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松错掌当胸,沉声间道:“是谁?”
数尺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在同时喝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一出声,韦松一颗心顿时落地,惊喜的叫道:“请问是艾老前辈么?您老人家没有事吧?”
艾长青一动不动端坐在一张竹椅上,眼中闪射着既惊又诧的光芒,没回他的话,反问道:“你是韦松?”
韦松忙道:“晚辈正是韦松—一”
不料话声未毕,艾长青忽然断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到桐柏山来吗?”呼地一掌,又劈了过来。
韦松侧身一闪,急问“老前辈,莫非此地出了什么事?”
艾长青气急败坏,喘息不已,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韦松大惊,疾退一步,拉开木门,藉着门外的进来的一缕亮光,这才发现茅屋中竟不是从前的样子。
左边屋角,扎着一张简陋的灵案,素幡白帷,供着神位,案后停放着一具乌黑棺木,寒气幽幽,充满凄凉阴森之气。
韦松一见棺木,喉头一股热血,险些冲出口外,颤抖着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长青“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韦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灵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写着“亡妻赵氏兰英之灵位。”
他又是一怔,赶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惊问道:“老人家素极健朗,怎会突然仙逝了呢?’
艾长青眼中热泪盈盈,脸上却仍然一片冷漠,缓缓道:“再健朗的人,能经得住内家掌力在命门穴上狠拍一掌吗?”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伤致命的?”
艾长青冷冷道:“不是打伤致死,难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韦松越加惊诧,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前辈能否为晚辈赐告一二 ”
艾长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还须人家再告诉你?”
韦松大感惶惧,屈膝跪下,道:“晚辈确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虚言,皇天不容。”
艾长青深深叹息一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经过,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中毒求医,老夫何至结此强仇?唉!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韦松哀求道:“老前辈请将详情赐告,如系晚辈罪孽招致祸灾,晚辈愿粉身碎骨,报偿恩公老前辈。”
艾长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韦松道:“晚辈承蒙厚恩,得全残命,离开桐柏山,一直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决不知桐柏山竟然发生了惨变。”
艾长青道:“那么,你如此情急败坏回到桐柏山来,为的什么?”
韦松道“晚辈因邂逅神手老前辈叛徒凌鹏,得悉他正蛊惑一位武功极高的女孩子,结伴赶来桐柏山,欲对神手老前辈不利,是以昼夜兼程赶回,共谋抗御之策。”
艾长青脸色一变,问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
韦松道:“说来一言难尽,她本是晚辈一位尊长门下,算起来应该是晚辈的师妹,但她一向隐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为一点误会负气高山,以致被凌鹏花言巧语所蔽—一”
艾长青突然凄声大笑,道:“好!好!你给我这桐柏山招惹来的麻烦还太少了,老婆子赔了一条性命,说不得我也跟上一条命,这就是我救你的代价,这就是破例医治你的报应!”
说罢,又扬声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悲愤。
韦松心中好生难过,却又无法解释,含泪静等他狂笑完毕之后,方才怯生生道:“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无端祸连老前辈清修福地,只求赐告其详,终将毁身为报,消赎罪。”
艾长青怒目一张,厉声道:“你能报偿得了么?老婆子一条性命和老夫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有几条命?敢说报偿的话?”
韦松被他责备得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垂首,含泪承受。
艾长青吼了一阵,气也消了大半,忽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自从你伤愈离开桐柏山,酒肉和尚调息了数月,武功虽失,精神已渐渐恢复,便整天吵闹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旧仇,难以应付,是以坚留他在此长住,每日丰筵厚席,苦苦相劝,为了这件事,他和我日夕争吵,几乎无一宁日。
后来我实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亲自陪他离山游玩些时候,让他散散心,解解闷.打点行装,两人一同往南阳府闲逛了半个月,谁知尽兴归来,山上已遭了惨变—一”
韦松心头一紧,怔怔倾听着,不敢出声打岔,过了一会,却见艾长青冷漠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面颊,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长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时缅怀惨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泪水,韦松猜想那所谓“惨变”,必然真正伤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问道:“就是那时,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么?”
艾长青突然神色一振,脸上重又恢复冷漠之色,恨恨道:“岂止她一条老命,连老夫数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蝉箱耗神,搜集的满屋奇药异草,尽被毁去,我活了几十年,一夜之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艾长青仍旧不露丝毫诧异,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寻人家霉气,也不过枉送性命,于事何补?”
韦松急道:“敢问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多久?”
艾长青道:“大约已有三四天。”
韦松跌足道:“这么说,晚辈势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这儿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动,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屋毁人亡,此地已无留恋,何不请随晚辈立刻离开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辈?”
艾长青满面不悦之色道;“你说得轻松,老夫隐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亲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却劝我弃家出走?”
韦松道:“不!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辈孤身赴仇,必须劝阻,而凌鹏近日定然要寻到此地来,如果见不到神手老前辈,只怕会对您老人家不利。”
艾长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来,尽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难道还怕他不成?”
韦松见他固执不从,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却又无法劝他,神手头陀已离桐柏山数日,如果任他去到万毒教总坛,以他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双手互搓,低头沉吟。始终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既不能弃神手头陀生死不顾,又不敢就这样让艾长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鹏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身子,偏偏一连发生的事故,处处都需要他去,处处又都是那么刻不容缓。
寻思无计,因又问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这样长伴灵枢,永远不再离开了?”
艾长青不耐烦地叱道:“老夫隐迹山林,自然准备老死山中,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韦松道:ˇ晚辈思念神手老前辈安危,欲要赶赴湖境,一则阻止他老人家,二则设法往万毒教总坛,为你老人家报复血仇,可是,却不放心让你老人家独自留在此地。”
艾长青冷哼了两声,索性连话也懒得回答,冷冷闭上眼睛,状似入定。
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愿离开桐柏山的决心。
韦松苦劝无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鹏和慧心能够早些寻来,是福是祸?早一点解决,便可以直趋湖北,追赶神手头陀了。
但,说也奇怪,凌鹏和慧心分明比他动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过了一整天,竟然还未见到他们的影子?
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后奔驰巡视,挨到第二天,神志略觉松弛,才感到已经一连两天粒米未进了。
艾长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动,不饮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韦松心急如焚,见他那种表面冷漠,内心凄苦之状,心里越加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记起身边带有旷世灵药“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此时或许对艾长青悲痛心情有些禅益。
于是急忙取出铁匣来,恭恭敬敬捧到艾长青面前,低声道:“老前辈,这是晚辈在西岳华山历尽艰辛寻得的‘返魂丹’,老前辈绝代名医,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数粒.略止悲伤?”
艾长青垂目而坐,不闻不动,竟像对那一匣旷世灵药,引不起丝毫兴趣来。
韦松大感诧异,心想艾长青平生最喜奇丹灵药,这种情形,倒是绝顶怪事。
他一连又重复呼唤了两次,仍然未见动静,心中诧讶,走到近前仔细一看,蓦地发觉艾长青嘴角正流出一丝腥黄的涎水。
韦松猛然一惊,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时机伶伶打个冷战,失声叫道:“老前辈,老前辈,你怎么了—一”
原来艾长青气息已弱不可察,显然是眼下什么毒药,冀图自伐而死。
韦松心慌意乱,匆匆将艾长青扶放在一张竹榻之上,掀开铁匣,顺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进他口中。
他此时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贵.这一把,少说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乱,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娇脆的语声;“唉!这鬼地方真难找,你看看那栋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道:“山中别无人烟,大约这栋茅屋是不会错了,但屋中人声寂静,难道他还没有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