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问多了吧?”“您不是拿我当朋友么?朋友之间不就该无话不说?”
“朋友间也不能老谈女人,还可以论点其他的么。”“这女人咱们不是都熟么?”
“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清楚,有些大人的事你也不懂。”马林生狐疑地问,“你妈是不是那次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你不是你妈派来做我工作的吧?你这话问得不对嘛。”
“你瞧,又怀疑。我妈派我干吗?”马锐低头去夹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您甭乱猜,我不管你们俩的事。”
马林生有心再加盘查,又一想,别破坏了这好容易创造出来的哥们儿气氛,忍住了”。
“爸”。“叫老马。”他挤着笑说。
“老马,你觉得你属于那种喜怒无常的人么?”
“不,我不这么看自己,我觉得我,一般来说,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老马,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得不对了,你也别生气,就当我是胡说八道。”“怎么会呢?”“如果你不喜欢,不想听我这么对您,对你品头论足,那我就不说了。”“正相反。”马林生干笑着,非常欢迎,我洗耳恭听。”
“你是不是对自己一向,总是评价很高?”
“你认为我是个自大狂?”
“不是我这么认为,我是问你自己怎么看?”
我对自己还是实事求是的。”马林生说完发现这回答本身就充满自以为是,于是他艰难的结结巴巴地承认,“有时我的确不能客观地看待自己,这也不可避免,对不对?”
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老马。”儿子严肃地对父亲宣布自己的看法,“所以你容易有挫折感。”
“可能。”老马强笑着,“看来你还挺了解我。”
他已经开始感觉为这一民主姿态付出代价了。
第七章
早晨,马林生一觉醒来,舒展身体,轻启双目,立刻感到一缕阳光的照耀满眼金星脸上热烘烘的。回过神来他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看桌上的闹钟。时间早过了他给自己规定的起床时间。他掉脸一看,儿子也仍在他的床上酣睡,毛巾被把身体的中段裹得严严实实。
“起床了!”他像往常一样粗鲁地吼了一声,跳下床把儿子盖的毛巾被蛮横地一掀一拽,扔到一国,将儿子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奇怪的是儿子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受惊似地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去穿衣裳。他仍旧大模大样地躺在床上,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嚷什么?吓我一跳。”
他翻身朝里继续睡去,一只手拽过团在脚下的毛巾被搭盖在身上。“嗬……”马林生正待发作,忽然想起从昨天起他们的关系已不是从前的那种关系了,一夜昏睡他几乎把这事忘顿饭。现在他完全想起来了,他和儿子像一对哥们儿一样吃了顿饭。他喝了很多啤酒,后来在他怂恿下儿子也喝了起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干杯,说了很多从未互相说过的亲热话,酒酣耳热之际称史道弟,他甚至对儿子吐露了不少自己的隐私。回到家里,各自躺在床上还一直热烈地聊到深夜……
他不禁脸红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失捡点。但这回忆是甜滋滋的,他很少像昨天那么快活,痛快。
他记起了自己的承认诺。
“该起床了,你看都几点了?”他和颜悦色地柔声说。
“从今后,我不起那么早了。”儿子屁股朝着他闭着眼睛说,“你上班单位远,所以你要起早。我学校这么近干吗跟你同时起床?起来也是呆着混时间,不如多睡会儿。奇*书$网收集整理我正在发育需要睡眠。”“觉不够睡中午睡嘛,早起对身体有好处,起来没事出去锻炼锻炼。”“谁说早起对身体有好处?你没看报纸上登着消息?早晨是一天中空气最浑浊的,清早出去跑一圈步相当于一个人每天抽一包烟连续抽二十年——你不是害我么?”
“那你打算几点起呀?”
“误不了上课就行了。”马锐翻身坐起,一把抓过桌上的闹钟看一眼说:“以后我每天都在北京时间六点半起床。我已经受损失了,白白被夏令时偷了一小时——你还让我早起?”
“好吧,那你就自己掌握好时间吧,迟到了可不成。”马林生走开。“喂。”儿子叫住他。他一回头,见儿子笑眯眯地瞅着他,指着自己脑瓜问他:“这儿,还晕么?”“早没事了。”马林生笑着说,“一开始就没事,我根本没喝多。”“得啦,昨晚谁又吐又闹的?”
“我吐了么——胡说!”
“你瞧,又不承认,我真该把你吐的那盆疙瘩汤留着。”
马林生嘿嘿乐。”我真是一点不记得了。”
“赶明儿你还敢再喝么?”
“那有什么不也的?哪天,我二天没事咱们爷儿俩再好好喝一次。我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能喝。
“昨儿我都是悠着的,根本没喝痛快。”
“行呵,哪天我让你敞开喝,看你能喝多少。
马林生笑着离开屋。他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其实感到不舒服。儿子跟他说话的口气是意见的不分彼此的,真像哥们儿之间开玩笑一样,但不知怎么的,他听着别扭,看来一开始还真有点放不下架子呢。
那些天,他们俩基本是相安无事,有时互相打打趣儿。儿子也没过分利用自己新获得的权利,跟他说话时还挺有分寸,挺客气,有时挺注意他的脸色,尽量给他留台阶,表现出了充分严格的自律能力。他也开始渐渐习惯把自己放在新的位置上处理问题,心里那种别扭、不舒服、似乎受了慢待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了。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儿子跟他说话时那越来越无拘束、随便的口吻。
“老马,你累不累呀?”
当他像往常一样,在夜幕降临后,熄了外屋的顶灯,只留一盏台灯,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开始准备做他的文学梦时,儿子在一边打开电视,边看边对他说。
“怎么呢?”他回头问。
“坐那儿想还不如躺床上想呢。”
“去,你懂什么!”“我是不懂,不知道您那么着解什么恨呢。写是不写,早拿个主意,我可是看您在那儿坐了有七、八年了,一眨眼,可就坐老喽。”“当然写,早晚要写,写当然就要写好——我只不过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点罢了。”“又来那盲目的自信。要我说您还别想那么远,先写个赖的叫我瞧瞧。也甭什么中篇、长篇,一个一分钟小说就成。”
“你当我做不到?你小子还别以成败论英雄。”
“小鸡不孵出来那只是卵子。”
“哎,你怎么这么粗野?”
“对不起,老马,我说顺嘴了,可话糙理儿不糙。真的,我真是不忍看您这么熬憔悴了。要说您,那也不比谁笨,有这七、亻扩的工夫学什么不都出来了你说是不是爸?”
“油腔滑调!”马林生笑骂一句,接着似被触动地感慨,“倒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就叫:执着呀——”
“别逗了。”马锐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这叫一根筋。”
“我一根筋碍着你什么了?”
“可你把这根筋拐道弯儿又碍着自个什么啦?”
“……”片刻,马林生说,“你还别瞧不起你爸,你摊上我这么个爸还真算你有福气。换个人家试试,不说别的,就冲你和我说话这口气,早大耳刮子抡你了。”
“我先声明我可没一点瞧不起你,你自个别心虚。再者说了,这不是您比一般人明事理么?您不是学者么?”
“别他妈使的开涮。”“真的真的。”马锐笑着着说,“混同于一般老百姓您自个也不干呐。咱不能跟那个不够标准的没文化的家长比。你讲话老师讲话:咱们得向那高标准,好的看齐!”
“你光会用高标准要求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用高标准要求自己?”“我怎么没用高标准要求了?有几个孩子能像我这样这么自觉地讨老师喜欢?”上课听讲专心致志老师不问一言不发腰板挺得我都腰肌劳损了。”
马锐捶起自己的腰。“那是你学乖了。”马林生笑问,“你们那刘老师还给你们上课么?”“上呵,怎么不上?爱讲着呢。不给我们上课她干吗去呀?谁要她呀?”“又出过错没有?”“经常的,改不了啦,有时候错得你以为她是外语老师呢。”“你们这刘教师水平是低点。我上学时我们学校也有几个这样的老师,没法叫人瞧得上。基本上就是刚扫了盲的也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教师队伍。噢,这话咱们关起门来可以随便说,出去就不要乱讲了。”马林生忙提醒儿子。
“我怎么那么傻呀?到外边我跟谁说去?”“真没人么?马林生乜眼瞅着儿子,似笑非笑,“夏青呢?你没跟她说过?”“你是不是偷听了那天我们的谈话?”
“没有没有。马林生连忙否认,“不过你们在窗户根儿底下说得那么大声,我也听到了几耳朵。”
“我早怀疑了,看来以后还真得防着你点儿。””
“怎么你们俩挺好的?最近怎么老没见她来串门?”
“什么意思呵——您?”
“有戏吗?”马林生做了个与其身份不甚相符的轻浮的鬼脸。“您这话像是做父亲的说的么?您不觉得有点下流?!
“关心关心儿子怎么啦?”
“您甭瞎猜,我跟夏青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是,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也得等将来。那姑娘不错,真的,我这是心里话。”
“我说爸爸……”“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