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务是个大部门,是酒店三大板块中工作内容涵盖面最广,事物最繁重的部门,按理说,处理客房投诉这种小事是轮不到部门经理亲自出马的。
客人嚷嚷着要见经理,这事儿多了去了,哪次任坤不是随便打发个人去处理的?
偏偏这次,他要亲自去了。
雁氏集团总部的办公楼和旗下直属酒店最大的那一栋紧挨着,中间没有通到联通,须走出建筑物,步行十余分钟才能到另一栋。
且两栋建筑物之间属于私人领域,不会有出租经过。
房务部门办公室楼层只比雁决办公室楼层低一层,都属于高层来回,搭乘电梯。
陶与尧跟着任坤进了电梯,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偏后的位置,腰板直挺,恭敬但不卑微。
只是,他在电梯轿厢里站了好一会儿,却没感受到任何失重或超重的感觉。
抬头去望才发现,按钮处根本就没亮。
任坤没有按电梯。
陶与尧一转脸,视线和他对上。
任坤慢慢移开目光,落到电梯按钮上,而后朝他轻轻扬了扬下巴。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不摁电梯等着我摁?
陶与尧回望他。
任坤在他澄澈的目光下,心里逐渐泛起一种难言的感觉。
有些发虚,又有些许不自在。
"怎么,让你按个电梯委屈你了?"任坤想到陶与尧身后的靠山,说话的语气不敢太生硬,也不敢有明显的攻击性。
话音未落,一直细白的手从他身侧穿过,数字1,-1到-3,四颗按钮先后被摁亮。"不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陶与尧收回了自己的手,仍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任坤斜睨了他一眼,心理对他的偏见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几乎是在见到陶与尧第一眼时,他就将这个男孩儿划入娇气小少爷范围。
皮肤白皙透亮,眼神清澈见底,就连手肘和手掌这种容易磨损到的部位,他的皮肤都是细嫩白皙的,还一脸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这种人放进公司来能做什么?
这么大的公司多养一个闲人是不打紧,尤其他这个人还是雁家的人,多来几个也养得起。但任坤就是见不得这
种外表精美,内里一片稻草的绣花枕头待在自己身边。然而,就在前几秒钟,陶与尧摁电梯的举动多多少少改变了一点他的固有偏见。
进电梯时,他是铁了心要给陶与尧一个下马威,所以没有自己伸手按电梯。不曾想陶与尧架子还挺大,自己不摁,他居然也不摁!但是电梯今天他必须让陶与尧给他摁了!挫一挫他作为总裁夫人的锐气。
陶与尧也确实乖乖巧巧地摁了,并且还多摁了几颗。在这四个楼层的按钮被按亮的时候,任坤瞬时心里一惊。陶与尧……比他想象中要聪明。
他让陶与尧按电梯的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在他面前竖起领导威风,却没有考虑到从办公楼到酒店主楼那段十几分钟的路程。
时值盛夏,外面天气正热,一脚刚踏上地面,滚烫的风便迅速顺着裤管往上攀爬,瞬间将人从里到外烫熟。
这种温度下,十多分钟的路程人们会选择坐车还是走路?这个问题抛给任何一个普通人,他们八成都会选前者。但当陶与尧主动想到这个问题时,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任坤。
除去需要走直达的电梯才能上去的顶上车库,雁氏总部大楼一共还有三层地下车库。那他的车就可能停在这三层中的任何一层,这对于按电梯的人来说是一个挑战。不开口问就不会知道对方的车停在哪一层。
除此之外,万一他不开车,选择走路呢?陶与尧一个字也没有开口问过领导,直接操作。这也是四个按钮都被注意按亮的原因。
任坤本就站在电梯更靠前的位置,无论到了哪一层,电梯门一开,他都有优先选择权。这样一来,既避免了多说话惹领导烦,又解决了问题。任坤根本没有想过的问题,陶与尧已经在脑子里思考过了,然后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任坤在心里冷哼一声:哼,这点小伎俩只能说明他绣花枕头里的草比别的绣花枕头用材讲究一些而已。
并不能改变他还是一个绣花枕头的本质。
下一秒,任坤就透过反光的电梯轿厢表面看见站在他右后方的陶与尧开始玩手机。
他心里一阵冷笑,满脸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看吧,这枕头也就上头精美的绣花还有点看头。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一层被打开。
任坤快步踏了出去,一分钟也不愿意跟棒槌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走路也好,他今天非要让这小少爷吃点平时没吃过的苦!
人才刚走出接待大厅,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像一瞬间被人推置于一个火炉前,温度集中烘烤脸颊。
任坤立刻后悔了。
收拾陶与尧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选择一种连自己也跟着一起受苦方式?!他掉头就往回走,险些撞到紧跟在他身后的绣花枕头上。这让他更加烦躁。
“跟这么紧干什么,真撞到了你我赔得起吗?”
陶与尧不知他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也被热得懒得计较,指着门口一辆缓缓停下来的黑色车辆说,"任经理,接咱们的车来了。"
任坤一怔, "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他话未问完,脑海里立刻想到陶与尧在电梯里拿出手机的那几秒钟。原来不是在玩手机,是在联系车辆……任坤心里又是一惊:陶与尧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太多。
他不仅把走路和开车两个选项考虑进去了,还多增加了一个选项:领导选择了走路,但领导嫌热。
任坤站在阴凉的大厅里,陶与尧先一步走进炙烤的阳光中,用袖子包着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站在旁边等任坤上车。
现在是让娇贵小少爷吃苦的最好时机!
任坤突然灵光一闪,脚下不但不往前走,还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整个人纳进阴凉里,悠哉悠哉地看着陶与尧在太阳底下暴晒。
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呢?
任坤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眉心逐渐挤起来。这辆车……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他掏出手机,找到秒表,正要给陶与尧计个时,余光中看到人影走动,一抬眼,发现陶与尧居然动了。
他直接拉开副驾驶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紧接着,车窗被摇下来。
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陶与尧“呼”了一声。
这种天气被空调凉风包裹简直太爽了!
他看像接待大厅站着的任坤,恭恭敬敬地对他说, "任经理,等您休息好了再出发。"被迫“休息”的任坤:"???"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在这一刻被陶与尧完全拿捏住
了。
他忍着滚烫,稳步走出去,语气带着不明显的指责:“陶与尧,你虽然贵为雁总的夫人,但在职场上就要遵守职场的规矩。"
司机拧开盖子,递过来一瓶水,陶与尧接着,仰头喝了一口,懵懂地看着任坤, "您说。"
即便隔着一层手工皮鞋的鞋底,任坤仍觉得自己的脚快被热化了,被西装包裹着的全身都在往外滋滋冒汗,里层的衬衫被完全浸湿,那种黏腻感令他焦躁不已。
但他必须站在车外面。
"作为下属,哪里有走在领导前面的道理?"任坤目光沉着,从车尾走到车头,用眼神要求陶与尧从车上下来,等自己上车了再重新坐上去。
陶与尧却不为所动,说话时声线干净,又带着几分稚气。
"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站在太阳底下暴晒,等您在大厅里休息够了,上车了,我才能跟着上车,对吗?"
他的声音学生气息很重,语调也平缓自然,甚至带着几分天真,可传达出来的意思却并不缓和。尤其是那句“暴晒”,是个明晃晃的坑。
陶与尧到底雁总的家眷,加上他那颗脑瓜的确聪明,谁也不敢保证他在与人正常交谈时会不会录音。
只要任坤敢回答“是”,问题就大了。
这相当于承认了他是故意将陶与尧留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新闻传得那么广,他当然知道陶与尧眼下还怀着孕。
本来只打算小做惩戒,被陶与尧猛地上升到这个高度,任坤反而不敢妄动了。见他不回答,陶与尧继续追问了一句, "任经理,我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吧?"
"不是这个意思……"任坤一颗脑袋被温度蒸得快要丧失思考能力了,思绪也开始涣散,硬着头皮往下说, "你是来公司学习东西的,我只是想教你一些生意场上的道理,避免你以后在这方面吃亏。"
"这样啊……”陶与尧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人都已经上车了,要不,我现在下去,等您上来了,我再重新上一次?"
任坤以为自己终于扬眉吐气,正要点头,突然见陶与尧一只手搭在小腹上,俊秀的眉毛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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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唉,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肚子一阵一阵疼.…"
"!"任坤心里警铃大作,只盼着陶与尧肚子里的龙子别出什么事才好,哪里还敢让他下车?
“你坐着吧,下次可别这样了,也就是遇见了我,要别的领导,你得吃大亏。”已经顺水推舟到了这步,任坤只能干巴巴地胡编乱造。
"是是是,是任经理通情达理,为人善良。"以后还要相处的,陶与尧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讨口头便宜。
任坤“嗯”了声,站在原地被热得脑子发懵,完全像□煽了一遍又上了蒸笼,连额发都变得湿润滴水了。
但陶与尧不发话,他不能上车。
这是态度,他如果不那么做,陶与尧完全可以转头就把今天肚子疼的事推在他身上。
"既然都说清楚了,那任经理现在要不要上车?”陶与尧善良地问, "还是您想回大厅里再休息一会儿?"
得到赦免,任坤一阵胸闷气短,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但他如果在这时选择后退,那就跟被杀得丢盔弃甲的逃兵毫无区别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他只能硬撑着一口气,说, “现在走吧,酒店那边还等着的。”
任坤的手捏上车门把手,被烫得本能地往后缩了几厘米,而后又在陶与尧和司机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淡然地捏上去,拉开,慢条斯理地坐进后座里,成股的汗水顺着额头和脸颊不停往下流。
陶与尧抽了纸巾从前坐地过去。
任坤透过座椅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前面迈巴赫的车标。这车雁决来上班时司机开来过。他刚才热着的身体一下子凉了下来。
难道……陶与尧提前安排车辆跟他这个领导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