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杀
沐钰儿捧着妆匣盒翻看了一会儿, 随后把东西递给走过来的唐不言,虚心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个东西?”
陛下的妆匣一眼扫过翡翠横钗,玛瑙金花, 珠玉步摇应有尽有,种类繁多,称得上是珠钗渐入迷人眼。
唐不言并未上手,只是仔细扫了一眼, 眉间蹙起:“没有任何金凤宝钿。”
容成嫣儿上前, 接过妆匣盒子解释道:“陛下刚才扔的不是红蓝宝石金凤宝钿,是一个红宝石头面上的红宝石缕空大金凤……”
她扫向盒子的目光一凝,话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是不是甩哪里去了?”
沐钰儿问道, 目光扫过已经被打扫格外干净的前堂,这里铺着昂贵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一眼看去, 一览无遗。
容成嫣儿神色变幻几许,手中的盖子被叮得一声合上, 面容已近冰冷, 带着萧瑟杀气。
唐不言了然,直接问道:“当时可有人进来过?”
“之前陛下被邪祟惊吓时, 殿内乱过一阵, 殿下怕事情闹大, 就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过去了,我本打算让他们把屋子整理一下,但大统领怕把证据弄坏了, 便提议维持原样, 等两人前来检查。”容成嫣儿把妆匣放在案几上, 淡淡说道。
“那当时在这个屋内的人可否召来询问。”唐不言答。
“把今日所有当值的宫娥黄门全都召来。”容成嫣儿颔首,淡淡说道。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春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沐钰儿盯着那妆匣盒陷入深思,随后被大门的声响惊醒,突然问道:“既然是头面,那就该包括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头箍、围髻、簪子耳环等,少则十一件,多则二十一件,一旦拿出一定是一套的,可卑职看这个妆匣中怎么好像就两个红宝石有关的首饰。”
容成嫣儿显然对这些琐碎事情也了如指掌,伸手挑出一对红宝石坠子和一根玉雕镶红宝石银丝步摇。
“这两样并非那一套红宝石头面上的东西,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乃是冠服才配套的首饰,而这两只首饰小巧而精致,单独成只,是常服时的搭配。”
沐钰儿眨眼:“那为何要把那个金凤宝钿单独拿出来?”
容成嫣儿手指捻着步摇银坠,沉吟片刻,眉间微蹙:“清明时陛下曾带过一次,许是整理首饰的宫娥忘记收回去了。”
沐钰儿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哦了一声:“陛下今日之前可有什么异样,譬如可有做过噩梦,身子不舒服,或者食欲不振等等与平常不太一样的事情。”
容成嫣儿摇头:“陛下身体康健。”
“那伺候这些妆匣首饰的人都是谁?”沐钰儿又问。
“名叫秋儿,今日轮休,等会大概也会过来。”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沐钰儿颔首,扭头去看唐不言,随意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问好口供,是在先回北阙看一下,还是趁夜色即将来临,去天枢看看。”
“陛下受惊之事显然和天枢之事息息相关,既然闹鬼传闻都在夜间,现在都近黑夜,不妨去天枢内看看。”
几人说话间,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该是人来了,少卿、司直随我一同出去吧。”容成嫣儿把手中的发簪放回妆匣内,这才捋了捋袖子,淡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回声,跟在唐不言身后走了出去。
宫门台阶下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宫娥黄门,足有四十几人。
“这是今日迎仙殿靠近过陛下的人。”容成嫣儿目光冷淡地扫过台阶下战战兢兢的众人,随后目光落在悄然而至的春儿身上,“可都是到齐了。”
春儿神色不安,轻声说道:“秋儿不见了。”
沐钰儿倏地抬眸。
容成嫣儿目光转厉:“立刻去找。”
“已经让人去找了。”春儿嘴角微动,却又没有说话。
“这些人少卿和司直可有要问的?”容成嫣儿去看唐不言,恢复镇定之色。
唐不言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目光扫过台阶下惶惶不安的人,声音温和问道:“今日在殿内,你们可有觉得你们身边的人可有什么异样?”
台下人群耸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静。”春儿厉声说道,“今日领班出列,老实回话便是。”
“回禀贵人,没有异样。”四个领班两男两女,弓背弯腰,叉手说道。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的动静,神色不变,继续问道:“这一月时间,可有见到过猫?”
“陛下不喜猫儿,宫内一直没有猫,大统领四日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奴婢已经把整个迎仙殿完完全全翻了一遍,确定没有猫儿,也没有人私养猫儿。”领班最前面的一人,叉手说道。
沐钰儿看着为首说话那人,歪头:“你是谁?”
“奴婢盛秋。”她低眉顺眼,恭敬说道。
“你和秋儿是什么关系?”沐钰儿问。
“奴婢是秋儿女官麾下的令史。”那人谦卑说道。
沐钰儿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了几下,随后又问道:“你今日也在殿内伺候?”
“是。”盛秋低垂着头颈,完完全全看不清神色,“奴婢是今日的大领班。”
“陛下……时,你也在?”
盛秋犹豫一会儿:“不在。”
沐钰儿垂眸看着她,好一会儿都不在说话,神色高深莫测,人群中再一次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今日午时到申时在殿内伺候的人都出往前走一步。”沐钰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淡淡开口,打断众人的议论声。
人群中以此走出十六人,沐钰儿歪着头看着盛秋:“你是领队,你为何今日不在?”
盛秋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奴婢午时腹痛难忍,便找人替了奴婢的班。”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
春儿则是脸色微变。
“是谁?”沐钰儿眼尾看到两人的异样,捏着指骨的手一顿。
“是秋儿女官。”盛秋声音一顿,随后沙哑开口。
沐钰儿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并不忌讳,直接问道:“当日屋内的人可有秋儿女官。”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双手安静交叉在腹前,神色冷淡:“在。”
“在何处?”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容成嫣儿沉默,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深褐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语调平稳说道:“就在梳妆台附近。”
春儿脸色大变。
金凤下意识握紧剑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眸光凝重却又带着丝丝担忧。
“可有要单独询问的人。”唐不言及时打破殿前诡异的安静,转移话题。
沐钰儿颔首:“我想单独询问这十六人,外加这人,还有盛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第四排第八个的婢女冷不丁被这么多人凝视着,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神色灰败:“奴婢,奴婢忘记出来了。”
容成嫣儿脸色瞬间阴沉,那双宛如蒙了水雾的眼睛在此刻好似寒冰利剑,狠厉扫过众人。
“偏殿宣阳殿尚在闲置。”
沐钰儿看着她身上那瞬间奔涌而出的杀气中在眨眼间被压了回去,只是眉宇间的寒色越发冷冽,不由心中暗叹。
容成嫣儿不再说话,只率先领路,郁金香的帔子在空中微微晃动一下,显示着主人不甚冷静的心。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沐钰儿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跟在他背后,装死不经意问道:“有春儿女官,秋儿女官,那是不是也该有冬儿和夏儿。”
春儿跟在她身后,闻言看了她一眼,眉宇间的郁色挥之不去。
“还有一个冬儿女官。”她说,“今日在崇文馆修史。”
“那夏儿哪里去了?”沐钰儿追问道。
春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含糊说道:“犯事了。”
“夏儿于外廷勾结,窥探圣意,已被杖毙。”不曾想是容成嫣儿开口解释着,声音依旧温柔,却又好似含着一层冰。
沐钰儿不再多问。
一路上沐钰儿时不时看着巡逻而来的士兵,没一会儿就算清了两个队伍间的间隔,大概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一条贯通南北的游廊,她便见了三次十二人小队的千牛卫。
整个迎仙殿呈南北展翅的格局,骨脊伸张处便是游廊和花园,可即便这样的地方,守卫并没有任何放松。
沐钰儿心中很快就绘制出一个简单的地图,惊骇发现整座宫殿光是千牛卫就至少有两千人。
宣阳殿距离主殿不远,千秋卫人数并不多,但来回巡视也颇为严密。
“这些无人的宫殿也是有人看守的。”沐钰儿看着巡逻的士兵,深思问道。
“自然。”容成嫣儿推开大门,“整座大殿都是不陛下的寝殿,自然事无巨细,只是像这些无人居住的宫殿人数会少一些。”
沐钰儿打量着树枝繁茂,假山起伏的外殿,在远处是乌云压顶,暴雨即将而来。
“那为何可以溜进一只黑猫。”她冷不丁问道,“直到它爬上屋顶,这才被大统领看见。”
这里的守卫别说一只猫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都能被士兵盯上几眼,便是她自诩轻功出众,无人能及,也不敢保证在这里能悄无声息出没。
容成嫣儿推门的手一顿,侧首,却又并未看向沐钰儿,想是只要听清她的声音这才如此。
远处一道闪电骤然响起,照得容成嫣儿雪□□致的侧脸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直的意思是?”她声音在紧随着而来的雷电中蓦地模糊起来。
“宫内也该仔细筛选一遍了。”
唐不言袖子微动,低咳一声,赶在沐钰儿开口前,淡淡说道。
容成嫣儿这才看向唐不言,眼波波动,眸光深邃,声音温和说道:“自然是要的。”
唐不言颔首,垂眸,警告地看了沐钰儿一眼。
沐钰儿这才闭上嘴,不再试探。
“一起询问还是一个个来?”一直沉默的春儿问道。
沐钰儿掏出笔和字:“一个个来吧。”
很快,一个模样瘦弱的人便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温和说道。
“奴婢名叫宝衣。”她战战兢兢说着,只觉得面前诸位贵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吓得两股战战。
“今日午时到申时,你在殿内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的。”
“奴婢是午时在外殿伺候茶水的,因为公主殿下来了,厨房人手不够,就把奴婢叫回来了。”
“都煮了什么?”
“天气转热,公主殿下不耐热,容成女官便让奴婢们煮了酸梅汤,还做了奶酪淋乳的瓜果。”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两下。
“你有一起随人送进去嘛?”
“有,因为备下的东西不少,所以奴婢也被点过去送茶水了。”
“当时殿内情况如何?”沐钰儿问。
“公主殿下正在外殿和陛下说话。”
沐钰儿扬眉:“在外殿?”
“陛下若是当日折子没批好,是不会入内殿的。”一侧的容成嫣儿解释着。
“你在殿中都看到了什么?”
宝衣面露踟蹰,随后摇头说道:“没有看到什么,奴婢放好东西就走了,不曾久留,什么也没看见。”
沐钰儿的手一顿,看着底下宛若小鹌鹑的宫娥,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和春儿,大眼睛扑闪着,无辜说道:“两位女官怎么还在这里?”
春儿立刻蹙眉:“我们为何不能在这里?”
沐钰儿胆大包天,直接说道:“你们在这里,大家都不敢说话的。”
“你什么意思!”春儿大怒。
“如今秋儿女官失踪,算起来她和两位关系密切。”唐不言出声,温和解释着,“沐司直的意思是在秋儿女官没有排除嫌疑时,两位也该避嫌,免得陛下生疑。”
这话有理有据,且最重要的是从唐不言嘴里说出来。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最后拢了拢肩上的帔子:“既然如此,这里便交给两位了。”
春儿神色不忿,可看着容成嫣儿抬脚离开,也不得不跟在身后离开。
大门再一次被关上,沐钰儿这才继续问道:“你不该没有看到东西的。”
宝衣抖了抖身子:“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哆嗦着一口咬定。
“茶水一般自右侧上,右侧靠近内殿,且外殿布置简单,只有香炉一座,视线开阔,你是第一个进来的,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唐不言的声音在殿内冷静响起。
宝衣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唇角发白,神色惊恐。
“奴婢,奴婢是真的没看到什么,只是当时走的是第一个,公主殿下正在和陛下说要给殿下梳一个洛阳如今很是流行的发髻,奴婢悄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秋儿女官正在收拾梳妆台。”
沐钰儿神色凝重:“你说是秋儿女官收拾的台子,当时她身边可有其他人。”
“还有几个,但都是内殿的人,奴婢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几下,最后说道:“叫下一个人来吧,你先不准走。”
宝衣吓得站也站不起来,挣扎了好几下这才起身,哆哆嗦嗦地走了。
沐钰儿惊讶:“这些宫娥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唐不言看着她满纸密密麻麻的字,淡淡说道:“陛下驭下颇严。”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大门很快就被第二次打开,进来的就是被沐钰儿指的那个宫娥。
外面已经下起大雨,裙摆上已经被雨打湿,整个人有些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板着脸问道,“为何刚才有所隐瞒,不肯出来。”
外面一道惊雷骤然响起,整个屋子都似乎在天地中震荡了一下。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不知道,饶了奴婢吧。”那人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偏又不敢发出声来,只是哽咽地说着,一张脸都被憋得通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眉尖一跳,随后对唐不言做了一个手刀的手势。
“哭什么!”沐钰儿立刻厉声呵斥道,“莫非是你捣的鬼,如今事发这才如此做派。”
阴暗屋内,外面是电闪雷鸣,沐钰儿一旦不笑,眉宇间锐利横生,颇能震慑住。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也不敢哭了,一双眼睛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沐钰儿。
“你且仔细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唐不言恰到好处地开口,温和说道。
那小丫鬟泪眼朦胧地看着唐不言,似乎被他温和的模样安抚了,抽泣了好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到秋儿女官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当时只是一起帮忙收拾东西。”
她说的语无伦次,一双眼尽是慌乱。
“公主殿下说要为陛下梳头,容成女官便叫奴婢们收拾台子,奴婢是今日午时在内殿伺候的人,便随着秋儿女官入内。”她磕巴着,半晌才慌张说道,“我其实,奴婢其实离得远……”
“你是不是秋儿的同谋,如此遮遮掩掩。”沐钰儿立刻呵断她的恐惧,免得她又重回刚才犹豫的状态,又要一问三不知。
小丫鬟又吓哭了,只敢连连摇头。
“这里只有某和司直二人,今日之事除了我们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唐不言等人哭得差点抽不过气来,这才继续安抚道,“且若真的秋儿做了错事,你这般遮掩,也是为了她好。”
唐不言的声音平日里冷冷淡淡,瞧着有些高冷,格格不入,可此刻温和下来,便多了点循循善诱的蛊惑。
小丫鬟错愕地看着他,喃喃说道:“为她好吗?”
“自然。”唐不言并没有继续紧逼,只是点到为止说道,目光带着一丝悲悯,“想来你和秋儿关系不错。”
小丫鬟怔了一会儿,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不似上一次那般惊恐,反而带着解脱的害怕。
“奴婢当时站在秋儿的对面,其实看的不真切,只看到秋儿似乎拿出什么,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她断断续续地哽咽说着,“可,可奴婢知道,那头面,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早该就被收起来了。”
她陷入沉思,喃喃自语:“秋儿人很好的,我们这些小丫鬟若是有事找她,她是所有女官中最好说话的,她人真的很好的。”
“你说是秋儿把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放进去的。”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含泪点头。
“奴婢是今年被调入内殿伺候陛下妆发的,陛下的首饰极多,每套衣服搭配的首饰都是不重复的,奴婢,奴婢为了能留在那里,一直记得很用心,秋儿也一直帮着我,好几次奴婢为陛下搭配的首饰还得了陛下的夸赞。”
她声音逐渐低沉,被外面突然而来的倾盆大雨一盖,先出几分阴森。
“今日梳妆台的东西都是奴婢亲自收拾的,一定不会记错的,而且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是大头面,除了大日子,陛下也很少穿戴,清明时刚带过,奴婢记得清楚,东西明明已经被秋儿女官收起来的。”
沐钰儿捏着笔,眉心紧皱。
“陛下遇到邪祟时,你可在?”唐不言问。
小丫鬟点头。
“那块宝钿被陛下扫下时,秋儿在哪里?”唐不言问。
小丫鬟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秋儿女官好像,就在陛下身边。”
“那她后来可有捡起那个宝钿。”沐钰儿紧跟着追问着。
“实在不记得了,当时实在太乱了,陛下突然把殿下推到了,容成女官连忙扶起殿下,后来陛下又掀翻了铜镜,不少人也去扶陛下,结果都被掀翻了,后来就彻底乱了,还是春儿女官让陛下安静下来,大统领传入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小丫鬟眉心紧皱,说的很慢,显然也仔细回想着。
“当时秋儿去扶人了吗?”沐钰儿问。
小丫鬟为难摇头:“真的不记得,但秋儿好像一直在陛下身边。”
沐钰儿手指的笔转了转。
“那宝钿摔去哪里了?”唐不言问。
“陛下当时是冲着殿下扔东西的。”小丫鬟这个倒记得清楚,仔细说道,“奴婢还记得那东西是擦着公主手臂过的,公主刚被容成女官扶起,差点又被砸伤,那宝钿大概是摔在公主身后了。”
沐钰儿想着那个梳妆台的高度,心中想了想当日的场景。
是一片空地,确定没有任何东西。
“你还记得当时每个地方各自占了什么人吗?”唐不言问。
“事前的可以,大家的站位都是有规定的,当时事发就乱了,奴婢自己后来也跟着人群走了好几下,本来是东边的,后来也跟着去了西边,所有人当时都乱七八糟的,奴婢连当日自己到底站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了。”
“还有其他要说的嘛?”她问。
小丫鬟一张小脸哭得通红,闻言连连摇头。
“下去吧,让下一个人来。”沐钰儿把秋儿的名字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小丫鬟爬了好几下这才起来,战战兢兢地走了。
大门刚被打开,外面便电闪雷鸣,吓得小丫鬟又是哆嗦了几下,雨雾顺着打开的大门涌了进来,瞬间让屋内染上潮湿。
还未到酉时,外面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几个小丫鬟捧着烛台入内,昏暗的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烛台的油怎么这么少?”沐钰儿点了点烛台,不解问道。
小丫鬟笑说道:“宫内的烛台,灯笼上的油都是固定的,若是没了,奴婢再给贵人添,不能多加的,怕引起祝融。”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话本里的小娘子身边的丫头要时不时点灯。”
小丫鬟紧张的心情也跟着缓解了,抿唇笑了笑,随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
沐钰儿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深重,没有点灯的宫廷就像一只庞大的野兽,显出几分恐怖。
“若是来得及,我们晚上去住天枢吧。”
唐不言眉尖一挑。
“那鬼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啊。”沐钰儿兴奋说道,“早知道把菲菲也叫来了,菲菲对这些最感兴趣了。”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怕。”
沐钰儿笑:“我又没被吓过,我怎么知道怕不怕。”
唐不言看着她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猫儿的好奇心。”
外面惊雷滚过,把那声音完全盖过。
沐钰儿扭头,扑闪着大眼睛,警觉问道:“你说什么?”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垂眸,随意说道:“人来了。”
沐钰儿瞅了他两眼,最后转回脑袋,端正坐好。
随后几人的描述都差不离,沐钰儿和唐不言在殿内消耗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把所有人问完。
酉时的沙漏声响起,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地只剩下大雨的声音。
“秋儿女官的风评很好啊。”沐钰儿看着密密麻麻的纸,惊讶说道,“十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她坏话,而且对她都诸多维护。”
“你觉得是秋儿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顺手把每个人的口供都递了过去:“只是现在看来她的嫌疑最大了。”
唐不言一张张翻看着,格外仔细。
“说起来,女官是怎么选上的。”沐钰儿仰头去看唐不言,“我瞧着这里有几位谈吐都给外文雅,显然都是读过书的,怎么他们就是丫鬟,不是女官。”
唐不言把东西递回去:“女官评选和外面进士科的科举相比并无太大区别。”
沐钰儿吃惊。
“只是她们要更贴合陛下的需要,或者说是容成女官的需要。”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女官到底是陛下选的,还是容成女官选的?”沐钰儿敏锐问道。
唐不言垂眸:“总是为了大周才选的。”
沐钰儿长睫微动,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容成嫣儿在外素有巾帼宰相的称呼,外朝阁老翘首是唐阁佬,内廷便是容成嫣儿。
大大小小的折子,诏令,政务都需要从她手中经过,所有这些风光无限的女官一定是为了分担她的政务,可容成嫣儿和唐阁老最大的不同就是,容成嫣儿再大,说到底还是陛下的贴身宫娥,她需要负责陛下的政务,还需要照顾陛下的生活,所以这些女官一定也是过了陛下的眼。
“那秋儿说起来也该是容成嫣儿的人。”沐钰儿龇了龇牙,“怪不得我看容成女官听到秋儿名字后脸色一直不对。”
唐不言垂眸:“还不起来吗?”
沐钰儿屁/股动了两下,结果半晌没起来,最后憋着嘴,可怜兮兮说道:“腿,腿麻。”
为了审讯的威严,她是跪坐在蒲团上,没想到要跪这么久。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丝笑来。
“起来吧。”
沐钰儿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冰□□致,就像庙中笔画上那些仙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肉匀称,指尖微尖。
“这样都起不来吗?”
唐不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解问道。
沐钰儿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直接握着他的手腕。
滚烫的手心猝不及然贴上微凉的皮肉。
两人俱是一怔,潮湿的水汽在同一瞬间堵住两个人的呼吸。
“我力气很大的。”沐钰儿咳嗽一声,慢慢吞吞说道,“少卿要站稳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手指,指腹上还带着常年练武的茧子,可指背却又纤细雪白。
男子手腕骨架大,骨节突出,便是沐钰儿的手指也不能完全严实握住。
——就像小猫儿爪子。
沐钰儿没察觉出唐不言心中的情绪,很快皆借力站了起来,很快便无情地推开唐不言的手,笑眯眯转移话题:“皇宫森严,想来我们只要找到秋儿,这事就能见到眉目了。”
唐不言沉默地摸着手腕。
沐钰儿眼尖,已经看到外面泛出一圈红,顿时心虚。
——小雪人就是娇贵点,明明力气也没用多少。
“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我们要怎么回迎仙殿啊……”
说话间外面成片的闪电连成一片,瞬间把整个屋内照亮,
而门口,突然倒映出一个影子。
—— ——
“秋儿死了。”沐钰儿错愕,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的纸。
莫白站在门口,浑身已经被大雨打湿,整个人格外狼狈。
“是,卑职奉命去寻找秋儿女官。”莫白抹了一把脸,“后来在九州池附近的水塘边……”
他神色微微扭曲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就埋葬那个离奇黑猫的假山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
沐钰儿被这个巧合震了震。
“怎么死的。”
莫白抬眸看她,唇色发白,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闪电,衬德声音还带着些许飘忽:“自缢。”
沐钰儿不明白一个副统领怎么会被一个自缢的尸体吓到如此,直到她自己亲眼看到这具尸体。
大雨磅礴,烛火在昏暗夜色中只能照亮面前豆大的地方,幽深的假山洞穴门口,传来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
一具穿着后宫女子服装的女人被高高悬挂在门口,大风大雨下,湿漉漉的裙摆微微摆动着,脚尖平直,精致的绣鞋上已经被泥土沾湿。
最可怕不是她的死,而是她脸上带着的诡异笑容,小山眉被染上青黛色,如今古怪皱起,纤细秀美的唇妆嫣红,嘴角被高高吊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她看着游廊方向,在森森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死白僵硬的面容堪称恐怖。
尤其是她脚下的那盏灯笼还在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叫上的红色绣花鞋在夜色隐晦中多了点惊骇的颜色。
怪不得身经百战的莫白也会跟着害怕。
这模样,这场景,这死的地方,这死前的妆容,任谁看了都觉得惊悚。
“这衣服是……”背后传来容成嫣儿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她在廊下款款而来,鬓角已经被大雨打湿,裙摆上更是染满泥泞,可她还是淡然而来,不惧风雨。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秋儿,哪怕那秋儿的目光好似也在看着她一般,丝毫不惧。
“是高.宗时萧淑妃最爱的衣裙。”
她并未踏入大雨中,只是站在屋檐下,目光冷静淡定,身后的小黄门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抵抗着大风,举着雨伞。
“这个妆容也是高.宗朝内廷最流行的装扮。”
沐钰儿眉间一扬,索性扭头去看台阶上的人:“容成女官是说,秋儿现在穿的是萧淑妃的衣服,画的是萧淑妃最爱的妆。”
容成嫣儿并无迟疑,直接点头:“是。”
沐钰儿歪头,咄咄逼人追问道:“那这些衣服好找吗?”
“自然不好找,如今已是陛下的大周。”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那这衣服哪来的?”沐钰儿手指往后一指,上前一步,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就在刚才,那些人的口供,我们知道秋儿是最有可能和这个事情有关的。”
容成女官垂眸看她。
她不说话时,眉宇间的水雾便彻底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其实哪怕她温柔与你说话,也带着捉摸不透的格格不入。
“这事就要司直查清楚了。”她四两拨千斤,不肯再多说一句。
“秋儿毕竟是陛下的女官,还请少卿和司直给陛下一个交代。”容成嫣儿目光看向唐不言,眉宇间是朦胧疏离再也遮挡不住。
沐钰儿看着她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离开。
“尸体放下吗?”莫白小心翼翼过来,声音中还带着恐惧。
沐钰儿嗯了一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无奈说道:“这雨太大了,再多的痕迹都没有了。”
“你们是何时发现的?”唐不言的袖子已经完全淋湿,春寒料峭,雨水落在身上还带着微微寒气。
沐钰儿连忙伸手把人拉倒屋檐下。
莫白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尸体,只是无奈说道:“酉时还差两刻,我们的人把整个迎仙殿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便扩大范围去后院找,迎仙殿最靠近这一片花园,我们的人刚转入那个洞门,就看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闷雷中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具尸体:“你让人把尸体连夜送去北阙交给陈菲菲,现在尸体还是软的,可见死了没多久,这个灯笼,还有其他的,不论是不是今天留下的,你全都带去给她,所有东西千万不要让人触碰或者破坏。”
莫白连连点头,也不敢耽误,很快就布置下去。
周边的千牛卫都有点不太敢上去,莫白便身先士卒强忍着恐怖把人包下来,在雨中大吼道:“快,搭把手。”
这才有几人大着胆子上前,大雨眯了众人的眼睛,绳索拨弄了好几下都没有解开,莫白也跟着抽了几下,却越掉越紧,最后不得不问道:“可以直接砍断绳子吗?”
沐钰儿点头:“不要砍断绳结。”
莫白抽刀,直接把绳索砍断,尸体骤然没了力道,差点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这里就一个灯笼。”莫白走了一圈,为难说道,“这里靠近水,小东西很容易被冲进去的,司直要是需要,我们等明白雨停了,再下去捞。”
“此事不急。”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站在游廊屋檐下,看着他们把秋儿的尸体裹上尸袋,又把所有东西都仔细打包带走。
“卑职这就去签单子,准备出宫。”莫白浑身已经被大雨完全打湿了。
“辛苦了,受伤的伤口记得涂上药,不要被雨水感染了。”沐钰儿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关切说道。
莫白抹了一把手心,点头,很快便抱拳带人离开了。
黑夜中的内廷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里刚刚经过混乱,竟然空无一人,唯有森冷的风闯堂而过,吹在两人湿漉漉的衣服上,冻得人一个激灵。
“容成女官已经备好衣服和热水。”春儿的声音自拱门处,夹着风雨声传来,“天冷,不要受寒了。”
唐不言垂眸去看沉默的沐钰儿。
“知道了,随后就来。”他开口回道。
春儿见状也不久留,只留下四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便走了。
沐钰儿盯着那个小土坑:“这就是那个黑猫埋尸的地方?”
“莫白说就是这里。”唐不言答。
沐钰儿沉默,突然下了台阶,站在大雨中。
唐不言惊诧,连忙为她打伞。
“秋儿比我矮。”沐钰儿看着幽深的假山门口,仰头看着那个假山头顶吐出来的硬物,“让我若是没武功,我够不到哪里?”
唐不言把人笼在雨伞下,声音在风雨汇总平稳不惊:“所以是她杀?”
沐钰儿沉默。
“容成嫣儿是为何入宫的?”她冷不丁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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