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目光相遇时,他就会觉得心里一阵发紧,一阵发慌。
三月二十六那天、他率领十几名大内侍卫和一队羽林卫禁军,护送几位公爷和柳侯爷府里的夫人小姐姨太太去潭柘寺进香,在寺外又遇上了芙蓉。
也就在那一天,由芙蓉对他的态度和她脉脉的眼波中,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梦想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其实,他并不在乎芙蓉到底是不是“白莲余孽”,只要芙蓉愿意,他甚至能抛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跟她一起浪迹天涯。
问题是有人在乎。
今天上午,锦衣卫的马指挥将他请去,给他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与他接到的那封大致相同,而且特意提到羽林卫指挥佟武正在调查此事。
马指挥的意图很明显,他想请佟武卖个交情,将这件案子移交给锦衣卫来办。
如果不是佟武想起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很可能芙蓉姑娘的卖艺班子现在已经被关押进锦衣卫的黑牢里了。
近两年来,锦衣卫和东厂急于在皇帝面前争抢着邀功,都在对方内部安插了自己的耳目,以便将对方侦刺的案子招到自己这边来。
像芙蓉这件有可能牵涉到“白莲余孽”的案子,绝对是会让东厂眼红的一块肥肉——为了一直没被抓获的几年前在山东举事的白莲教首脑唐赛儿,东厂和锦衣卫也不知挨了皇帝多少骂。
所以当佟武表示,为了不让东厂察觉,这件案子仍由他来侦刺,破案的功劳奉送锦衣卫时,马指挥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但佟武很清楚锦衣卫绝不会就此放手不管这件事。马指挥是一条老狐狸。虽然说起来他们之间的私交很不惜,他也不可能对佟武完全放心。
可以肯定,马指挥会安排自己的铁杆心腹,监视佟武的“侦刺”活动。
只要谨慎从事,锦衣卫应该很难发现他对芙蓉的真实感情。对此,佟武一直很自信。
但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这自信正飞快地减弱、消失。
因为“上官仪”已经发现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芙蓉姑娘差点被绑架的事?”
上官仪笑眯眯地问。
佟武当然记得。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
“那天,我也在场。”
佟武目光一闪,失笑道:“那个被打得飞起来的人……”
上官仪含笑道:“不错,就是我。”
佟武目光闪动道:“当时,你已经知道芙蓉救过你了?”
上官仪道:“当然。”
佟武沉吟道:“意图绑架芙蓉的是个和尚……看起来不太像是见色起意,很可能与芙蓉的真实身份有关。”
上官仪道:“不错,他们以为芙蓉与血鸳鸯令有关。”
佟武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仪笑道:“我认识那个和尚。”
第十章 家世问题
佟武已经被上官仪弄糊涂了。
上官仪笑了笑,转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个,你说说,现在洪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佟武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套杨、李二人的话,但他们的口风很紧。不过,从他们无意间说起的一些话来看,总舵应该是完全被洪虓控制住了,各地分舵中,似乎也有一部分已经表示效忠。”
上官仪的脸色阴沉下来,道:“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而且,一定有另外一个组织向他们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单凭洪虓,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也不可能有控制局面所必需的人手与财力。”
佟武试探性地道:“你的伤好像并不重?”
上官仪淡淡道:“很重。如果不是那个和尚,就算芙蓉将我救出重围,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佟武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上官仪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迅速恢复的?”
佟武点了点头,道:“是。”
上官仪道:“你为什么不问?”
佟武道:“因为我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的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佟武接着道;“而且,我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上官仪道:“你问。”
佟武道:“既然你的功力已迅速恢复,为什么不立即行动,召集人手,惩处那些叛徒?”
上官仪沉默着,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
他苦笑道:“洪虓是我的师叔,杨思古、李至在突然发难的前一刻,还在与我称兄道弟,你说,我还能信任谁?还敢信任谁?”
佟武道:“可你毕竟还是来找我了。”
上官仪盯着他,慢慢地道:“如果连你也不可信任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你也站在洪虓那边,该死的就是我,而不是洪虓。”
佟武站起身,长揖到地,道;“谢主人。”
上官仪淡淡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以前不用,今后也不用。”
佟武恭声道:“是。”
上官仪忽然笑了笑,道:“你肯定知道我现在用的名字,对不对?”
佟武征了怔,道:“是。”
他当然知道。新来的官军名册里写得很清楚,再说,两天前在醉仙楼上,孙游击已向他介绍过上官仪。
只是他不太明白上官仪为什么现在突然特意提起这个问题。
上官仪微笑道:“我觉得‘上官仪’这个名字很好,很吉利,给我带来了不少好运。以后,我不准备再用别的名字了。”
佟武也笑道:“我会记住的。”
他当即就改口了,道:“上官兄,我已经通知关外的弟兄做好准备,你看是不是让他们火速进关,赶来京城?”
上官仪道:“不必。”
佟武惊讶地道:“你不打算惩处洪虓这些叛贼?”
上官仪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佟武道:“要行动,就得快,他们现在还没有控制局面,现在动手,正是好机会。”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现在动用关外那支秘密力量,未免为时过早,再说,被洪虓笼络的那些人,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弟兄,我不想用我们苦心训练的力量来削弱野王旗自己的实力。”
他忽然发现佟武的目光一直直愣愣地盯在他的脸上。
着佟武的样子,似乎他正看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佟武道:“上官兄,你好像变了很多。”
上官仪一怔,道:“是吗?”
佟武道:“你以前不会有这些顾忌。”
上官仪淡淡道:“昨天上午,你见过李至,对吗?”
佟武道:“不错。”
上官仪道:“他死得很惨,也很痛苦,不是吗?”
佟武道:“是。”
上官仪微微一笑,道:“那时你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没有。当然没有。
佟武很清楚,只有上官仪才会用那种血腥残酷和最直截了当的逼供手段。
上官仪道:“你想想,一旦我们调集人手,大举反击,一直对野王旗虎视耽耽的武林各派会怎样呢?”
不待佟武回答,他接着道:“他们一定会趁机动手,甚至有可能公然支持洪虓,这样一来,后果会怎样,我不说你也知道。”
佟武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上官仪道:“你想没想过,到底是哪一门派力量在暗中支持洪虓?”
佟武道。“最大的可能是血鸳鸯令。”
上官仪笑了笑,道:“为什么?”
佟武道:“因为他们给你定的罪名是与血鸳鸯令相勾结。”
上官仪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佟武道:“还有吴诚这个人。”
上官仪微笑点头,道:“不错。关键就在吴诚身上。他的确是师父当年派去血鸳鸯令卧底的,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没能送出有用的消息来。”
佟武道:“你知道吴诚的事?洪虓告诉我,这件事除了他和老主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上官仪笑道:“他没有撒谎,因为我也是在几年前,老主人临终前才知道的,当时,洪虓并不在场,所以他更不会知道,老主人对吴诚早有怀疑了。”
佟武道:“如此说来,肯定是血鸳鸯令无疑了。洪虓一定以为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吴诚的身份,所以通过他与血鸳鸯令搭上线,然后再利用吴诚的特殊身份,散布你与血鸳鸯令勾结的谣言,骗取一些人的支持。”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点着头。
佟武道;“只是我想不通洪虓为什么会与血鸳鸯令勾结,他的两个儿子,不都是在对血鸳鸯令的行动中被杀的吗?”
上官仪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们要设法找到吴诚。”
佟武笑道:“用不着去找他,洪虓会带他来见我的。”
上官仪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错。李至一死,他们就知道我不仅没死,而且功力也已恢复。洪虓一定能算到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来找你,所以,骗取你的信任,是他现在的头等要事。”
佟武道:“一旦我们控制了吴诚,逼他说出实情,就可揭露洪虓的阴谋。除了他的心腹死党,旗中的弟兄决不会再盲从,到那时,既便他仍能取得血鸳鸯令的支持,我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击垮他们。”
上官仪淡然一笑,道;“能借此机会与血鸳鸯令算一算旧账,也是件好事。不过,你首先得查清芙蓉姑娘的身份。”
提到芙蓉,佟武心里不禁微微一沉。
虽然他已知道芙蓉救过上官仪,他仍然不希望她真与血鸳鸯令会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