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麦问道,唐离像是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秦麦却被这一眼看的霍然心惊,自己无意识的第一句话便泄露了黄平单独告诉过自己某些事情的秘密,否则又怎会知道这里叫沙马?转念一想,这件事最重要是瞒着铁莘,他也很想听听冷静聪明的唐离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幸好铁莘与陈教授都没有什么反应,铁莘充满了期盼地问黄平:“你说的那位老人就住在那儿?”
黄平点了点头,注视着山脚那座木屋道:“二十五年了,不知道平旺老爹还在不在了。”
平旺老爹还在,穿着藏民常见的勒规,一件棉布齐腰短衬衫,左襟大,右襟小,外面套着毛料的圆领宽袖长袍,藏语叫楚巴,一条看不出来颜色加差朶拉将楚巴围系在腰间,两袖交叉经前腹围系在腰后,裤子腰、挡和裤脚宽散着,脚上是双短统藏鞋,头顶戴着一顶灰褐色的毡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破旧不堪。
“平旺老爹!”黄平很激动得抢上去抓住了老人粗糙黝黑的双手,“您、您还在......我是.......我是......”黄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平旺老人!秦麦站在黄平的身后打量着老人,身量不算太高,瘦削却异常挺直,裸露的皮肤就像苍迈的树皮褶皱层叠,眉毛都好像掉光了,只留下两条淡淡的痕迹,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平静而深远,让秦麦想起了来时路上经过的羊湖,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如同一面碧蓝的镜子。
秦麦竟然无法判断平旺老爹的年纪,这位老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昆仑山上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的磨砺和岁月的流逝的岩石,乍看起来老人似乎已经有上百岁了,可却让人觉得那好像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老爹......您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黄片激动的感慨像是在响应着秦麦的感觉。
被黄平叫做老爹的人,年纪自然不会太小,而黄平已经六十多岁,如此推测,平旺老人至少也有近八十的高龄了。
面对激动得语无伦次的黄平,平旺老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便再度恢复了平静,把手抽了回来,静静地说道:“我记得你......黄平。”
黄平刚刚有些平复的情绪立刻又激动起来,“您!您还记得我!二十五年了......您还记得我......”
秦麦也颇感惊讶,一个人从青年到暮年的变化尝尝有可能是翻天覆地的,而这位平旺老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黄平,而且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份记忆力着实令人震撼。
不光是秦麦,就连陈教授和唐离也都感到不可思议。
平旺老人环视了一圈众人,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我记得的,这里并不是常有人经过。”声音虽然老迈,可汉语的吐字发音却很标准。
大家听到老人这么说便纷纷露出释然的表情,黄平也笑了起来,“老爹,我这次是顺道来看看你,也要在您这里借宿一夜。”
黄平说完,朝平旺老人鞠了一个躬。
老人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道:“好,跟我来吧。”转身朝房内走去,藏民热情好客,秦麦却在老人转身的瞬间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平旺老人并没有问与黄平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黄平也找不到机会介绍,在老人面前,黄平像个畏首畏尾的小毛孩似的。
黄平与老人并肩而行,平旺老人的步伐沉稳麻利,没有半点的老态,从背影看起来显得比黄平还要年轻。
“你又回来了......”秦麦听到平旺老人轻声对身旁的黄平说道,房里很黑,而且从身后他也看不到黄平的表情,可秦麦却感觉到黄平有片刻间呼吸变得紊乱,虽然很快就压制了下去,却还是让秦麦感到一丝很诡异的气息,平旺老人好像在责怪黄平,而黄平似乎很恐惧,他在怕什么?秦麦不解。
黑暗中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让秦麦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偏远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地方是不可能通电的,老人点燃了房内的油灯,灯芯跳动了几下,火光摇摆了一会儿后才稳定了下来,从黑到亮,足过了五六秒钟,众人才适应。
平旺老人家里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杂物室,另一间是卧室兼厨房,房间布置得极其简单,一张木床,一爿脏兮兮的毡毯正中是一个火盆。
山区的藏民家里常年都要生火盆,取暖驱湿,老人添了些牦牛的干粪便将火盆引燃,黄平有些拘束地站在老人身边,平旺老人拨弄了几下火盆对黄平点了点头,朝众人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坐。”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秦麦的身上停留了下,看到唐离时微微怔了怔,不过他情绪隐藏得极好,除了秦麦并没有人注意到老人一闪即逝的惊讶。
秦麦也没有在意,他早就习惯了人们在第一眼看到唐离时表现出来的惊羡或痴迷了,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唐离相遇时的情景,秦麦现在还有些觉得丢脸呢。
“条件不好,委屈各位了。”平旺老人微笑着说道,“我去准备晚饭。”老人说着转身朝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等下我收拾下那间杂房,你们凑合一晚吧,我还要去山窝子里看看羊群,怕是不能陪你们了。”
黄平赶紧说道:“老爹,您不要麻烦,我们带了食物了。”
平旺老人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远来是客,不要客气。”说罢挑起门帘走了出去。
秦麦觉得这位老人虽然看起来与藏地的任何一位老者没什么不同,可说话却十分得体而且措辞也很准确,不禁好奇地问黄平:“平旺老爹的汉语说的很好啊。”
尽管已经是六月初,山区的气温仍然较低,黄平伸手就着火盆取暖道:“哦,平旺老爹年少时曾在冯玉祥大帅的军中效力,后来出潼关时老人开了小差,跑到这里隐姓埋名过日子。”
秦麦哦了一声,笑道:“难怪。”
“这位老人家不简单啊。”陈教授慨叹道,除了秦麦其他人都以为陈教授不过随意地发了句感慨,秦麦却大概猜测到老师这句话的意思,冯玉祥率军出潼关后曾一度与蒋介石剿G清G,平旺选择那个时候离开,到有些未卜先知的感觉,再想想黄平讲述的神水之事,秦麦就觉得这位平旺老人很有点神秘的味道了。
“哎呦!”黄平突地发出一声痛呼,原来是铁莘胡乱用扦子拨弄着火盆渐起火星烧到了黄平的手。
铁莘恶狠狠地瞪了眼吸着冷气的黄平怒道:“叫什么叫!能烫死你不成!”
秦麦看着烦躁的铁莘心中有些好笑,知道他是因为没找到机会问老人当年自己父亲的情况而发脾气。
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吧,秦麦揣测着,默默地拍了拍铁莘的肩膀,“把药箱拿进来,我给老师找些药吃。”
在黄平的指挥下,瑞斯和卡恩在堆放着杂物房间草草收拾出来一块空地,草草吃了些罐头铺起睡袋便钻了进去,两天来马不停蹄的赶路也把他们累得够呛。
陈教授吃过药,昏昏然睡了过去,众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寂静无声,连火盆里不时炸开的火星清晰异常,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铁莘和黄平靠着圆木垒砌的墙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在想心事,看起来就像一大一小两尊雕像似的。
唐离朝秦麦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一路上只顾着赶路,还没看过藏区的景色呢,我出去看看。”
铁莘哼了一声,闷声道:“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
秦麦也跟着站起身来,对唐离道:“那我陪你吧。”
“嘿嘿,想约会就直接说嘛!”铁莘睁开眼怪笑道,还朝秦麦眨了眨眼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离红着脸啐道,轻快地走出了房门,铁莘催促着秦麦“还不快追呀!”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铁莘一眼,又看了看熟睡的陈教授,嘱咐道:“照看着老师......”
铁莘挥挥手,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天空繁星密布,比起天初黑时反而亮了许多,星空下四外里一片静谧,连微风都没有丝缕,唐离正站在门前等着秦麦。
看到秦麦出来了,唐离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迈下碎石堆积的台阶沿着被踩出来的小径来到了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咦!”秦麦从地上拾起了一枚长卵型的球果,很惊奇地对唐离道:“这是西藏喜马拉雅山地区特有的长叶松啊,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
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朝上望去,这棵树的枝叶几茂密,树干不知道究竟有多高,竟然没有瞧到尽头。
秦麦低头收回目光,瞥到唐离正望着自己,心中生出了一分玩笑的念头,故意不去看唐离,嘟囔道:“这可是可大发现哩,我看还是通知吴书记好些,也让有关部门对这些珍贵的树种及早进行保护......”然后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向唐离。
唐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秦麦先生也是一位植物学家呢,那我们快点去打电话吧。”说着唐离转身就要走。
“嘿!你这人......”秦麦连忙拉住了唐离的手,苦笑道:“咱们话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