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站在竹屋前。
他凝望着曾被林三七和落无悔住过的二楼房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神色纠结不已。
“您为何要引他们去折柳镇?”
白发老者拄着拐杖来到离他几步远处,慢言开解道:“少允,你不必介怀,我们这是替天行道,你永远都想不到那怪物有多……”
闻言,苏公子猛地回头,清俊的脸闪过一丝失望,哑着声道:“是您说的,不,是您亲眼看见的,落家家主的儿子早就死了。”
他朝白发老者走近,言辞不断。
“我们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奇怪的气息,那位公子又岂会是您口中的怪物,您此举跟三百年前那些滥杀无辜还自诩为龚行天罚的名门正派有何不同!”
鞋子踩过枯叶,发出刺耳声音。
苏公子到了他面前,“爹!”
白发老者依旧镇定自若,半掀着帘子看他,坚定地道:“此事容不得一点儿闪失,我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这样做。”
拐杖戳在地面上,他不肯退让一步,咄咄逼人道:“你若要帮他们,便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
【恭喜宿主,现在攻略进度为55%,请宿主再接再厉,回家在望。】
客栈里的林三七被系统的机械音吵醒,意识一回来,顿感腰酸背痛,忍着不适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还是昨晚的那间房间,目光流转间,停在了窗边。
落无悔坐在窗台上,侧脸鼻梁弧度柔和,睫毛微垂,脊背挺直秀颀,窄瘦适宜的腰肢被封在了黑色衣衫中,还是束着高高的马尾。
昨晚……林三七脑子有些乱了。
是梦还是真的?
少顷,他偏过头来,转动眼珠,笑着对上她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温润如玉的冰白面容衬得眼角那颗泪痣绯红。
“醒了,我们便下去吧。”
此时正值巳时。
客栈的下面隐隐绰绰地传来些小二跟客人的交谈声,长街的吆喝叫卖声和幼童唱谣儿声也透过敞开的窗户钻进房间里。
跟他们昨天刚来折柳镇一样,不曾改变过半分,可就是如此才怪。
林三七看向自己掌心的那道伤痕,想大抵不是梦,她暂时没回落无悔,翻身下床,径直地到铜镜面前照脸,有一道细长的划痕。
她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她幻想过度自残吧!
清风拂过,落无悔的发梢被轻轻地吹起几缕,于阳光底下显得晶莹剔透的骨簪在他手指间缓慢地转动着,“你过来。”
林三七过去了。
落无悔让她看外面的长街,然后侧过身来,十指微交叠地握住了她垂在身后的头发,还是略显生疏地挽了起来。
他说:“昨晚的事不是假的。”
骨簪重新没入发中。
白色的簪子与黑色的发,两种截然相反到极致的颜色巧妙地结合到一起,却又瞧着界限分明,落无悔没什么表情。
红尘无声。
林三七从二楼房间的窗台往下看,长街店肆林立,各色各样的招牌旗帜被风吹得微动,绚烂的阳光越过云层普洒下来,红墙黛瓦。
光景比花明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面带喜色坐在轿子里掀开帘子看出来,有面带愁意守在摊位前,有面带无忧无虑的天真幼童绕着小巷嬉闹。
看起来是一个正常到不能正常的镇了。
林三七习以为常地让他弄自己的头发,沉思几秒,也就是说一到晚上,折柳镇便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而住在这里的人毫不知情?
这是她猜的。
白天和晚上似是古怪地分割开来了,折柳镇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的,等回到花明镇找人问问或许能弄清楚。
可问题来了。
他们今天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么?
她忽又想起划伤自己脸的那道红影,昨晚分明面对面地见过,但记住的却只有对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容颜还是朦胧的。
“那昨晚的红影消失了?”
落无悔指腹贴过林三七的发丝,沿着被挽起的弧度抚了下,满意地转腕慢悠悠松开挽好的长发,“嗯,吊在各个房间门口的尸体也没有了。”
似聊家常般,语气没起伏。
她顺势地歪过头直视他,脸颊那道被长指甲挠出来的红痕在一大片细润白嫩的皮肤上有些突兀,“那我们能安全地离开折柳镇不?”
“不知。”
落无悔脸上又带回了常有的温柔平和笑意,似随意地拉过林三七那只用刀划破的掌心,泛着冷意的五指沿着微微外翻的肉描摹着。
他弯着眸问:“可疼?”
林三七第一反应是缩回手,却被他轻轻地捏住了,于是作罢,说来也怪,好像并不疼,一点儿也没有,“不疼,脸也不疼。”
她更担心的是——会毁容不?
指甲划伤脸应该还能好吧。
先不管,命要紧儿,林三七还有一事不明,毕竟昨晚晕倒过早,没看到接下来的事情,红影肯定是被他搞定了,这是毋容置疑的。
“我晕倒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还有没有邪祟出现?”
落无悔慢条斯理地应声,嗓音缓缓地落入她耳中,似珠子落玉盘:“我把你从庭院带回客栈房间后,再无事发生,也无邪祟出现。”
这也是实话。
林三七支颐望着长街,试图找出些许异常,可惜一无所获,不由得沮丧了一秒。
“不过——”他眸中落着太阳浅光,愈发晶莹剔透,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我喝了你的血,你若介意,我可以让你喝回来了。”
喝她的血?
林三七扫了一眼自己掌心的伤口,念及他是鬼也并不是很在意,一点儿血而已,流出来也是浪费,又不是活吞了她。
于是她大方地挥了挥手道:“没事,喝了就喝了。对了,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术法会在什么时候恢复?”
她此刻非常想回到男女主身边。
他们就像一颗定心丸的存在。
落无悔淡红色的唇勾出弧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倘若我告诉你以后也恢复不了呢,如此我们很有可能会永远地被困在折柳镇。”
他停顿一瞬,搭在窗台的指骨微曲,勾过木头,缓慢地抬起眼看她,声音碎在微热的风中,“兴许你就得跟我死在一起了。”
恢复不了?
她不信。
原著里落无悔可是陪男女主闯到最后一个副本,林三七听到后面那句话,怪异地瞥他一眼,忍不住反驳:“你再死就没了。”
她很想又骂一句:死你个头啊。
落无悔却轻道:“不好?不知为何,想到你能跟我死在一起,我有些兴奋,只是你应是不想死的,所以我只好暂时压抑一下了。”
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林三七:很好,请继续压抑住。
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她无奈轻轻地呼了口气道:“你说对了,我非常非常想活下去,况且我之前算命还算到了你和我以后会有一段夫妻情缘。”
落无悔指尖顿住:“夫妻情缘?”
信口雌黄的林三七装作一脸认真,也不管他信还是不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错,就是夫妻情缘,我算到啊,你以后会爱上我。”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
他又没证据证明她乱说话。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当然,这世上就没有能令他尴尬的事,但是林三七够不要脸就行。
落无悔又笑了,似心情愉悦般,笑得胸腔微微震动,眉眼弯似月,指腹复叩上支窗的木棍,发出“咔哒”的轻响。
爱上……
他无声无息地掐下了一块小木块,硌得在掌心里,也不觉得疼,继而轻松地捏碎,“是么,听你这番话好像还很期待?”
听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其实她知道落无悔大概是不信的,但也一点儿不妨碍她口嗨。
林三七扬扬眉,露出个狡黠的笑,逐渐厚脸皮到面不红心不跳的地步,不假思索道:“还可以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死一次的。”
后面的话倒是比珍珠还要真。
在这里他们的性命是相连的,毫无疑问地,他生,她则生,他死,她则死,可以说林三七是最怕他出事的一个人了。
晨光落入窗帷,她面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两人距离很近,落无悔可以将林三七所有表情皆仔细地收入眼底,唇齿间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你不会让我再死一次?”
林三七点头:“竭尽所能。”他垂在肩上的高马尾随着再次偏头滚落于素白后颈,摊开掌心,木屑随风飘散,悄无声息地消失于空中。
人人都想他死,她却说不会再让他死一次。
古怪至极。
落无悔温柔地笑了声后,话锋一转:“好,我暂时信你说的算命,因为我也很好奇啊,不过,若我没爱上你呢,你让我杀了你好不好?”
玩那么大的?她一怔。
转念一想,攻略失败也难逃一死,四舍五入也没区别了,林三七不在乎答应了。
她顺口地问多一句:“可以,那要是我算命算对了呢?”
他道:“那你也可以杀了我,我想那时候我应该很心甘情愿地死在你手上,我想想,你会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呢。”
林三七:……
该死的脑回路。
我想跟你谈恋爱,你却在这儿跟我谈你死或我死。
林三七想了想,有种想用身体当泰山压顶压死他算了!这算不算创造一种新的杀人方式?
好的,她也慢慢地变态了,这也许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默道,林三七啊林三七,清醒点,别被思维清奇的反派给带歪了,你可是根正红苗的社会主义咸鱼人……
林三七懒得跟落无悔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指不定越说越歪,“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先从折柳镇出去吧。”
落无悔还是笑着。
怎么又笑?林三七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轻摁住了他扬起来的唇角,“别笑了,不累么?”
他反问:“你不喜欢看人笑?”
这个问题让林三七噎住了,好像是这么回事,人类大多都喜欢别人用笑脸来迎自己的,黑着个脸看着就不好接近。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嘛,林三七思索半天儿也搜刮不出其他话,说:“你想笑的时候再笑吧。”
不然笑得她心慌慌,都没法通过表情来读取他的心情了。
落无悔安静地垂眸看林三七还放在自己唇角上的手指,说话时唇瓣一张一合会不可避免地碰到粉色的指尖。
温软温软的。
她貌似也留意到了,收手回去,疯了,自己居然在清醒的情况下对反派动手动脚。
先别靠那么近为妙,林三七迅速地离开窗台,踱步到门口,刚一打开门便看到正准备放下水盆敲门的店小二。
对方弯起的腰又直起,绽开笑容道:“两位客官早啊,我是来给你们送水洗漱的。”
林三七侧开身子让他进去。
她扮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
小二放水盆到架子上,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落无悔一眼,似十分疑惑地挠了挠头。
“动静?昨晚两位客官可是睡不好?我在一楼住的,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虽然早有预料会得到这样答复,但林三七还是有道不明的感觉,耸了耸肩:“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落无悔已经从窗台起来了。
小二见没自己的事,打算离开了,仍挂着笑脸:“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先下去了,有事喊一声,我立刻上来。”
走时他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林三七走到水盆前,想伸手进去,伸到半空被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