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黎几句话搪塞过去,幸好他没有追问。看上去像是不大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伏黎下车,祁希予很自然地熄火解安全带。他们进入电梯,晚上十点半,夜已深,整栋楼非常安静。
“明天我不在公司。”他突然抬眼。伏黎侧头,望着他。"后面几天也不在。"
视线相对,凝视了几秒。
伏黎垂睫,低“哦”一声。
电梯门在此刻打开。祁希予迈脚的同时再次开口, “最迟周四回来。”
伏黎又“嗯”了声,低头在包里找钥匙。
"平安需要人照顾,门锁密码一会儿发给你。"
伏黎摸出钥匙,抬头答应:“好。”
祁希予看着她开门进去,门拉上,缝隙逐渐狭窄,直到一声轻轻的“砰”。
祁希予转身,从兜里掏出手机。进电梯前翻出了李总助的电话。电梯信号弱,出了楼栋门,他才摁下拨通建。
李兴刚睡着,莫名被吵醒有些不满,他长叹口气,"老板,人不是机器,是需要睡觉的。"祁希予拉开车门, “查个人,查完再睡。”
罗晓微半夜被尿憋醒,去卫生间路过伏黎卧室时发现门底缝透着光。她停脚,竖耳朵听了几秒,没动静,继续往卫生间走。
忽然一声很细微的脆响,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罗晓微熟悉这个声音。是打火机,她回过头。
迟疑半秒,膀胱快要爆炸,她迅速冲进卫生间,出来时伏黎卧室的灯已经灭了。罗晓微说不上来的奇怪。她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片寂静。
"小梨?"罗晓微试探性唤了声。
没人回答。
罗晓微觉得更奇怪了。
一分钟前灯还亮着,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你睡了?"
"怎么?"
里面终于出声。
除了声音有些低,听起来很寻常。“我刚刚看你灯亮着。”罗晓微隔着门说。
"哦,我是起来喝水。"
“喝水?”罗晓
微眉头微蹙。烟瘾再大的人以不至于半夜口渴起来喝水还抽烟。
伏黎的哈欠声传来:"不行了,我好困。"
罗晓微左想右想,最后道:“那你睡吧。”
第二天一早,罗晓微去卫生间洗漱,路过伏黎卧室顺手敲了下门, “起床了,上班要迟到了。”
她洗漱完出来,见卧室门还关着,心想怎么还赖床。走过去转动门把手,一股烟味扑面而来,熏得罗晓微直皱眉头。
窗户全打开的,连窗帘也拉至两边。
视线扫过桌上的烟灰缸,里面空空如也,是被清理过。但一看烟熏痕迹,烟蒂一定积满了整整一缸。
罗晓微给伏黎打电话, "你去公司了?"
“嗯,在路上。”
"这么早?"
“今天起得早,干脆出来吃早饭。”
"怎么不叫我?"
“看你还在睡。”
罗晓微退出卧室,把门阖上, "那行,我也收拾收拾上班了。"
“拜拜。”
伏黎挂断电话,抬头望天。
夏天亮得真早,五点半左右就开始泛灰,六点天空呈鱼肚白色。
树枝上的不知名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身穿黄色马甲的环卫工人进入收尾阶段。七点一过,路上学生渐多,背着书包不疾不徐。八点,打工族迅速占领地铁口,神色匆匆。
伏黎从天黑走到天亮。从怡泰城走到二环金堂立交。
初晨的空气和脚底的疼痛让她清醒不少。最后要迟到了,才挥手招了辆出租。中午快下班前,李总助把伏黎叫去总裁办公室。
伏黎不解, "祁总不是出差了吗?"李总助说:“下午的飞机。”
“哦。”伏黎边走边说:“一上午没见到祁总,以为他一早就走了。”
的确是早上走的。十点到的机场,他把调查出来的资料发过去后,老板就让他改签了,然后又从机场回来。
估计把饭吃完,马上又得走。
她进去时,祁希予正在打电话,立在落地玻璃墙前,背对门口
。李总助把门关上。办公室只有他说话的声音。
略沉,透有几分严肃,和私下有差异。他听见动静,偏头看来,快速简短地收尾,挂了电话。
"祁总您有什么事?"伏黎很规矩地站在门口。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不管两人私下发生了什么,在禾润,她是秘书,也只是秘书。
“过来。”祁希予走到办公桌前,拉开那把代表权力的黑色真皮椅。伏黎慢吞吞地走过去。
"坐。"他侧身让她。
伏黎杵在那里,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祁希予摁住肩膀让人拽了下去, "让你坐你就坐。"他说完转身去了休息室,很快拎着另一把椅子出来。
这时,李总助把饭送来了,在看到伏黎坐在总裁位上时,不由得哽了下唾沫。两人视线对上,伏黎心虚地弯了下唇角。
李总助走后。
祁希予把有辣椒的菜推到她跟前。伏黎硬着头皮拿起筷子。
“陪我吃个饭这么痛苦?”祁希予见她动作犹迟疑。
"不是。”伏黎说完,手顿了一会儿,倏忽抬眼, “我是觉得对祁总您影响不好。"她一口一个“祁总”,话里话外都在疏远,祁希予扯起嘴角, "有么,我没觉得哪里不好。"
兴许一宿没睡,伏黎的反射弧变得很长,过了很久才双眼怔怔地盯着他, "啊……?"
“别啊了,吃饭。”祁希予端起碗。
“你怎么用左手吃饭?”伏黎突然注意到,觉得稀奇。
握筷动作娴熟得跟右手无差别。
伏黎忽然想起一些细节,他喝水,签字也是用的左手,可祁希予以前并不是左撇子。“我知道我的手好看。”祁希予自顾自夹菜, "那也不能当饭吃。"
伏黎收回视线。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她没什么胃口,勉强细嚼慢咽地吃着。
“昨晚没睡好?”他脸往前凑了点,伏黎下意识抬头,她皮肤白,衬得眼睑下的青黑很明显,尤其是近看。
“熬夜看了剧。”伏黎撒起谎来心不跳脸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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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黎见状也不吃了。
“我等会就走了。”他递来另一张餐巾。伏黎接过, "嗯,听李总助说你是去德国,你放心,你走后我每天都去看平安。"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伸长胳膊,捞起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烟点燃,吐出一大口烟雾,视线停在伏黎那双清澈又晦暗的眼睛上。
语气烦躁,但心疼更多。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伏黎想了会儿, “祝祁总一路顺风。”
祁希予笑了下, “伏黎,你不知道坐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么。”伏黎顿住, "为什么?"“逆风才是安全的飞行模式。”“这样啊……”伏黎抿了抿嘴角, "那我祝你万事顺意好了。"
祁希予收起笑容,他想知道的想听的不是这个。
"还有其它的吗?"
李总助在敲门,提醒起飞时间。伏黎摇摇头, "没有了。"
祁希予看着她,把烟抽完后才起身。这一支烟的时间里,伏黎如坐针毡。好在他最终只说了一句, "等我回来。"
接下几天,伏黎一下班就往祁希予的住处跑。
平安不吐了,也不拉肚子了。听医生的建议,混着处方粮一起喂,把肠胃调理好。
伏黎蹲在地上,拿着逗猫棒逗平安。平安举着粉爪子,扑来扑去的,玩到最后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哈气。
伏黎指腹揉捏着逗猫棒。逗猫棒是在壁画框上找到的,羽毛缺了几根,铃铛也掉了。
她不禁想祁希予在家逗平安的模样。
一定是窝在沙发里,懒散地敲着二郎腿,一手卡住手机,或是腿上隔着台笔记本。
胳膊杵在沙发扶手处,拿逗猫棒的偶尔动两下。
也可能像转笔一样逗弄。
伏黎莫名弯了唇角。
遥远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德国时间下午2点,刚吃完饭,祁希予坐在去峰会的车上,本想小憩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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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屏放大,她微低头,看样子是在亲平安,散下来的发丝被撩在耳后,露出的侧脸流畅清丽,唇角高高地扬起。
拇指划过屏幕,好似在抚摸她笑起来时微鼓的脸颊。情不自禁地,他的唇角也跟着微微弯起。
星期二上午,伏黎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对面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浪费了她的精力。"晚上七点,地址短信发你,别让我等。"
伏黎没有赴约,星期三下午,她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号码换了,人没变。江妍月一如既往地火气大, “你竟然敢把我拉进黑名单?”伏黎没说话,直接挂断。
江妍月也没有再打过来。
下班后,伏黎去了京南湖畔看章婉。章婉恢复得很好,气色非常不错,两人在花园的凉亭里闲聊。
"花草多飞虫也多。”章婉拿着把凉伞指着四周的白色纱帐, “还行吧?我让刘妈挂的。"“好看。”伏黎笑着道。
“工作忙不忙累不累?”章婉问。
伏黎摇头:"很轻松,就是偶尔加班,不过不多。"“你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来着?”章婉啧了声,拍了下额头, "你看我什么记性。"
伏黎端起刘妈做的绿豆汤喝了口,冰冰凉凉,很爽口。"绿原,绿色的绿,草原的原。"
章婉哦了声,手中的伞子忽然停止摇摆。“我怎么听说你在禾润?”章婉干脆把扇子放下,很严肃地问:“你到底在绿原还是禾润。”
“开始在绿原,现在调到禾润了。”伏黎温声解释:“禾润收购了绿原,我被派到禾润总部学习。"
章婉看着她说:"刘妈的女儿也在禾润上班,她说你在给祁希予当秘书。"
伏黎沉默了一阵, “章姨,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觉得——”想说的话有很多,但话到嘴边,乱成了浆糊,不知道该怎么理清。
她再次沉默。
“觉得什么?”章婉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伏黎没回答。好像是担心,但仔细一想,没有担心的内容,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她只是本能地,生理反射地逃避一切,即使前提已经
改变,情景已经大不相同。她会去焦虑一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假设很多极端情况的出现,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这几年我也想开了,陆国立的爱太过缥缈,何况他也走了……”章婉看向四周,很是感慨,“在这别墅里住着,身边有人伺候着,你也回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看完一圈,回到伏黎脸上。“要是你和祁希予还有可能,就好好在一起吧。”
还有可能……就好好在一起.…短短的一句话,异国的七年。
伏黎低下头,手攥住大腿肉,用力地拧着。她接受不了,也没办法责怪章婉。她只能怪她自己。
章婉看她这样,心里更内疚自责。
“当时陆国立喝醉了,看见祁希予背你,提点了我两句,我觉得天要塌下来了,要活不下去了,所以——”章婉说着泪水从脸颊滑落, "你害怕我自杀,说走就走,断的干干净净。"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章婉干脆一次性说清楚。
"祁希予追你去机场,回来的路上和一辆货车撞上,右手掌断了,接上后康复训练了两年才好得七七八八,这之前他一直在练左手,就在你的房间,写了几米高的白纸。"
章婉侧头看去,伏黎讷讷地望着她,看样子祁希予并未让她知情。
"你知道他写的什么吗?"她痛心疾首地问。伏黎还是那样望着她,只是眼眶骤然泛红。
“伏岁岁。”章婉忍不住哭泣:“他写的伏岁岁,你的小名。”
从陆家出来。伏黎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砸在地上。
她需要使劲眨,才能看清马路原本的模样。
两人的开始谈不上美好,他是因为章婉的原因才刻意接近自己,可在那过程中,他从来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反倒处处护着她。
很多事在他眼里不值得一提,很多话也只是随口一说。却实打实,填满了那个时候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的她,内心最为空缺的部分。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可就是这份在意,让她变成了缩头乌龟,缩在厚重的壳里。她开始像当年的章婉一样,悲观,沮丧。
当章婉说完那些话时,她为自己虚构的
世界轰然坍塌,所有的一切变成了笑话。
而被抛弃的那个人,伤得最重的那个人,还和以前一样。担心她,护着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伏黎走到一间破败的小卖铺前。她买了一包烟,蹲在街边抽,过路人投来几道目光。
她一点也不在意。
就这样抽了小半包,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很小,伏黎讷讷地望着,屋檐滴下的雨水砸在地上,溅出一个又一个的水花。
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弄丢了祁希予唱歌嬴来的钥匙扣。
如果他知道,他会原谅自己吗?想了会儿,伏黎将烟摁灭,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电话,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对面很快接通,她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兴。
"怎么?"
祁希予的嗓音很好听,沉沉的,带点哑。听上去有点不耐烦, "说话。"伏黎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京市下了好大的雨。"
"嗯,我知道。"
伏黎伸手,雨水砸在掌心,微有痛感,但很清凉。"祁希予,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在哪儿?”他问。
伏黎站起来,环顾四周,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南湖畔那一片?”祁希予问。
伏黎慢半拍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看章姨了。”
"等等。"
那边静了音,似乎被挂断一样。接着,旁边有人跟他讲话。
雨突然大起来,屋檐下挂起了一片水帘,在噼里啪啦的嘈杂音中,伏黎泄气般收回了手:“你很忙吧,就不打扰你了。"
伏黎说完把电话挂断。
小卖铺没有雨伞卖,她站在屋檐下,打算等雨小些再走。雨越下越大,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闯入视线尽头。
他从巷尾走来,穿着一身西装,手里撑着一把深黑雨伞,彻底与雨夜融为一体。随着一点一点地走近,伞沿遮挡下面容逐渐清晰。他走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注意到他是用左手撑伞,伏黎鼻尖陡然泛酸。“你怎么来了?”
隔着雨雾,酸涩的声音有些黏糊,朦朦胧
胧的。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伏黎垫了垫脚尖,想从他手里抢走雨伞。祁希予顺势抓住她的胳膊往伞下带, "当然是来接你。"
两个人贴得很近,伞柄上很熟悉,上面字母异常清晰,和那日在禾润楼下保安递来的一样。
伏黎咬着唇,走近半步。额头轻轻抵上他胸口,任由泪水滚落在手背。
察觉出她极其低落的情绪。
祁希予俯下身,下颚线轻轻擦过她头顶,"怎么了?"
伏黎微微仰头,努力抑住声线的颤抖。“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伏黎捏了捏手心,意图后退拉开距离。
“可以,不过——”祁希予强势地把她按在了怀里,后面的话随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要抱就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