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你要回家了?”庙里的义工大姐问陆淮。
彼时陆淮正坐在廊下吹着山风看着四周山景发呆,大姐怀里抱着个盆,刚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
山下有条河,河水很清,每天早晨庙里的师父和义工都会抱着木盆和棒槌下山去河里洗衣服,但大姐不太一样,她有时一天会下山两三次,因为她儿子很容易就会把衣服弄脏。
陆淮见过她的儿子,自闭症。
跟着大姐常年住在庙里的客房,大姐帮着寺庙烧饭,庙里不收他们的住宿费和餐费。
那孩子喜欢坐在门槛上抬头看天,偶尔看到天空有鸟飞过会很惊喜,看起来很乖,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不乖的时候,他会摔东西,会尖叫,会咬人,吃饭时会把碗打翻,天冷了几乎每天都会弄脏床单。
“是,在这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该回去了。”陆淮转头对大姐说。
“什么时候走?”大姐问。
“傍晚走,晚上就到家。”
“好,回家好啊。”大姐放下木盆,在陆淮旁边坐下,“那我中午烧饭多烧两个菜,烧丰盛点,你爱吃月亮豆,我炒那个给你吃。”
陆淮笑着说:“好,那我今天中午得多吃下一碗饭。”
大姐也笑,她性格好,每天都乐呵呵的。
两个人离得近,陆淮低头就能看见大姐粗糙开裂的手,许是刚碰过冷水,十个指头红肿得厉害。
他看着一旁木盆里卷起来的床单,没忍住轻声说:“买些护理垫吧,铺在床单上,天冷了能方便点。”
大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买过呢,他爸之前工地上结了钱,买了好大一包送过来了,那玩意方便是方便,但不透气,垫久了屁股痒,我儿子不爱用,一垫上就要冲我发脾气,半天都哄不住。”
陆淮没说话了,因为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大姐脸上倒还带着笑,“他不愿意用就不用,多洗几次床单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陆淮看着大姐,点了点头。
“快二十了,我和他爸也陪不了他一辈子,趁着还能看着他的这些年,领着他能高兴过一天是一天。等他爸老了,干不动工地上的活了,就领着他回老家。”
许久没人和她这么聊天了,大姐挺高兴,坐在陆淮旁边,说起这些时脸上一直带着笑。
直到有铃声响起,她掏出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机卡顿得厉害,费了半天劲才把闹钟关掉,她抬头看着陆淮有些不好意思:“让他闹脾气摔的,但还能用。”
“能用就好。”陆淮说。
闹铃是提醒大姐到点要去厨房做饭,大姐抱着木盆匆匆走了,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斋饭果然比平时要更丰盛。
盛了满满一大粗碗,细嚼慢咽吃完菜和饭,陆淮自己舀水洗干净碗筷,下了山。
再回到山上已经是下午了,离飞机起飞不到四小时。
他去和庙里的住持告别,又走进挂着“众生是佛”牌匾的大殿里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最后,他去了一趟客房。
庙里的客房低矮,又因为背着光,哪怕大白天房间里也是暗的,大姐的儿子正坐在门槛上丢石子,捧一把石子一个个丢出去,再一个个捡回来,偶尔有一颗找不到他就会焦躁着发出低吼。
天冷了,他有些感冒,沾满灰土的双手在外套袖子里半缩着,鼻涕糊了满脸。
陆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擦干净脸,又走到房间里面,往床铺的枕头下边放了厚厚两沓钱。
钱是他刚下山找了银行取的,众生是佛,众生皆苦,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来的时候拎了个箱子,回去时也还是一个箱子,他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直到走进机场大厅,看着人潮拥挤,人声鼎沸,陆淮还有些不习惯,进了休息室安静下来才觉得舒服一点。
上了飞机,旁边的座位上是个小姑娘,黑皮衣长靴子银链子,打扮得很朋克,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注意到陆淮在看她还朝陆淮笑了笑。
“我免费升舱了!”小姑娘压低声音,有些激动地靠近了些和陆淮说,“我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我也太幸运了!”
陆淮也学着她压低声音说:“那一会儿的晚餐多吃一点,头等舱的飞机餐味道还不错。”
“好!”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笑了。
小姑娘性格很开朗,两句话的功夫就自来熟上了,边从包里往外掏小镜子边和陆淮说:“我是飞去找我男朋友,我们许久没见面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值机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升舱,我先惊喜上了。”
“异地?”陆淮配合着问了一句。
“是,但马上就不是了。”小姑娘每句话后头都跟着个感叹号,语气是听得出的激动,“我保研到他们学校了!”
“恭喜。”
“当初没把握考到同一个城市,我还犹豫呢,但我实在太喜欢他了,还是去追了,他可难追了,我都偷偷难受过好几次,但现在人追上了研也保上了,可见喜欢一个人就得尽全力,不然我现在指定要后悔……”
陆淮和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总是习惯当倾听的那一方,别人说他就静静地听,很少会主动开口说什么。
但这会儿他没忍住,问了一句:“但你当时肯定也是能感受到他是有点喜欢你的对吧?或者说,你有把握能追到他。”
他问得认真,小姑娘听了这话还愣了愣,拿手指绕了绕头发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喜欢他,我见着他第一眼就觉得这男的可真他妈帅啊,老娘一定要得到,我就去追了。”
陆淮扬了扬眉,半晌,他靠在座位椅背上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可你也不老啊。”小姑娘说,“再说了,多老碰见喜欢的人也得去追啊,我就是六十岁,见着英俊老头也得上去搭讪,和他一块儿跳个广场舞呢。”
陆淮被她这话逗乐了,乐完他看着小姑娘,说:“那如果老头不爱跳广场舞,就爱下象棋呢?你上去邀人跳舞不就成勉强了吗?”
他声音变得有些低:“感情能勉强吗?”
“不爱跳广场舞啊……”小姑娘想了一会儿,大手一挥,“那我就换一个。”语气很洒脱。
“对了,”陆淮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能勉强,咱得换一个。”
飞机起飞,小姑娘掏出化妆包护肤化妆,沉浸在即将要见到男朋友的喜悦之中,陆淮戴上眼罩闭上了眼。
谁都知道感情这事不能勉强,咱不能勉强,咱得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