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了一场雨, 在这座城市,一场秋雨一晚凉。
夜深露重,无数桂花掉落在地,枝头凝出一层霜色。
秦昭打着哈欠从研究院出来, 与研一研二的学长学姐们道别后, 朝着本科生宿舍走去。
大道上光线昏暗,空气潮湿, 落花独立, 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了一人,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秦昭也不急着回去,干脆在一地桂花间化作原形, 先是脊背耸起、抻拉成弓状,然后像一道闪电般蹿了出去,绕着青锻湖奔跑。
路上遇到了一只大肥猫, 身边围着四五只小奶猫, 他认出这是上次对着自己露肚皮的那只母猫。
此刻母猫见到他,却再没有上次那般的热情,甚至逐渐缩小的瞳孔中满是敌意和警惕。
秦昭看了会儿那一窝猫崽,转身走了。
不知不觉中, 他跑到了一处熟悉的监控死角处, 胡须随着鼻子的呼吸微动, 折出一个小角度。他忽然脚下步子一转,跃向了另一个方向。
循着气味,秦昭最终停在了某处凌乱杂草前。
——杂草丛中, 有几处略为凹了下去, 位置交替出现。
刚受过雨的泥土还有些泥泞, 上面却没有留下任何鞋子的纹路, 草叶微折向地,却没有彻底断裂,更没有被零落成泥——最远不过一刻钟前,有一双脚用极小的力道,或许是迈着猫步,在这片无人关注的杂草里温柔地轻涉而过。
秦昭看着那几株“弯腰”的草,尝试用爪子将它们扶起来,可软绵绵的草再怎样也受到过一次伤害,怎么也无法与周围的同伴们站得一样直,只要外力一消失,就重新软倒下去。
来回扶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秦昭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干脆伸过头去,把杂草们一棵棵都啃掉,一了百了。
——本来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去他胃里消化一下积下来的毛团,也算死得其所。
很好,现在顺眼多了。
秦昭在湖边洗了洗爪子后,趴在一个明显的土色凹槽里,满意地看着周围的草丛繁茂。
这是离湖心岛极近的一处岸边,他抬头,便见湖面清光荡出月亮的形状,隔着粼粼波纹,小岛上,杂树长枝在风中飘摇出柔软的弧度。他听到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来,空灵幽远,像是响于云端。
a cloud
my sleep
……
t\'' toys
s and girls
utsloud
Not ina cloud.
……
嗓音纯净,孤独,没有任何技巧,也不为唱给任何人听。
银色尾尖落在水里,水面不断荡开一圈圈涟漪。
in white
and sings
She\'' see and she\'' touch
She says “my child, h”
……
越发温柔的歌声涉湖而来,至远,至轻。
在这个连天鹅们都到不了的地方,无数从不为生人所见的鱼儿游至湖面,银白相间,镜花水月,烟尘浩渺,柔软的云朵在水下构铸,云间的城堡在水上浮现。
I know re no one cries
all is
Not ina cloud
……
一只手伸出了层层杂树乱石的遮挡,指尖触到身侧的枯瘦树干,翠青色长条顺着那条手臂搭成的白玉桥梁攀上枝头,随即失去了踪迹。
而那只手的主人便借着这棵树一撑——
纤长的银发紧贴脊背,接着是一段因为头发长度不够而没有遮掩的腰身,皮肤苍白,与鳞片相接的地方几道反光造成的金芒一闪而过。跃入水中后,便直直潜入深水,头也未回。
秦昭的目光却凝住了。
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几道金色反光是什么——一串不知用什么材质镶嵌在皮肤间的字母和数字。
如果不是刚才刚好是那个角度,又被下面的鳞片反了光,可能永远也不会被人看到。
——“-03001”。
*
翌日。
中午十二点,午睡好时间。
然而身为学生会工具人的一员,祈玉却不得不边吃午饭边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地对演讲稿。
手上的勺子挖空,他才看了已经空掉的塑料碗一眼,起身,将外卖垃圾扔掉。
从楼下垃圾投放点回到宿舍时,电脑右下角已经跳了个绿窗。
祈玉现在看到这种窗口就害怕,还好,点开不是辅导员或者哪个团委老师,而是一个加了至今没说过话的人。
关江:学长你好[猫猫探头.jpg]
关江:是这样的,我想选一些……可能不太流行歌的歌曲,可以吗?
祈玉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困倦的脑子反应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那个关江惠子的学妹,之前答应过她十大歌手搭档的事。
好友是对方加他的,他也没备注过,因此是关江就是对方的网名。
祈玉问:不太流行?
关江惠子说得很拐弯抹角:对,就是那种,有点背景剧情的歌,男女轮唱,比较有感情代入的那种[土下座.jpg]
……?
祈玉目光呆呆地看着屏幕,读了几遍,都没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俩不会要唱山歌去了吧,”耳边忽然多了一道声音,甚至直接捏着嗓子唱了起来,“‘——假烟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你假温柔,把我哄到你家去,半夜三更,你赶我走’?”
“……”
祈玉给雷清醒了,狂搓耳朵,“滚滚滚,你好呕呕呕——”
巫云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偷看你的消息,是你自己念出声了。”
祈玉道:“我看你很有唱歌天赋,要不把你安利给小学妹?”
“不了不了,”巫云深连连摇手,“我不行。话说阿玉,你要是不想去的话,直接说你最近很忙,拒绝她不就好了?”
祈玉叹气:“唱首歌而已,帮就帮了。”
刚说完,电脑又叮咚一声。
巫云深说了句“哇哦,那你加油”就回了自己座位,收拾收拾准备睡觉,祈玉点开对话框。
关江惠子显然与巫云深脑回路不同,并不是要去唱山歌,而是另一种“剧情歌”——真·剧情,她直接发了两个音乐剧链接过来,还都是法版的。
祈玉看着这个链接封面,惊了。
他直接回了条语音:“你不会要我跟你一起唱音乐剧吧?”
关江惠子很快也语音回复道:“不不不,这个只是一小段,剧里几分钟的一首歌罢了。”
祈玉:“你还真看得起我,反串唱歌跟反串唱音乐剧是两个概念吧。”
关江惠子:“学长你肯定可以的,我相信你!而且这本来就是比赛,好不好都没关系,大不了就被刷下来,又不是表演,我想试试嘛。”
“……”
“而且,刚好学长是法语系的,有关于法语的读音我还能问你呢,嘿嘿。”
“……你真的确定了?”
“确定了,比赛嘛,重在参与,我主要就是圆个梦,干脆就干票大的!”
“……”祈玉说,“行。”
关江惠子一连发了四个“好耶!”的表情包。
过了半分钟,她又道:“那学长你先忙你的,抽空听几遍就好,这首歌应该不能学,我不打扰你啦!下周一我们争取多合几次,下周三就半决赛啦!”
……不难学?
祈玉有些哭笑不得,音乐剧就没有好学的,没点音乐基础的基本连调子都顺不下来,更何况一周就背下来、对歌词、合起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好在她选的曲子还算比较友善的,跳了段最简单的旋律,而且……
祈玉有些哭笑不得:“没关系,我听过这个剧,也会一点,就是没跟唱过这个角色。”
关江惠子很惊奇:“你听过?真的吗!”
祈玉:“法语系的,有谁会没被老师安利过法语音乐剧吗?”
关江惠子:“也是哦……”
“对了,你是什么系的?”
“工业设计,”关江惠子道,“那学长下周一见?”
祈玉没再语音,发了个“好”的表情包。
关闭对话框,关闭word,关闭电脑,他爬上了床。
缠在栏杆上的青青见状,很快爬了过来。
祈玉把被子抖开,躺进去,青青也跟着爬进了被窝。
最近这条小蛇的蛇类习性不断减弱,反倒是越来越像人,比起祈玉精心搭建出来应有尽有的生态缸,竟然更喜欢干燥却拖沓的被窝,一睡能睡一晚上,动也不动一下。
祈玉看着盘在自己指间的小蛇,目光有些愣怔。
——昨天后来,他特地与青青“交流”了一次。
青青虽然智商明显已经有人类的十七八岁,但语言系统却很贫瘠,像是被野狼叼去养了十几年的野孩子,没有学过怎么说话,只会胡乱地表达。
但只要能回答,就足够了。
而且不知是否心灵感应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祈玉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青青的想法和情绪,很多时候,并不需要青青确切说出来,他也能懂青青的意思。
祈玉问青青,你喜欢那条白蛇吗?
青青回答:喜欢,白哥哥好好看。
祈玉继续问,那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青青:想呀,白哥哥那么好看。
祈玉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白哥哥不好看了,你还会想跟他在一起吗?
青青当时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身子盘绕祈玉手腕几圈,竟然学会反问了:为什么要有那么一天呀?为什么要思考这些问题呀?青是觉得白哥哥好看才想贴贴,想把尾巴缠在一块儿,不好看的话,不好看的时候再说吧!现在的白哥哥就是很好看的呀。
祈玉于是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靠着一块大石头,任由青青爬上他颈间,思维自动发散开了。
青青如今与白邙的这种关系,其实他与秦昭又何尝不是呢。
但——青青与自己是不一样的。
祈玉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生下来就是人,作为一个人类长到了十三岁,才逐渐发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视那些兽类本能为大敌——可青青是不一样的。
就像白邙,就像……秦昭。
他们生来就是非人,强行用人类的目光看待他们,拘束他们,其实与那些人看待他一样,都是一种残忍。
还好他还没多此一举,教青青一些不该教的,放归本性或许对青青这种什么都是半吊子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青青算是什么物种。
作者有话要说:
*鱼宝唱的歌是《 a Cloud》,也来自音乐剧,《悲惨世界》。
歌词旋律都很美但其实背景贼惨的一首歌,具体可以自行前往观看,好像就两个多小时吧,每首歌都好听,我超爱大悲!
*巫云深唱的是《朝你大跨捏一把》(。
关江找的音乐剧大家可以猜猜看,也很有名,猜对发红包~(虽然比较困难但万一能发出去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