并用爬出足一尺高的门槛,小小锦衣上绣满了佛经,背上还背着个小背篓。

  “活……活的,”揽月镜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再确定后大叫:“墨墨是活的,这个小男娃是活的。”

  小男娃紧紧抿着小肉嘴,低着头自她们身旁经过。墨姿闪身拦住他,他也不抬头也不恼,移步向旁。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墨姿问小孩,整个当口寨就一个活口,思及店小二说的话,立时用心神问揽月:“小男娃骨龄多少?”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揽月两眼珠子都快飞出眶了:“墨墨,他是雷灵体,骨龄五岁。雷灵体邪祟不得近身,怪不得他能活。

  我们把他带回去,塞给晟华剑尊。晟华剑尊是雷灵根,还没徒弟。简一宗得了个雷灵体,那就欠你一个莫大的因果。”

  再次拦下小男娃,墨姿蹲下身子:“你是出生在这里?”五年前有镖局护镖误入此地,正好与男娃的骨龄合上了。

  男娃皱起小小眉头,两只肉手紧紧抓着背篓的带子,今日这只鬼他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偷眼去看,正好撞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

  墨姿话问一半,就没声了,抬眼望向走出朱门一手抱襁褓一手拿画像的血红襦裙妇人,站起身。男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回头看了一眼无甚表情,绕过漂亮鬼准备离开,忽闻妇人问,“姑娘,远道而来可有见过这个男人?”

  男娃色变,脚跟一转,伸手拽了墨姿的衣摆就想跑:“快走,”见墨姿不动,极为焦急地喊道,“她是恶鬼,再不走你会没命的。”

  “你先走,”墨姿扯开男娃死拽着她衣摆的手,双目自展开的画像上扫过,与血衣妇人对视:“没见过是不是就得死?”若是她猜得不错,画像中的人应该就是传言中已经死了的当口寨寨主。

  男娃气得跺脚,抬首望天:“你到底走不走,我娘还在等我。”

  “你先走,”墨姿还是那句话。

  这回男娃不再顾她了,转身匆匆离开,只没走几步就呜咽出声。

  妇人面露愁苦,桃花目一眨泪水盈盈,楚楚可怜道:“难道你也和寨子里的人一样,都维护他,欺负妾身这个孤女?”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是想要找到这个男人,见他吗?”墨姿收起水纹剑。

  不等妇人回应,揽月就将发现的事告知墨姿:“她生前是个修士,修为不达筑基。手里抱着的婴孩是个死胎,与她骨血相连。这个骨血相连不是指母子,是真的骨血相连。

  有人趁着这个女修生产之时给她下了化骨粉。化骨粉虽是凡间毒药,但女修生产时灵力大损,极其虚弱,根本无力抵抗化骨粉的毒性。她们母子是被活活融掉的。”

  血衣妇人神情蓦然变得阴狠,咬牙切齿,迟迟才回道:“是。”

  墨姿皱眉:“一月内,我会带着这个男人回来找你,”渡厄,先究恶因,再谈恶果。

  “你会回来?”血衣妇人舌尖舔过猩红的唇,笑意不达眼底。

  “会,”墨姿没有忘记一路来见到的那些被拘禁在此不得入轮回的亡魂,那些几乎都是无辜被殃及,“因为我要杀你。”男人杀妻害子该死,但妇人之恶也无须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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